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悲剧了,居然连新人榜都上不去……打击人啊!〗
大唐调露元年(公元679年),这已经是薛仁贵来到象州的第五个年头。这一年,大唐北部边疆狼烟四起。早年曾被太宗皇帝扑灭的北狄突厥,悄然崛起。由于大唐在对吐蕃一役(也就是薛仁贵统率的那一场战争)的失败,军事力量大打折扣无暇北顾,原本归附于大唐的突厥人野心滋长想要独立。也就是这一年的冬季,大唐设立在北方草原的单于大都护府下属突厥酋长阿史德温傅率部反唐,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突厥酋长响应他们,部众共达数十万人开始为祸北疆。
消息传来,天下震惊。
足不出户安心当着小小七品司兵的薛仁贵,从此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楚飞多次看到他深夜起床坐在草庐里提笔想写什么,但每每又长叹数声没有下笔。
楚飞知道,老骥伏励壮心不已的薛仁贵是想给皇帝写上表,希望高高在上的皇帝能给他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个再上沙场报效国家的机会。可是薛仁贵不能不犹豫和彷徨。因为天下皆知,现在的皇帝李治已经只能在后宫养病了,监国理事的是太子李贤。而真正掌握权柄的,则是皇后武氏。薛仁贵就算是鼓起勇气上了表奏,就算运气好这表奏能递到龙案上,恐怕也是如同泥牛入海被人不屑一顾,反而自取其辱。
就在这样的彷徨与挣扎中,薛仁贵又熬过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八月二十二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太子李贤因涉嫌谋反而被废,流贬外放。皇后武氏另立诸君开始垂帘听政。原来的‘二圣临朝’已经变成了她的独掌朝纲,一代女皇仿佛呼之欲出。由于朝局动荡,使得大唐无暇顾及边关。去年被唐军大将裴行俭击溃的突厥叛党残部,北渡黄河死灰复燃再度自立为可汗,卷土重来。与此同时,吐蕃那边也发生了重大事情。继松赞干布与主张与大唐盟好的掌权大论(宰相)去世后,这一年文成公主也逝世了。吐蕃的军政实权完全落在了主战派大论蔼尔*钦陵的手上。吐蕃与大唐之间的矛盾持续加剧,屡屡兴兵来犯令大唐疲于应对颇为尴尬和为难。
太宗皇帝缔造的天可汗神话,轰然破灭。盛世大唐,就如同走上了一条盛极而衰的下坡路。
薛仁贵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天的消瘦。
这一年大唐重立储君于是再改年号,是为永隆元年(公元680年)。
最近这一两年来,象州的人们经常看到这样的景象。
夕阳西下黄昏独照时,一位须发皆白身着如雪长袍的矍铄老人,和一名身材魁梧强健壮硕的少年,各骑一匹雄壮的宝马矗立在象州城外的小山坡上。
举目远眺,静默无语。
残阳如血,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极长。
每逢这时候,楚飞就能看到薛仁贵寂寥与深沉的一面。六年的时光,将他的须发尽皆染白。可他那双清澈锐利的眼睛,从来就没有黯淡过。
毕竟,他胸膛里还有一颗强劲的心脏,和熊熊燃烧的战魂。
楚飞知道,薛仁贵的斗志从来就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多少。他仍在指望能有驰骋疆场为国效力的那一天。
尽管他已是六十六岁高龄。
薛仁贵从来没说过,在野外练完骑术后站在这城外高坡上是要看什么。但楚飞明白,他这是在盼望能有一匹快马从官道上绝尘而来。而那匹快马上载的,最好就是皇帝召他回朝的圣旨。
望眼欲穿。
至从楚飞过了十五岁生日起,薛仁贵就不再与之对战PK了。而是像七爷指点念书一样,搬一张睡椅坐在一旁慵懒的摇晃,看到不对的地方就用颗石头砸到楚飞的身上伴之以严厉的训斥。
事到如今,楚飞也不知道十六岁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能胜过六十六岁的薛仁贵。但有一个现象已经是明显的事实:那就是,自己已经比薛仁贵的个子高了,体形更如他两倍般粗壮。老爹的好身板和老娘还算周正的五官,完美的融合在了他的身上。
六年前初见薛仁贵时,他大约有一米八五,一点也不显老,身板挺直就如同一竿铁枪。六年后,薛仁贵变矮了,虽然身板依旧挺拔,但消瘦了不少。楚飞不止一次的提过人到老年容易缺丐导致骨骼萎缩,人就变矮缩水,建议薛仁贵多喝点猪骨汤。
可薛仁贵从来不喝。他说:“男人不是茶壶,不需要盖。只有躺下了,才会有块棺材板。”
楚飞明白,他只是不服老。不愿意承认和相信自己已经老了的这个事实。
相比之下,七爷绝对是个妖怪级的人物。
六年过去了,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化。依旧眼明耳聪记忆力惊人,嚼着黄豆咔叭的作响。
楚飞十三岁时,曾问过七爷:究竟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权谋?
