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猛然闯入众人视野当中，他满脸络腮胡子，走路方方正正，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断扫射着眼前的佣人。那眼神中蕴含的杀伐之气让肖仁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跟着蒋通天几步走到桌子前面。他的肩膀很宽，随着步子停止一股风浪吹过肖仁的脸庞。风一过，肖仁脸上忍不住变了颜色，那风中居然夹杂着一股淡淡血腥味。
这种味道，只有那些整日在疆场上厮杀的猛将的身上才会有。可是这蒋通天离开军队已经数年，如今身上居然还带着这种军人的血腥，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可以想象死在他手上的蜀唐士兵究竟有多少！肖仁见过不少统兵的将领，可是这些将领大都指挥军队，真正的厮杀却是很少。而有这种血腥味的只能是奋勇厮杀的士兵，也就是说这个在军队中一直当军官的平西伯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
“真是一个猛将啊！”肖仁心中嘲讽道，他感觉自己的心里渐渐的冰冷。
祭拜的仪式冗长而繁琐，家中的奴婢仆人几乎是人人挨着上前在香案前磕头上香，据说这样能增加死者在阴间的福气。而后便是李威一番唱词，似乎是某个大儒做成，文笔甚是华丽，不过这些东西如今听到肖仁的耳内却再也引不起他任何的兴趣。
终于祭拜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众人早已被闷热的天气搞得浑身臭汗淋漓。女子倒也罢了，一群小厮身上的汗味夹杂着佛香的香味，让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夫人早已眉头微蹙，保养完美的手拿着一个香帕放在鼻尖，可是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
蒋通天一直站在香案旁边，一双大眼睛望着门外的风光。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伊人明眸善睐的站在自己眼前，脸上仍是一贯的笑容，微微张开的嘴角似乎在向自己倾诉什么事情。他伸直手臂，想要将伊人抓住，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上抓住的只是无尽的虚空。
抚mo着灵牌，半响蒋通天才怅然一句：“尘儿，五年了！”说完，一声长长的忧伤的叹息久久在众人耳边回荡。一直没无表情的蒋忆尘，突然之间双眼通红，鼻子微微的颤抖着。
此时坐下的也只有蒋通天三人罢了，其他人只能任凭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得站着。蒋通天右手边是蒋忆尘和夫人，左手边虽说没人却摆了副碗筷。李威见状马上对着房门外大吼一声：“老爷、夫人用饭了，快些上菜！”
待得饭菜上完，蒋通天拿起筷子，在一盘清蒸鲑鱼中夹起一个鱼头，放入左手的碗内，道：“尘儿，这是你最喜欢的鱼头，我专门请了京城的名厨做的，你一定喜欢吃吧。”瞬间，蒋忆尘英气十足的脸上充满了泪水。
夜幕渐渐降临，一天没有吃东西的肖仁忍不住微微弯曲了下发麻的双腿。蒋忆尘从吃完饭就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呆呆的坐在桌边望着灵牌发呆。其他的奴婢仆人早就收拾好出去吃东西了，可是由于是蒋忆尘的手下，肖仁跟红杏只能不情愿的站在一边不敢言语。只是这个不情愿却只是肖仁一厢情愿的以为红杏也是，完全无视红杏满脸忧伤的眼神。
“噔噔”屋外亭廊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一人冷笑着道：“你们快点拿走所有的东西，慢了可就没你们的份了。这些东西拿走后不管你们是喂猫喂狗都好，就是不准给人吃！”
那人走入房门，一见一人仍然端坐在桌子旁边，忍不住“咦”的叫了一下。这人不是那夫人又是哪个？
她犹豫了一下，可是看到身后众多的奴婢还是说道：“快点，把那些水果甜点都拿走！”
“唰”端坐了一天的身影毅然而起，挺拔的身躯缓慢的转了过来，她原本低沉的双眼突然精光四射，望着众人仿佛从灵魂深处一字一字的说道：“你们谁敢动这些祭品，我要你们的命！”
那颤抖的身躯，隐藏着多少的愤怒！
“你！”夫人脸色通红，指着蒋忆尘道：“你想要干什么？仪式已经完了，这些东西没用了，为什么不能拿走？小小年纪，难道就如此贪吃么？不管怎样，你一个人总吃不完这么多东西，快些让开！难道，你还想让老爷出面不成？”
