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张子虎可谓收获颇丰,算不得欣慰,心里却比较踏实。
第一件是关于河口乡杨家口岸翻船事故之事。昨天上午,他知道江凌去了河口乡。因对他无关紧要,所以就没过多地放在心上。别说翻一条破船,死几条人命,淹死几十个,几百个,上千个才好哩!
早在前天时,他还独自骂娘,以前县里断不了出事,可这些日子却四平八稳,天老爷真他妈不公平啊,为何不在此时也给那个娘们儿弄出点麻烦来?这么咒着,果然就发生了翻船事故,真是天助我也!
晚上,听说河口乡发生了翻船事故,他兴奋得彻夜难眠。可早上一打听,才淹死了两人,就有些丧气,甚至是失望。死亡两人毕竟也是大事故,老天总算有了一点儿态度。即使未伤筋动骨,也会让那娘们儿难受几天。
围绕事故的责任问题,他曾进行过认真推理。按行政首长负责制,自下而上,应该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乡长、乡长,副县长、县长,如今县长职位尚属空缺,作为县里的一把手,江凌当然有着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将责任问题先抛到一边儿不提,就是为了灭火,也会弄得她上蹿下跳,顾此失彼,几日不得安宁。江凌在市里有关系,估计很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所以他才安排有关人员连夜给《大河日报》编辑部打了举报电话。当得知《大河日报》来了记者,江凌也为此赶往河口乡的消息之后,禁不住高兴了好大一阵子。
第二件是打匿名电话之事。那天与田照东通完电话,他立时就给赵玉山下达了任务。尽管赵玉山不大情愿,可为了大局利益,还是应诺了下来。
别看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儿,但有时小事所起的作用比大事还重要。所谓细节决定成败,道理也就在于此。
第二天一早,张子虎便急不可耐地给赵玉山打电话,询问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赵玉山回答说,请张县长放心,事已办妥。张子虎问怎么办的,赵玉山说,为了留一条后路,他打破常规,花钱雇用一家“信息情报服务公司”全权代理此事。代理方在反馈信息时声称,他们不仅跟那个叫周明的人通了电话,还通过其他方式在他的工作单位广泛传播消息。
张子虎这才放下心来。
第三件是田照东来电话之事。在昨天下午早些时候,张子虎又接到田照东打来的一个电话。田照东在电话里再次给张子虎吃定心丸,说关于河东县的人事安排问题,已有了更可靠的消息,不出几日便会浮出水面。
这皆是些小事儿,好运才刚刚开始,省委于书记连他的前程问题也一揽在手。于书记从侧面透漏出消息来,那个叫江凌的女人去河东县任职只是暂时过渡,“两会”召开之后,用不了多久便会调离岗位,河东县的一把手花落谁家,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说完此事,田照东话锋一转,接着就谈那件事儿,并且让他抓紧过去一趟,另有要事相谈。张子虎心里很高兴,就立时答应明天上午过去。一定过去,不见不散。
但是,令人揪心的事儿依然如故。所以今天上班之后,见时间尚早,他便拿定主意,在启程去省城之前,先找李学明聊一会儿,一定要让李学明保持头脑冷静,万万不得盲目蛮干。
接通电话之后,张子虎就问李学明现在哪里,李学明说今天身体不大舒服,没有过去上班,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随后便问老师有何贵干,只要用得着他,学生会不惜一切,效尽犬马之劳。张子虎就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心里闷得慌,只想随便扯一会儿。怕李学明借故推辞,没等对方表态,张子虎就扣死了电话。放下电话,便驱车立即赶到了李学明的宿舍。
李学明没想到张子虎过来得如此神速,以至于开门迎进张子虎之后,脸上的倦怠和惊惧之色还没有消退下去。
张子虎估计得一点不差,李学明并不想跟他见面。如果不是张子虎有意扣死电话,李学明肯定婉言谢绝了他;倘若张子虎行动迟缓,晚来一会儿,李学明也会抢先一步,找地方躲藏起来。
李学明之所以躲着张子虎,是因为他自己决定了的事儿,并不想征求他人的意见,就别说出谋划策,说三道四了。尤其是对自己的老师张子虎,他更是有意回避。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下定了最后决心,为达到目的,将不惜背水一战了。昨天晚上,还是在上次吃饭的那家饭馆里,他再次约见西山煤矿矿长夏建民,并且讨论了有关的行动方案。与此同时,他还给杨波打了一个电话,询问那件事儿策划得如何,事不迟疑,再也不可拖延下去了。直到杨波满口答应近日内就采取行动时,他才放心地赶回宿舍。
早上没过去上班,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懒得动弹。其实,过去与否,现在已无什么意义了。他等待的是最终的结果。尽管结果不可预料。所以,他度过的每一刻钟,都是在焦虑与惊恐中一秒秒地走过来的。
张子虎刚刚落座,李学明就急不可耐地说,老师重任在肩,在百忙之中过来探访学生,的确让学生感到不安。有事儿,在电话里打一声招呼,让学生过去才是正理儿。不知老师……
张子虎说,没那样严肃,抬腿之劳,不存在谁探访谁的问题。学明不要担心,我在电话里说了,此次过来找你,并无大事要事相谈,只想随便聊聊。天天陷在事务和矛盾窝子里,累死了。不知学明是否有这样的感觉?