七爷回答得很简单:“政治也好,权谋也罢,说穿了就是与人相处的学问。”
楚飞深以为然。武侠小说曾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官方的说法,那便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古人也好今人也罢,政治智慧如出一辄。在这方面,21世纪的人们恐怕也没什么优势可言。老祖们的政治智慧,已然登峰造极。
七爷拿了一本《韩非子》给楚飞来看,仍然是手抄本,而且他也明确说明,这是有删节的。他说,《韩非子》的法家学说详细叙述了法、术、势,但其中有许多是帝王之术,不是他楚飞该学的。
楚飞无所谓,有书就读。他觉得,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乱世草头王,更别提什么当皇帝的野心。
后宫三千,那多辛苦。
现在这天下虽然出了点乱子,总的来说也已经算不错了。盛世大唐古今无双,不需要造反闹革命,也不需要他楚飞去当什么扭转乾坤的救世主。他所想的,无非是学好了本事,好好混,过好日子,不给薛仁贵、七爷和爹娘丢脸。
六年过去了,体形粗壮了数倍,可楚飞知道自己仍然是那个胸无大志的家伙。骑最烈的马,睡最标致的女人,当最威风的将军,过最舒坦的日子,这辈子也就可以了。他明确的清楚自己不会是什么时代的巨人,无法用自己这点卑微的力量改变这段恢弘的历史。
自己所能做的,就是适应眼前这个环境,好好活。
偶尔利用自己那一点点超乎现今的特长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带来一点小小的刺激和惊喜就不错了。但这只能是一味佐料,当不得主菜来吃。因为他明白,凭自己这半调子的水准,搞不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科学发明创造,更不可能让现在的大唐摇身一变成为高科技强国冲出亚欧走向世界奔向银河系。
……
薛仁贵说,真正的勇士,不是对生命不屑一顾视为草菅,而是对它心存一丝敬畏。
楚飞举一反三的理解为,真正成功的穿越者,不是对眼前的历史不屑一顾的鄙视,而是心存一丝敬畏和感恩。
七爷说,最高深的权术与兵法,就是永远也不要让你的对手和敌人,或者是潜在的对手或敌人,摸清你的底细,看清你的实力,明白你在想什么,猜到你下一下要做什么。相反,你要努力去弄清楚对手的这一切。
楚飞简单的理解为:人若无耻,必然无敌。扮猪吃虎就是风行天下无往不利的通行证。
有一天,七爷和薛仁贵一起对楚飞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我们要走了。”
楚飞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因为他发现了,最近几天薛仁贵的情绪和行为大异平常。一夜之间,他仿佛年轻了二十岁,饭量更是斗增,变得极其絮叨。尤其是在楚飞读书练武的时候,他一双嘴巴就很少停歇,不停的说,不停的说。生怕以后就没得说了。
原来,真的是要分别了。
薛仁贵说,盼了六年,朝廷的旨意终于是来了。皇帝最终没有忘了我这把老骨头,召我回朝。我不会带你走,你已是男人,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你想要的。
七爷说薛仁贵这样做是对的。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路在脚下,自己去走。
楚飞没有出言挽留。这样的结局不是他可以改变的。甚至七爷他也没有去留,因为老人家自己想回到故土,落叶归根。
七爷说:“人老了,记性不好。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吧?大概便是老夫的贱辰。”
薛仁贵说,这是七叔的百岁寿辰。等了好些天仍然没有动身,就是想和楚飞一起为七爷祝个寿。
寿宴散时,各奔东西。
做饭时,楚飞第一次心不在蔫,做出的菜就如同出自薛仁贵之手。
寿宴很丰盛,但也很难吃。
七爷很高兴,不停的给薛仁贵和楚飞劝菜敬酒。薛仁贵也很高兴,喝了不少的酒。六年来,头一次醉在楚飞面前。
醉后的薛仁贵,就像是回到了十八岁。他弹起了琵琶,唱起了军歌,声音苍劲而雄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眼前似有滚滚喧嚣的征尘,袭卷苍穹。长烟落日的边塞,千军万马奔腾忽往。麾旌振烈,雄征万里;壮士飞歌,杀气如虹!
楚飞也喝得醉了。越喝到后面,越觉得这杯中的酒又咸又涩。
听到七爷在旁边笑骂:“看这小子,仍是这点出息。”
半醉半醒间,听到薛仁贵说道:“小飞,永远记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骄者必败。”
七爷说:“永远记住,学海无涯,记性好不好没关系,关键是要活到老学到老。”
梦里不知花落,酒后不闻曲殇。
一觉醒来时,人去楼空。
楚飞如同发疯似的在院子里翻找甚至连米缸都没放过,不再见到七爷和薛仁贵的人影。衙门,街上,城外,每一家酒肆店铺,都没有。
后院的马厩里,拴着一匹浑身如同火炭赤焰一般的骏马。
血麒麟,阿布。
楚飞抱着阿布用脸去蹭它的面颊,却看到它如宝石般硕亮的眼中有一串透明晶莹的泪花滚滚而落。
“阿布,我们会再见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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