蒋忆尘低下头，没有言语。夫人忍不住得意一笑，一挥手便要让身后人上去，却突然感觉一股大力压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动弹不得。回头一看，只把她吓得身子一软，滩坐在地上。原来她的胳膊上，搭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蒋忆尘随身携带的软剑！此时软剑却如积攒着无数愤怒的火焰一般，烫得那夫人脸色发白。
“你，你想要干什么！”
少女静静的望着远方，似是没有听到夫人色厉内荏的呵斥声。只是手中的软剑，却还是没有恢复以往的柔软。
站立在门口的奴婢们有些不知所措了，一个刚刚进入房间的女仆却没有看到之前的情景，只是按照先前夫人的吩咐快步上前想要赶快将那些贡品拿走。在她心中，平时满脸桃花的夫人是非常可怕的，如果自己不快点将夫人急切想要的东西拿走那自己又要挨骂了。可惜她只顾做事却没有看到她心中害怕的夫人此时正满脸惊恐的倒在地上，而她身前的姐妹们都稳稳的站立着，没有任何动作。
寒光一闪，那女仆只觉得头上一凉，跟着自己眼前缕缕青丝飘落。她纳闷的伸手一碰，却猛然发现自己脑袋上居然秃了一块儿。
“啊，杀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响起，刺的众人耳朵发麻。只是那声音却不是女仆发出的，而是有些张皇失措的夫人。原来她趁着这一瞬间赶忙起身躲到了门口婢女们的身后，跟着看到那耀眼的寒光便吓得大声叫起来。
“你这个贱女人生的贱种，野蛮人！只知道打打杀杀，哪里像个女人的样子！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有老爷一点的风采，分明就是你那死鬼老娘背着老爷偷腥生出来的野种！”躲在众人的身后，夫人却胆子大了起来。她向身后的张望了下，马上破口大骂起来。“我虽说不是你的生母，可是怎么也算是你后母，你也得叫我母亲！你从来都不叫我一声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我动剑，难道想杀了我不成？”这夫人前边一顿痛骂，后面却突然转而说起刚才之事，即使人要回应也只能回应她的质询，而无可奈何的吞下她的臭骂。
这个女子，好重的心机！肖仁心中暗自叹道，这蒋府中处处都是学问，无论那张管家还是这个泼妇似的夫人，都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我？”果然，蒋忆尘顿时语塞，冷然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心中总感觉听那夫人的语气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你不对，不是你要抢了我娘亲的祭品去――”
“就算把这些祭品拿走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娘亲的祭品我就不能拿走尝尝么？就为了这个你这个女儿居然要对后母动刀动剑么！”
“谁要动刀动剑啊！”威严而沉稳的声音，不是蒋通天又是哪个？
那夫人听到身后的声音脸色一缓，露出一丝不一察觉的笑容，跟着一脸凄然回头哭诉道：“老爷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不然奴家可就要没命了！”
蒋通天看到屋内的情景一愣，面色不愉的看了看持剑直立的少女，道：“有我在，谁敢放肆！”他听到夫人的叫声才用轻功来到这里，只是那夫人精明无比，哪里会让他听到之前的漫骂？
少女原本张开了的嘴，突然又咬牙合上，刚刚有些愤怒的脸又变得波澜不惊。只是那一双瞪大的双眼，却隐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握剑的手不一察觉的颤抖着。
“老爷啊，自从嫁入蒋府我可是从来都不敢奢望什么。你的儿女从来不把我当成母亲倒也罢了，为了老爷我也能忍受这难堪。老爷一直对红尘姐姐好我也不吃醋，谁让姐姐一直对我那么好呢？只是今日，我不过想要尝尝红尘姐姐的祭品，却被忆尘拿剑挡着。老爷你也知道，来到蒋府这么长时间我吃的用的都不如红尘姐姐，姐姐去世后好的又都被老爷拿去给忆尘用，我可有抱怨过什么？今日给红人姐姐做祭品的瓜果甜点，可都是珍奇异品，单是那从吐蕃过来的葡萄****可是今世第一次听说啊。本来给亡人做祭品的东西常人是不愿意食用的，毕竟不吉利！可是奴家也是嘴馋，实在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啊。老爷，就是这样一点残羹冷炙难道我就不能吃么，难道就值得忆尘小姐拿剑要杀了我么？”
蒋通天皱着眉头，冷冷的望着蒋忆尘，可惜后者只是死命咬着嘴唇，没有任何言语。那眉目中的神情，多么像是亡妻正幽怨的看着自己。他刚刚硬起来的心肠，便被这丝丝相似的神情给软化了。
