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长龙直卧的一条山被夜色涂抹了一层黑幔。西南的干河滩上,马元海所部搭起了营帐,燃起了篝火。篝火旁挤满了昼夜疾驰、疲惫困乏的马家兵。
马元海站在干河滩东北的土坡上,瞪大眼睛观察着一条山南的村庄,那里驻扎着红军。马元海身高体粗,胡子拉碴,着装半像土匪半像国民党军官:一顶狐皮帽,一领皮大衣,一件黄上装,一条骑马裤,一双粗大的黑色高筒皮靴。
马元海是“二马”的表兄,时任青海南部边区警备司令部骑兵第二旅旅长。他的势力范围在贵德,因而被称为“贵德王”。马元海年轻时就嗜杀成性,或以睚眦之怨杀人,或以无故杀人为乐。跟随马氏父子起家后,他曾炮制过几桩杀戮政绩,不知有多少无辜平民惨死在他的刀下。在广袤无际的青海高原上,马氏父子对许多蒙藏族部落和寺院进行了残酷屠杀,凭借血腥铸就了自己的江山。仅马步芳时代,马家军队屠杀蒙藏族部落和寺院就有几十起之多。果洛、玉树等地区的藏族群众,先后直接死于刀锋之下的达数万人。鲜血,染红了青海湖的碧波绿水;头颅,堆高了昆仑山的云霭雨雾。马步芳的每一次屠杀,几乎都有马元海逞凶效命。果洛被镇压七次,马元海带兵一次杀藏胞1000多户,数千人。其中德昂部落100余户,劫后仅留男子5人,青年妇女50余人全部掠走。马元海本人一天之内割下男女牧民80个人的头颅。在镇压同德羊玉部落时,马元海部见人就杀。妇女被奸 淫的比比皆是,许多人被蹂躏而死。
此刻,马元海转过身来,耸耸鼻子,似乎在闻四野蔓延开来的火药味。“红军有多大的能耐,一下就突破了骑五师的河防!”他这样想着,不由骂出声来:“凉州的饭桶!”马元海怒不可遏地在高丘上来回转着圈:“悍马?悍个驴!他是干什么吃的?”
“报告,骑五师参谋长候见。”土坡下站着一个传令兵。
“哼!”马元海鼻孔里出了口粗气。按理,马廷祥早该来一条山拜见。虽说他们两人军衔相同,又各为不同主子卖命,但此次河西战事,已明确他马元海是总指挥,而马廷祥是副总指挥。他总指挥在前线辛苦,副总指挥却龟缩在大芦塘城内,迟迟不露面。马元海气上心来,恨恨地说:“就说我去了前线!”
“总指挥,恐怕也不能太折了骑五师马师长的面子!”一位团长出言相劝。
马元海不耐烦地转过身来,走下山丘。马廷祥席地坐在马元海帐篷里的羊皮上,焦急而怒气冲冲。他刚才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马元海,但传令兵通报去了许久,也没见马元海返回。“哼,摆什么臭架子?”马廷祥忍不住骂出了口,翻身站起,一脚踢飞铺在地上的羊皮,营帐里扬起了一窝沙土。
“尕胡赛,你怎么才来?”马元海叫着马廷祥的经名,走入帐篷。
“红军围得铁桶似的,出不来。今晨红军退走,我才出城。”
马元海居中席地而坐:“你打算怎么办?你的部队呢?”马元海像是故意揭马廷祥的伤疤。
的确,骑五师已溃不成军,旅不成旅,团不成团。马元海问起部队,马廷祥便无话可说。
马元海“呼啦”一声站起来,指着马廷祥不客气地说:“×毛擀不成个毡,骑五师全是草包!你们平日受河西老百姓供养,作威作福,及至作战便一败涂地,既不能据河一战,又不能牺牲顽抗,临阵溃逃,何以面对官长!”
“望青海弟兄鼎力相助!”
“青海!你就知道青海!既然如此,你们就回家抱娃娃去,再不要带兵逞威。行军打仗,须得军纪严整,赏罚分明。韩起禄临阵脱逃放弃河防,必须严惩,以振军心!”
“韩起禄之罪理应严办,但此时军情紧急,作战迫切,惩处一事还得稍缓。”马廷祥稍一犹豫,便接着说,“也得再请示一下马师长!”