李学明说,就是哩!说起来,学生可谓百感交集。不论工作还是生活,哪一样都倾注着老师的心血。就连学生住的这套房子,还是刚进县城时,老师亲自给我安排的呢!一如老师说的那样,有朝一日,如能脱开这些令人烦恼的事儿,学生亲自陪同老师出去兜一圈儿,游遍世上美景,尽情品味人生,那该有多好啊!即便周游列国,都无法报答老师对学生的一片恩情。
张子虎笑道,学明满腹文墨,才学横溢,说出话来,与他们相比,就是不一个样儿。只要有这句话,老师也心满意足了。
李学明再次表白道,学生说的可是真心话,不论到了何时,都听老师的话。
张子虎便来了情绪,一边吸烟,一边满脸堆笑地说,作为老师,我最宠信的便是自己的学生,特别是你这样德才兼备的高材生。那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此一时彼一时啊!何况,学明现在还是常委,尤其是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之职,算得上位高权重。俗话说,背心作乳罩,位置太重要,在普通人眼里,相比之下,你的名气已经盖过了老师。因你是书记跟前的人,人们宁愿巴结你这个一般的常委,也不买我这副县长的账。秘书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秘书带了“长”,放屁刮倒墙啊!哈哈……
李学明也勉强跟着笑了起来,说不管这“长”还是那“长”,说到底儿,还不是老师培养教育的结果?
张子虎越听越顺心,依然笑着说,学明谦虚哩!老师关照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靠自身去努力。学明德才兼备,年富力强,据老师判断,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出几年,便会远远超过你的老师。
然而,不论如何逗乐儿,也无法驱散笼罩于李学明心头的那片阴霾。他恨不得张子虎即刻离开自己的家门。并不是对自己的老师厌恶至极,而是现在太没有心情了。此刻,他最需要的是宁静,哪怕一时的安宁亦可。他耐心等待,同时也是迫不及待的,便是那令人惊心动魄的辉煌一幕的到来。出于礼貌,李学明还是还以微笑,但却懒得说话。
因对李学明疑虑重重,提心吊胆,张子虎便试探着问道,有两天未见面了,老师不知学明在忙什么呢?
即使心烦,在老师面前,李学明也得假装热情,不敢怠慢,这时便强作笑脸,漫无边际地说,到底忙了些什么,还真是一言难尽。办公室的工作事无巨细,说不清,道不明,干不完,理还乱。可谓上管天,下管地,中间里管空气,还得时时操心书记们的拉屎和放屁!又加上屁事不管一点儿的“两会”事宜,简直忙得一人顶仨用。不论怎么表白,还不是那些老一套儿?
