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很快便来到宿舍。因满腹心事,江凌没有虚让,约定好第二天返回的时间之后,便与杨波告别,让他直接返回县城。可汽车刚要启动时,江凌又感觉不大礼貌,也放心不下,就嘱托杨波,在路上一定要集中精力,万万不可开快车。并且一语双关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先做好思想准备,日后她一定请客。
杨波明白江凌的意思,送去一束深情的目光,在车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随后便启动了汽车。
直到汽车消失在门外,江凌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宿舍。
进门之后,江凌的第一感觉便是冷冷清清,形单影孤。离上周来家时虽然才几天的时间,但形同数年,更像进入一个陌生的领域。逡巡四周,客厅里满是杂物,凌乱不堪,恰似刚刚被查抄过的杂货铺,都快无处放脚了。她首先意识到的是,周明显然闹了情绪,赌气不管这个家了,起码今天是这个样儿。夫妻间闹了矛盾,一般都是如此,将“罢工”作为向对方示威和抗议的第一手段。而这样的体会,对江凌来说尤为深刻。一般情况下,也是传统习惯,男人做家务只是一种补充。正因如此,所以男人们便总结出一条成熟的经验,即要么全部承包下来,甘当老婆的奴隶;要么做甩手掌柜的,闲事不管一点儿。最怕的是既干,又心有不甘。假若有一天表现不佳,老婆肯定会给你颜色看。而自始至终不管不问,老婆反倒习以为常了。
周明就是前一种男人。别说远在他乡,就是调离市委之前,不管是孩子,还是家庭事务,也多由周明一人承担。因此,换来的当然是太平无事。远离他乡,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尽管周明大包大揽,让她安心在外地工作,可出于对周明的关心体贴,也是对女儿的关爱,她还是求于母亲膝下,让母亲多辛苦一点儿,帮着周明照管好自己的女儿。其实这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因相距较远,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女儿的事还是要指望周明一人负担。
刚刚坐下来,江凌试图休息一会儿,不料发觉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子。拿过来一看,正是女儿写给她的。其内容是:妈妈,您好!我已坐公交车赶到了姥姥家里。如妈妈今晚回家的话,可要过来接我回去。我耐心等着呢!落款是:您的宝贝女儿甜甜。
这时,江凌就有些纳闷儿,甜甜是怎么知道自己今晚回家的?昨晚跟女儿通电话时,曾含混地提过此事,但没有肯定今天要回家。周明打电话时,甜甜该上学去了,因为年龄尚小,没给女儿配备手机,周明无论如何也没法将她回家的消息告诉甜甜。如此一来,问题就有点儿复杂了。甜甜因故没有上学,还是故意逃学?尽管弄不明白缘由,更是为女儿担心,但不管怎么着,今晚回家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她。今晚跟周明肯定有一场交锋,不论何事,甜甜已经懂事了,绝不能让孩子知道。想到这,她便用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并且编了个谎言,让母亲告诉甜甜,县里这些天很忙,她今天回不来了,就是回家,也得等几天后再说。不知何因,母亲却没有暴露甜甜在她那儿的消息。至于甜甜的其他情况,跟周明见面后再说。日思夜盼地想念女儿,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故意躲避着,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心如刀绞,但也酸楚难忍。于是,便不禁默念了一声“甜甜”。
房内的光线逐渐模糊起来。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如没有特殊情况,估计周明快要赶回来了。电话说好了的,他不会不回来。可她还是不大放心,便犹豫着拨通了周明的手机。
电话拨通之后,她便对周明说,她已回到了宿舍,问他下班了没有。
周明沉默片刻,便爱答不理地回答道,他正在急着编稿,得晚一点回家。
可是江凌却沉不住了。这倒无所谓,她主要是要询问女儿的事。就问周明,甜甜今天怎么了?
周明只好如实回答,甜甜今天没有上学,一直在家里玩电脑呢!
江凌不禁问道,为什么不去上学?
周明说,我怎么知道呢?中午还嚷嚷着说,你再在河东县干下去,她就退学!
江凌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甜甜前几天没事儿,现在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分明是受了爸爸的影响,心里有了委屈,又无处诉冤,才耍了态度。但电话里说不清楚,便对周明说,甜甜已去了姥姥家里,她已经告诉母亲,今天她没有回来,一定要统一口径,免得产生误会。
双方这才扣死了电话。但不管怎么着,因安顿好了这些事儿,江凌心里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似鬼使神差,江凌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是否应该借此机会尽点儿为人之妻,或一个女人应尽的职责与义务?这么想着,她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扎上那条久违了的围裙,像初进婆家门的新媳妇一样,既踌躇满志,又极难为情地走进了本来归属于她的厨房。
进了厨房之后,她感觉是那样的陌生。说不上久违,但对她来说却是个新的领域。望着眼前那片颜色各异、式样繁多的坛坛罐罐和各式餐具,尽管是只有区区几平方米的小小厨房,却没有面对阔如大海一样的官场那般让人跃跃欲试的感觉与冲动。
说心里话,只要周明在家,她很少涉足这个领域。并不是绝对没有时间和精力,而是因为周明自始至终在任劳任怨地履行模范丈夫的责任,所以她才没有机会走进厨房,去充当家庭主妇的角色。当然,也情有可原。在市委工作这些年来,基本上是全程跟随梁书记,一天下来,本来就下班很晚了,还得赶写第二天的各类材料,所以十有八九加班,常常是夜深之后才可回家。第二天早上,因困乏得要命,懒得起床,多是由周明起早去买饭或做饭,几乎是天天如此。到了中午呢,她更是十有八九不能回家,只有靠周明给女儿做饭。
算是做一次小小的补偿,所以她才想到了今天应该做点儿什么。能做点儿什么呢?她呆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心里也没点谱儿。这才想到打开灶下的柜子,然而拉开一看,除了几根爆皮的生葱和几块干姜,什么青菜都没有。看来周明已经“罢工”,连菜也不肯买了。无奈之下便去翻弄冰箱。冰箱里倒挺丰盛的,鸡鱼肉蛋样样全,而且还被塞得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这也是一般百姓家庭所不具备的。周明不行,除了每月按时拿到最基本的工资和奖金外,其他的隐性收入几乎为零。可她却有着一定的优越性。即使不贪不占,不敲诈勒索,为人帮忙不收取任何好处,也会有相当的回报率。
比方说,每次跟随梁书记到基层调研,或履行其他公务活动,尤其是重要节日之前,即便是婉言推辞,到返回时,包括她和司机在内,对方也必会赠送一些土特产及其他物品。每当出门在外,当被朋友们发觉后,他们不再提跟领导去哪里出差的事儿,而是张口就问,又跟着领导“翘尾巴”去了吧?意思是,只要外出,就不会空手而归,车尾巴里肯定被装得满满当当,回家后必然掀开后车盖往外取东西,当然要“翘尾巴”了。既比喻得形象逼真,又具有一定的讽刺意味。对这种庸俗而普遍的社会现象,尽管梁书记反感至极,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天长日久,也只好习以为常了。
说心里话,这些年来,虽然没有违反机关纪律,但吃穿用却基本用不着自己的工资,也算是对劳动付出的一点儿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