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湾湾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月光皎皎,倾洒在绵延的群山之间,古柏森森,疏影婆娑。顺着山涧,几个夜行人背着山货,肩上挂着褡裢,腰中缠着麻布口袋,伴着青松明月,在山路上前行着。当中一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月亮唱起了不知名的山歌。
“我说虎子兄弟,大半夜的你就不能唱这曲吗?听者怪糁人的。”侯雨夏声音从队尾传来,隔了好几个人,到了何大虎耳边,还是那么不满。
“嘿嘿……”大虎傻傻的笑了两声,也不搭话。
“大虎,你这歌哪里听来的?听着好伤心。”走在中间的王二狗,头也不回,对着身后的大虎问道。
“年前在山里打转时,听一个秀才唱的。”大虎答道。
“山里秀才可少见,他跑到这里来干嘛?”王二狗走在前面自言自语。
“那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陕西人,跟了我们几天,后来就不见了。”何大虎不置可否的回答着。
“还是陕西秀才,是从崤山那里出来的吧?”有人做着推断。
“……”
月明星稀,随着月亮,人们讨论着这个突然出现后来又突然消失的陕西秀才和他的山歌,沿着小溪转了一个弯,很快的,背影就消失在山脊的另一侧,只留下几个脚印印在青苔上,在月光下伴着粼粼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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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年底桑树村收留了黎东山一群人后,侯雨夏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
本来嘛,桑树村也就三四百人,一下之间多出了一倍的人,谁的日子都难过。加上冬天猎物也有些稀少,储粮也不是很多——比如这几天侯雨夏的主食就变成了树根小米粥。虽然与对面坡上开荒地灾民相比,侯雨夏他们偶尔还能吃上个窝头,或者自己打得出来找死的野兔,但是侯雨夏以前那里受过这份苦楚。实在忍受不住,这不,大雪还没化完,房前的榆树还没抽出嫩芽,侯雨夏就主动请缨领着几个后生到栾川镇买种子,找找那里有“红苕”什么的,顺便打打牙祭。
从桑树村到栾川镇有五十多里山路,侯雨夏他们午夜出发,在山里走了大半夜,天亮的时候终于赶到了栾川镇。
栾川镇不小,坐落在伏牛山南麓,伊水河畔,西流的伊水在山脚下拐了个弯,河汊边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这方圆百里山区中最大的镇子,再加上地处鄂豫陕交界之处,客商南来北往,甚是繁华,竟不输一般的县城。
侯雨夏来过这里FB过几次,到还熟门熟路。一行人一进镇子,侯雨夏打着头就一路奔向镇里的饭馆。转过街来,又一眼看见一个圆脸汉子穿着对襟褂子在街上溜达,更是兴奋得打着招呼:
“黄三哥,又出来逛街啦!”
黄三,大名黄三牛。家住在后石沟,离着桑树村不远,张老汉的外孙,今年二十来岁。年轻人嘛,耐不住山里的寂寞,一个人跑到镇上面来捞世界。从事的职业和侯雨夏以前一样,不过比侯雨夏以前混得好些,手下有个二三十个兄弟,维持着临近几条街的治安。侯雨夏对这个几百年前同行感觉很是亲切,两人也非常投缘,见过几次,差点就要烧黄纸,斩鸡头了。
“哈,小夏哥儿啊。好久没见了,我说今天一大早就有喜鹊在窗子外喳喳的叫,有贵客阿!哈哈哈!”黄三也是很高兴,几个大步迎了上来。
“黄三哥!”
“三哥!”
桑树村的后生都认识黄三,互相打着招呼。黄三点着头,高兴的回应着。
“噢哟,六子也来了,外公他老人家还好吧?”
“爷爷身体还行,十来天前还进了一趟山。”张小六笑着答道。
“哈哈,咦?二狗子你也来了啊,稀客稀客。哈哈!”二狗是王强的侄儿,平时王强的兄弟很是宝贝这个独苗,很少让他出远门,这次猛地看见二狗,黄三不由得调侃道。
“三哥说笑了。”二狗子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位是那里兄弟。”黄三接着又看见了何大虎几人,不认识,向着众人询问道。
“这几位就是去年年底从偃师过来的,现在就住在村对面的山坡。”二狗的堂弟,王强的老三王三伢子在一旁解释着。“这位是何大虎,这位是……”
“大家好,在下黄三牛,是桑树村张家老爷子的外孙。大家要是看得起区区,叫一声三哥,要不就叫黄三也行。”黄三拱着手,做着自我介绍。
“三哥好!”何大虎几人忙着打着招呼。
“三伢子啊,都是自家兄弟,走走,今天你三哥请客,去云来客栈。”
“那里好意思要三哥破费,今天我请。”侯雨夏忙在一旁谦虚着,表示要买单。
“小夏哥儿,我早就说过你。你这人那里都好,就是认的几个字,学那些酸秀才样子!客气个什么劲?山里的汉子,婆婆妈妈的讨厌。”
“又让三哥笑话了。”侯雨夏也不以为意,仍旧在一旁笑着答应着。
