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廷祥坐在太师椅上,军上衣耷拉在肥厚的胸前,枯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嘶哑着嗓子,向站在他面前、半躬着腰耷拉着眼皮的几位营长和连长吼叫:“咳!咳!再……再让红军攻下芦塘……这还了得,这还了得!现在什么时候了?”
“禀总指挥,快半夜1点了。”门旁守卫的马弁低声回答。
马廷祥瞪了他一眼,说:“你大点声!”
“是”,马弁答应一声,挺直脖子喊道,“快半夜1点了!”
马廷祥强打精神,提高声音说:“咳,你们几位今晚务必不能睡觉,要严密戒备!”几位营、连长听马廷祥说完,连连答应了几个“是”,退了出来。
马廷祥从北湾逃回大芦塘,动不动就惊恐不安。夜晚的降临,给心里早已黯然的马廷祥涂抹了一层更加浓郁的黑暗。他知道红军惯于夜战,强渡虎豹口是半夜,奇袭吴家川是半夜,攻打尾泉也是半夜。这些天,他睡觉常常被噩梦惊醒,脑门上渗出粒粒冷汗,总觉得一觉醒来,就会被红军抓去,当了俘虏,或者被子弹击中,横尸郊野。
马廷祥是藏族,信仰伊斯兰教,经名尕胡赛,他从小生活在马步青身边,后又在马步青手下任营、团、旅长等职,因骁勇而深得马步青的器重。他痛恨自己未能报答马步青之恩于关键时刻,反而丢掉马步青惨淡经营的河防线。在红军的猛烈打击下,接二连三的败绩落在他的头上。10月31日,红军分头进军,包围了锁汉堡的马禄旅残部,锁汉堡西南的韩起禄旅残部和一条山的马进昌团残部。红军一部占领五佛寺,并发动当地群众建立了什么“五佛抗日促进会”。其余据点也都被红军风卷残云,一一摧毁。如果大芦塘被拿下,红军就将直抵凉州城,捣毁骑五师的老窝。大芦塘城小兵少,难以固守,但又不得不守,马廷祥整日发愁,红军来了怎么办?
马廷祥不断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但不敢躺下。现在时过午夜,外面平静无事,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决定解衣睡觉了。突然,密集的枪声震响,天地都好像在摇动。马廷祥的心狂跳起来,在他听来,他的心跳比机枪还要响,就连嘴角的肌肉也突突地跳个不住,他慌慌张张直奔城西南角。
月白风清。马廷祥从射孔俯视城下,看到红军以英勇矫健的步伐,抬着用树干扎成的云梯冲到城墙,冒着密集的弹雨登城。西南段已登上城头的30多名红军被击倒,可是更多的红军前仆后继,奋勇攀登。机枪子弹在黑沉沉的天幕上,划出丝丝红线,溅落到周围。手榴弹尖锐地啸叫着掠过上空,落在附近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团团火光。“冲啊!”“杀啊!”红军呐喊着冲锋。城内狗吠人叫,混乱不堪,整个大芦塘城陷于绝望的挣扎气氛中。
天亮,红军停止攻城。大天白日丝毫都不能驱散马廷祥脸上的恐慌,恐慌不单是他脸部的,也是他全部心里主要而基本的东西。他再一次急电马步青求援。
马步青复电指示:“已由青海调动大批援军,在未到达前可派人向红军虚与讲和;如果红军转攻宁夏马鸿逵部,我们绝不出击。”马廷祥也觉得谈判是最好的缓兵之计,便当即派遣骑五师司令部上校兽医处长张毅生,前往一条山与红军接洽。
11月1日午,早在几天前已被石块封闭的大芦塘城门打开了一个小洞。张毅生由洞中钻出,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拄着一根棍子,战战兢兢地往一条山红军驻地走去。
这次谈判,是马步青的苟延残喘之计,所以马廷祥才派了张毅生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张毅生原是马廷祥任旅长时的参谋长,因打牌喝酒被降职调到师部兽医处。这次张自行呈准马步青到前方指挥所服务,马廷祥对他更加不满意,张此去成功固然好,死亦不足惜。
出乎马廷祥的意料,张毅生笑容满面地回来了。红军从团结抗日出发,同意谈判。张毅生还带回红军三十军政委李先念及军长程世才的联名信。信的主要内容是:1.红军不侵占马步青的防地,只要战斗中将枪口抬高,以应付蒋介石追击红军的命令,红军决不认真还击;2.应由马廷祥写一封签名信,作为和谈凭证;3.希望命令一条山堡内的马进昌部,不要开枪射击红军。
谈判后,接连两天红军没有攻打大芦塘。马廷祥觉得红军很守信用,对红军的伪和已有端倪,遂不惜费尽心机,继续施展伎俩。11月3日,他又令张毅生赴一条山红军驻地,口头转达了如下意见:1.为防止蒋介石问罪,不敢写签名信;2.已命令马进昌停止射击红军;3.马禄部在锁汉堡被困,希望撤围。
张毅生在红军处谈判时,马进昌团还是不断地放冷枪。红军代表请张当面给马进昌传达马廷祥的命令,张即到街道铺檐下喊话:
“我奉马指挥命令与红军和谈。马指挥命令你们停止向红军开枪!”