张子虎听出李学明是在敷衍应付他,不拉正呱儿,不走正道儿,更没有触及内里深处,就立时拉下脸来,不高兴地说,学明在跟老师打官腔呢!别忘了,这儿不是公务场合,而是在你的三分田地里。何况,老师还是亲自登门拜访自己的学生?跟你见面的目的,老师的本意便是……
李学明似被针戳了一样,浑身不禁一颤。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故作镇静地说,不知老师何意?学生向老师求教了。
张子虎见李学明仍在跟他捉迷藏儿,再也沉不住了,便用直愣愣的目光望着李学明,诈问道,有人向我反映,你……张子虎停顿片刻,接着转过话题说,学明是个明白人,心里应该清楚,目前的河东县,局面混乱,危机四伏。为争得一席之地,眼下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学明却身处高位,其作用不可替代。此时此刻,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绝不可……即便做不了中流砥柱,但也不能……
李学明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他似乎明白了张子虎的话中之意。张子虎对他的信任与期望,那是没说的,可未出口的话又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不得胡来,不可盲目蛮干,更不要干出损害整体利益之事等等。
其实在上次见面时,张子虎就似露非露地谈论过此事,他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可在这一点儿上,即便是亲密的师生关系,也没有必要过多地为他人操心劳神。他不是盲目蛮干,而是不这样干不行。此乃形势需要,形势所迫,已无他路可走。如形势发生逆转,别说你张子虎了,即便神仙都救不了自己。即使如此,他也感觉很对得起张子虎了。
面对一触即发的严峻形势,在赵玉山和周发起等王八蛋们还无动于衷,呼呼睡大觉之时,自己却早已付诸行动,或者说赴汤蹈火冲锋陷阵了。只是那些胆小鬼们尚不知自己的行动方案罢了。不成则罢,一旦成功,他们又该下山摘“桃子”了,到时给自己下跪还来不及呢!
于是,李学明什么也不顾了,便发狠道,胡县长一直到了临走时都有交代,不论到了何时,河东县永远也是咱河东人的。让他们一个个见鬼去吧!他们的好戏,已为时不远了!
其实,张子虎对李学明放心不下,其真正原因就在于此。从前段时间发生的刘德明车祸事故,到重新启用杨波给江凌开车,特别是县纪委在调查招待所经济问题期间所连带出来的“4·15”命案,皆与李学明有着直接的关系。种种迹象表明,李学明正在铤而走险。这时,张子虎便用锐利的目光紧逼着李学明,直截了当地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必须老老实实跟老师交代,近来想干什么,在干什么,又干了些什么?
像被人抓住了尾巴,李学明再也坐不住了。他似乎意识到,瞒天过海,无论如何都瞒不过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早一点吐露真情,能得到他的支持,行动起来或许更主动一些儿。犹豫了一会,李学明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将“4·15”命案经过,刘德明车祸事故,正欲制造的江凌车祸事故,以及准备对县公安局实施爆破的行动方案,和盘端了出来。
果然不出张子虎所料。听完李学明述说之后,张子虎只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欲砸桌子,却抬不起手来;想大声怒骂,怎奈有气无力。沉默良久,待运足了力气,才喘着粗气大声喊道,李学明啊李学明,你哪里是老师的学生,原来是只毫无人性的野兽!你他妈的已经变成了一只疯狗!你简直不要命了?你小子是否知道,你掉了脑袋,老师还要给你陪绑啊!
李学明便耷拉下脑袋,绝望地说,其实我的小命,在半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张子虎没有含糊,斩钉截铁地说,听老师一句话,立即终止你的一切行动。就此刹车,还为时不晚啊!
李学明脸色蜡黄,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依然固执己见地说,不瞒老师,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张子虎厉声问道,你们何时行动?
李学明犹豫片刻说,今天夜间。最晚不迟于明天。
张子虎依然耐心劝道,学明啊,听老师话,你还有反悔的机会呢!
李学明却果决地说,怎么也是死路一条,只好背水一战了,万一成功……
张子虎便失望地说,你的路已经走到头了,好自为之吧!
说完,张子虎便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独自离去。
张子虎赶到省城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半钟。
正要给田照东打电话,询问在哪里接头时,恰巧手机也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田照东主动打过来的,可拿起手机一看,显示的却是谢小青的手机号码。这个女人在他的心目中,虽然已占有了很重要的位置,但内心的矛盾却一言难尽。既渴望拉近关系,又有意保持距离;既时时刻刻思念她,又惧怕那一刻到来;既是想象中的美丽女神,又是现实中的妖魔鬼怪。可不论如何,他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女人了,起码现在离不开她。接通电话之后,张子虎不禁激动起来。当着司机的面又不好说得太露骨,没敢直呼她的名字,便直接问她现在哪里?见到田总经理没有?
谢小青却什么也不在乎,依然用娇嗔的口气说,我怎么会见到田总?不知何因,田总都好几天不理睬我了。今天你来省城,怎么不给小妹打个电话?要不是田总及时电话通知我,这次肯定见不到你了。小妹都想死你了!张县长,我亲爱的县长哥,你现在已经到了哪里?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你知道吗,等待比思念还要让人焦虑。小妹恨不得……
听谢小青的话音愈发肉麻,张子虎只好快速刹车,就说现在已进入市区,到了市里之后,不知在哪里见面?他得表示点意思,今天中午由他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