言罢,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朝着饭馆走去。
云来客栈不大,在正街的一个转角处,里外两进。外面摆着七八张桌椅,里面有一间大通铺和两三间小房,隔壁连着一个小院。
黄三走了进去,倒一点也不拘谨,反客为主的招呼着一干人等坐下,然后就冲着里屋喊道:
“老李,老李,生意上门啰~。”
“黄三哥来了阿,座座,我马上就出来。”掌柜在里屋答应着。
“大家先喝点茶,掌柜马上就出来了。”听了掌柜的答话,黄三向着众人解释道。说完自去一旁拿过茶壶,几个后生也过去帮着忙拿着碗筷。
“小夏,你们这次下来做什么?”见到众人喝上了茶,黄三问着侯雨夏。
“也没什么。你也知道大虎他们去年年底过来。”侯雨夏朝着何大虎扬了下头,“村里的粮食一直有点紧,老爷子叫我下来买点种子,准备着早点下地。”
“哦。也是,不过马上就要开春了,山上的畜牲也会多些,再熬半月,估摸着日子应该会好过点。”黄三对山上的情况有些大概的了解,宽慰道。
“也是。对了,三哥,这次又拿点山货下来,你看着出个价,老规矩。”说完侯雨夏将手指向门边的那一堆毛皮,药材。
“这个没问题,一会儿吃完饭再说。”黄三看了一眼地上的山货,然后想起了什么,又对着屋里吼道:“老李啊,还不出来?再不招呼我们,我们可就扯啦。”
“来了,来了。”掌柜急急得回应着。接着里屋布帘一挑,一个三十来岁,笑呵呵的男人眯着眼走了出来。
“哎哟,黄三哥,这么多人啊,山里下来的朋友吧?久等,久等,原谅介个。”老李打着团揖,挤着笑脸,眼睛更是小了下去,自嘲地说道。
“别多废话了,快点上些酒菜来。”黄三笑骂道。
“掌柜的,麻烦把这个拿去弄下。”三伢子在一旁接着话,顺手把手上的一只穿山甲递了过去。
“好咧!”掌柜呼喝了一声,接过穿山甲,转身准备饭菜去了。
不多时,酒菜便端了上来,五菜一汤,大碗盛着,白面的大馒头腾腾的冒着热气,滋滋的烤肉混着酒香考验着大家口鼻。山里的众人饿了个把月,未等摆好碗筷,个个口水已经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何大虎几个更是要命,自打去年入了冬,就再也没见过白面,此时已是两眼通红,也不用人招呼,一手抓起一个馒头,甩开腮帮子吃将起来。
“慢点,慢点,各位小心点,别噎着了。”黄三看着众人的吃相,苦笑着摇着头,好心的劝着。
“三哥,你是不知道,我在山里天天吃着咸菜,舌头都要被腌了。”张小六生活好点,倒也不像何大虎他们那样见着白面忘了娘,有着自己的喜好,嘴里塞满春芽,不清不楚地说道。
“六子啊,你也慢点。还有,走的时候去趟我的住处,有点东西带给老爷子和我家里。”黄三吩咐着自己的表弟。
“嗯~!”张小六含混着点着头。
一阵风卷残云,黄三看得是目瞪口呆。
“三哥,我告诉过你,我说今天我来请的,你非要逞强,看看,后悔了吧。”侯雨夏拿着根竹签,剔着牙,揉着肚皮,对着黄三说着风凉话。
“去你的,就你们这几个人,还能把你三哥我给吃穷了。”黄三一脸的不屑。看着众人吃的差不多了,黄三这才接着问道:
“你们一会儿去那儿?”
“先到市场去看看,有时间在到街上走走。”侯雨夏答道。
“中!一会儿我陪你们。”黄三说道。
“好!”侯雨夏也很干脆。
“那,三哥,这些山货怎么办?”何大虎第一次下得山来,对行情不是很熟。这里面有不少他们的东西,几百人靠着桑树村救济了好久,每次也只有靠着一些山货换点粗盐,布匹之类的用品,不得不小心的问道。
“这位是大虎兄弟吧,没事的。东西先放在这里,一会儿我叫我的兄弟过来拿,短不了你的银子的。”黄三毫不介意,仔细的解释道。
“那……”大虎脸颊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先谢过三哥了。”
“不用客气,一回生,二回熟。一家人说不得两家话!”黄三潇洒的摆了摆手。
“放心吧,三哥是自家人。”一旁二狗子也劝道。
吃完饭,众人簇拥着在镇上逛了起来。侯雨夏仔细的寻找着红苕,想拿来证明自己不会打诳语,不料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同众人买了些种米,菜籽放在麻袋里叫人送到黄三屋中。接着又分开来在大街上各自买些杂货,说好过了未时在黄三家中重聚,一起返回村子。
侯雨夏同着二狗,三伢几个人走成一路,在大街上随便闲逛。路过镇子中央时,看见一群人挤在一块照壁面前嗡嗡的议论着,于是几个人挤进人群中,抬头望着墙壁,却看见墙壁上贴着一张榜文,榜文上画着一个方脸汉子,正在撇着嘴望着大家,而众人则围在一旁指指点点。
“夏哥,上面写的什么?”二狗在一旁问道。
“是通缉文书,”候雨夏答道。
说完不理二狗在一旁拉拉扯扯的要他接着往下念,自顾自的看了下去,嘴里低声的自言自语。
“某盗于某月某日在某县犯下某事,某地官府通缉,军民人等有知情报官如何如何,有抓获送官者赏银二十两。”看到这候雨夏两眼放了放光,又仔细将画中的方脸汉子打量了一番才接着往下看着。
榜文的最后是大红的官印,落款写道:
“崇祯元年二月初四。”
“知县某某某。”
火红的官印映着暗黄的榜文,候雨夏没来由的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