“马指挥有信没有?”
“没有信,让我口头传达!”
“没有信!”
马进昌眼珠一翻,从士兵手中要了一支步枪,轻轻地塞进了射击孔。“啪――”射击孔里飞出一粒子弹。张毅生捂住胸口,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倒在了小街旁。马进昌因疑心张平时不实在,就开枪打死了他。张的尸体还是由红军备棺材掩埋的。
大芦塘保住了,对于马廷祥来说,死的恐惧减少了,可另一件苦恼又重重地压住了他。马廷祥初到河防,被马步青任命为前线总指挥。马步芳则认为:“对此战事不能轻视,如果战事不利,部队定须增加,以马廷祥的资望及指挥能力,恐难应付将来局面。”并建议把总指挥名义留做日后用人之衔。马步青立即采纳马步芳的意见,派副官追马廷祥于途中,用“前线作战指挥官”的委任状换回了“前线作战总指挥”的委任状。对于此次变动,马廷祥耿耿于怀,只盼能一战奏捷,让马步芳和马步青见识见识他的能力。没想到,红军势如破竹,自己溃不成军。想到此,马廷祥心里更加不快,但他还想乘青海援军未到之前,纠集各部在一条山打一次像样的战斗,以遮掩多次惨败的局面。
11月3日午后,马廷祥带领一个卫士排、一个骑兵连,出大芦塘东门向北,企图绕个大弯子避开红军阻击,和马禄、韩起禄接上头。他刚越过城北小河滩,驰上北塬,就有红军骑兵四五十人前来追击,慌忙跑上坂坡下马迎击,又发现坂坡顶上约有红军骑兵200余人前来截击,左侧约一公里处也有红军步兵100余人向他们的后路包抄。马廷祥眼看被包围,说声“走”,便立即上马奔回北塬。幸而城内听到激烈枪声,一个连出城接应,才使马廷祥留下一条命。
4日,红军派代表抵大芦塘。马廷祥本无谈判诚意,便诡称有病,拒绝会见,仅将信件及宣传品吊上城。红军信中的大意是:1.红军极愿真诚合作,反蒋抗日;2.锁汉堡已撤围,红军集合司号员吹奏军乐,对马禄表示欢送;3.已给围困的马进昌团补给了粮食和饮水,抱歉存粮不多,未能充分供给,如由景泰转供,红军不加阻挠。因张毅生已死,马廷祥即于当晚又派了一名上尉书记官缒城而出,和红军代表一起赴一条山联络。
红军向马进昌补给粮秣时,马进昌竟于得到补给后转手射击红军,以致红军牺牲了好几个人,但红军始终予以容忍。
“红军合作的意愿是真诚的!”上尉书记官自一条山返回大芦塘说。
这时,马廷祥通过假和谈,已缓和了红军的攻势。青海援兵也源源不断而来。他面孔带着凶气狰狞地说:“我们不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