马元海不好再说什么,对于马步青,他还是不敢说三道四的。
“请老兄以大局为重,还是先商议如何对付红军。战事完毕,我自当负荆请罪!”
“对付红军,我自有谋划,你可以回芦塘了。”马元海带着一股凌人的傲气,不冷不热地回答了一句。
马廷祥实在无法忍受马元海得理不让人的神态,怒不可遏地斜视着马元海,半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别太神气了!”他脚一顿,大步走出了帐篷。他没回大芦塘,而是窝着一肚子火去了马进昌团。
马廷祥怒气冲冲地来到前沿,马进昌原以为是为打死张毅生而来,没料想马廷祥不仅没有此意,甚至连这件事提都未提。“日奶奶的!都给我闪开!”他肝火未息,一把夺过一个士兵的步枪,将枪塞进射击孔。
“啪――”他向对面盐局的红军驻地瞄准,扣动了扳机。马廷祥素以射击准确而著称。他打两枪换一个枪眼。马进昌和一个传令兵在旁,各持一支步枪填装子弹,备他轮换射击。
突然,马廷祥像是被抽了筋似的瘫在墙根下,握着枪的手直打转儿。手一松,步枪“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想叫唤,不过舌头已经僵硬,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响声。他的半边脸血肉模糊,剩下的一只斗鸡眼里,仍然射出凶狠的目光……
翌日。正当马元海火急火燎地驱赶部队冲锋时,几个士兵抬着一副担架来到河滩。马元海走到担架跟前,只见死去的马廷祥嘴抽筋似的扭着。马元海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感到了冷和死亡。
11月4日,马步青自凉州发布作战情报,其云:“红军节节西窜,我部奋勇杀敌,不幸少将参谋长马廷祥为国捐躯,各级军官和士兵伤亡亦在千人左右。值此生死关头,特令各旅、团、营长,懔于战事的艰巨,务必提高斗志,奋勇进击,以赴戎机。”马步芳、马步青即时呈报蒋介石,电文中称马廷祥“奋不顾身,身先士卒,不幸中弹阵亡”。
马元海率领的青海援军到达一条山,“二马”的部队即将红军层层围住。山谷、丘陵、原野,扬起滚滚尘土,骑兵遮天盖地而来。
守卫一条山的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一个团,八十九师两个团,在熊厚发、邵烈坤两位师长指挥下英勇抗击,与敌争夺,先后在村北和村南打退敌人多次进攻。
红三十军政治部和宣传队在一条山南面秀水村的一个小围子里陷入重围,和一条山部队的电话联系也被切断了。政治部机关除了干部、宣传员和勤杂人员外,战斗部队不过一个政卫连,包括两个步枪排,一个手枪排,总共不到100人。政治部主任李天焕组织全体人员动手,在围墙上掏了一圈枪眼,交给两个步枪排守着,手枪排十七八支驳壳枪,作为机动力量,哪里紧急就到哪里支援,其他没有武器的同志负责烧水、做饭。敌人从西北角冲上来,李天焕立即带着手枪排赶到西北角;敌人从西南角攻上来,他又带着手枪排赶到西南角。手枪排从这个角落赶到那个角落,像抢险堵口似的。马家军从四面八方开始轮番进攻,红军指战员沉着迎敌,守着枪眼,“一枪打不倒一个敌人不开枪。”
黄昏,人也乏了,子弹也少了,但敌人仍像铁桶似的围在外面。暮色渐浓,正当危急的时候,一条山方面响起激烈的枪声。一支红军杀了过来,敌人四处奔逃。李天焕一看援兵来了,率领全体同志打了出来,伙夫拿着扁担,宣传员拿着石头,到处抓俘虏。指挥援军杀来的是红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这位年轻的师长经过连日血战,一身灰军装上沾满了尘土和硝烟,满脸污垢,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像过去一样精神。他紧紧地抓住李天焕主任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阵说:
“主任啊,这一天可把我急死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这一天你们打得也够激烈的。”
“我们真是自顾不暇,刚才八十九师一个团从外面打进来,我们才反过手来,给敌人个措手不及!”
渡过黄河之后,红三十军代军长程世才率领八十八师的另两个团,抵五佛寺,击退守军,占领五佛寺。第二天,程世才接到总部电报,命令大量收集船只。他们经过了一天努力收罗了大船七只、小船十余只。不料上级又来电令,船只不要了,部队立即返回一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