夫人看着蒋通天本来充满怒气的脸庞渐渐的软化，眼神中露出一股怨恨，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老爷还是把我一张修书修了算了，反正呆在蒋府也是受气!其实忆尘一直都对红尘姐姐的死耿耿于怀，老是以为是我害死了姐姐，总是把我当成仇人一般看待。我一直都不想告诉老爷，只是想让这个家能安稳的过日子。可是今日却被人拿剑相逼，这样下去还不知哪一天我便做了剑下亡魂呢。”
“够了！”蒋通天大吼道，脸庞阴森的可怕。夫人忍不住心下颤抖，只是她也知道这怒气不是对自己的，因此心中忍不住暗暗得意。
长久的看着少女冷艳的脸庞，那恍如冰山的女子深深的刺痛了蒋通天的心。长吸了口气，蒋通天强忍怒气问道：“你还在为你娘亲去世的事情而记恨我们么？”
没有回答，可是从少女的眼神中，蒋通天分明看到了答案。暴风雨，渐渐在屋内隐隐成型。
凄婉的神情，欲绝的眼神，这一切刺得肖仁心中隐隐作痛。那白衣少女静静的站立在人群中央，宛如一朵高贵的百合，躲在自己的美丽中，偷偷的添拭着心中的伤痕。那眼神，自己分明见过，分明在火与血的宫殿中见过！
“不知夫人，可是猪狗么？”
众人愕然，一看却见一直站在一边的一个仆人，带着怪异的笑容看着众人。
夫人愕然，隐隐想起这奴才似乎是蒋忆尘的手下。红杏看着蒋通天愤怒的眼神心中一寒，只想拉着胆大的肖仁逃跑。
“老爷，你看到了吧，连个小小的奴才都敢肆意ling辱我。这个蒋府，我哪里还呆得下去！你还是把我给――”
一股巨大的压力突然压在肖仁身上，让他丝毫动弹不得，只是他却毫无惧色，完全无视狠狠的瞪着自己看的蒋通天，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血腥的怒气。“夫人如不是猪狗，为何这边说要将这些祭品拿去给猪狗吃，那边又说要自己吃呢？如果夫人不是猪狗，又如何解释夫人自己前后的话语呢？”
压力突然消失，肖仁暗暗松了口气。
“老爷，冤枉啊，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啊！”
蒋通天略一皱眉头，却发现自己女儿的眼角分明有了泪痕。“这话是你听到的，然后又告诉小姐的？”
肖仁冷哼一声，道：“夫人是贵人多忘事，自己说过的话自然都不记得了。只是当时小人正好在楼上，楼下当时可是正好在布置今天的祭拜，应该有不少人听到吧。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这个下人的话，可以问问小姐，小姐可是亲耳听到的！”
心下恍然，蒋通天默默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小人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夫人曾经说过，她只配吃这些猪狗才吃的东西！”
“啪”的一声，肖仁只看见眼前一花，那夫人早已捂着脸跌倒在地上，而蒋通天却好像从来没有动过。
“老爷，我冤枉啊，你不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辞就打我啊！”夫人满嘴鲜血，半边脸红肿得像个猪头。
“滚！”
夫人满脸泪水，却用泪眼朦胧的眼睛狠狠的瞪了瞪肖仁，这才不甘心的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蒋通天慢慢的走向蒋忆尘，伸手想要将她脸上的泪珠拭去，却被后者轻微的一侧头躲了过去。心中隐隐作痛，他收回了半悬在空中的右手，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片响，怅然道：“你，还在怪父亲么？”
答案仍然是长久的沉默！
蒋通天苦笑着转身走了出去，只是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瑟。他身后的白衣少女咬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走出屋门，蒋通天运起轻功穿越几道院墙，来到一座华丽的坟墓前面。那墓碑上，分明写着“爱妻红尘之墓”。抚mo着墓碑，蒋通天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道：“红尘啊，咱们的女儿至今都不原谅我。”一阵寒风突然吹拂过他的脸颊，这让他更觉得心中凄凉。“难道连你，都不原谅我么？”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也不怪你们，毕竟你，是死在我的手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