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郭家屯这地方有灵气,不是被镇住,这地方就要出皇上出娘娘。不过皇上娘娘虽然没出来,神仙倒是出了一位。
神仙姓张,郭家屯本街人,诗术读得好,特别喜好佛经易经之类,因在家里行二,便被成为二先生。二先生家里开着杂货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买卖,老爹见他打小聪明,本打算好好培养培养他。可是二先生对功名啊利禄啊挣钱呀起家呀什么的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整天抱着书看个没完。眼看到了二十多岁,却说什么也不肯成家,还说自己以后要去当和尚,不能害耽误人家的女子。但老张家大家大业的,哪能让家里出个光棍呢,这一年二先生被家里强迫着娶了亲,据说拜堂那天二先生那苦头苦恼的样子不像是娶媳妇,倒像是要他做监牢。
家人本以为成家之后二先生能按下心来过日子了,没想到他是依然故我,而且比原来还厉害,人也显得魔魔怔怔的,尽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别人背后指指点点他也不在乎,听到有人叫他疯子他也不恼。到后来越发颠狂,饭也不吃了,一天只是吃把生米喝口睡而已,人们索性就叫他张疯子了。
娶亲两年,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就在小子一周岁生日那天,张疯子似对爹娘又似自言自语说了句:“俗事了啦,该走了。”家人只当他又是说疯话,也没当回事,谁知就在这天夜里,家里就不见了张疯子的人影。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张疯子跑出去和尚说起来没完没了忘记了回家,晚上就住到庙里,几天不回家也是有的,可是这一次他却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家里人这才着了急,派人四处寻找了几个月,却是音讯皆无。后来有人说在五台山看到过他,已经出家了。家里人赶去,却说他确实在五台山带发出家,但现在不知何处云游去了。家里人也就慢慢断了念想。
数年后张母偶感风寒,吃了几付药不但不见好,反倒卧了炕。眼看张母的病越来越重,郎中们也纷纷摇头,张家人只好给张母准备后事了。这天夜里张母垂危不省人事,家人围在身边正在焦急呼唤,忽然门帘一撩进来个邋里邋遢长发蓬乱的要饭的。大家给吓了一跳,定睛细看竟然是他们家的二疯子,只是大门口那儿没听到狗叫,院里也没听到动静,谁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不过眼下谁也顾不得追问这些,大家都是喜出望外,以为老二终于回家了。他媳妇更是眼泪立时就要下来,她张张嘴,却不知说啥好。可是张疯子却只是对他们点点头,然后甩掉破鞋上了炕,也不用什么望闻问切,就把头往妈怀里一扎。
家人先是一愣,后来以为老二是想妈想的,也就没去拦他。那张疯子把头在老妈怀里扎了一会,刚才已经说不出话的张母终于长哼了一声悠悠转醒。张疯子这才起来,他的头上已经热汗淋淋热气腾腾。家人一见张母醒来,刚忙围上前。张母不但睁开了眼睛,还欠起头挨个辨认,然后急着问:“二子在哪?刚才我看见二子了,二子在哪啊?”大家回头,屋里早已不见了张疯子。
黑灯瞎火的也没处找去,家人就哄张母说二子是回来看妈了,只是累了,去睡了。等到第二天刚蒙蒙亮,张家就出人满街寻找,不一会,还真的找到了张疯子。
张疯子就睡在东大庙山门外的石阶上,十冬腊月天的,他就穿身单衣单裤,脚上就是一个趿拉板没后跟儿的破鞋,连袜子都没有。家人劝不回去他,就是老婆儿子来了,他也不理不睬,只是自顾叨念着什么。家人看看软的不行,就决定强把他弄回去,可是上去两个弄不动他,上去四个还弄不动,最后大家一窝蜂上去,使出老牛劲来,却没能把他挪到到台阶下,更甭说抬走了。老婆孩子跪在台阶下哀求,张疯子似有所动,他终于站了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边唱边走,家人小跑竟然追不上他。
但是张疯子这次并没有走远,而是住到了山涧沟里半山崖上的那个石洞里。那洞别人很难攀上,也很少见张疯子从里面走出来,人们说他是在里边面壁修炼呢。而张母那夜起死回生之后,大家都骗她说老二给她治好了病,又出去给她淘弄药方去了。那张疯子偶尔也洞出山到滦河边坐上一会,或者出半晌神或者自己叨念,冬天一身单,夏天反而捂皮袄,人们也就见惯不怪了。没想到这一天一个云游和尚来到了郭家屯,到山涧沟大喊大叫要跟张疯子比试。张疯子没有理他,谁知那和尚就在沟里住下了,一等三天,张疯子终于出来了。
张疯子问要比什么,和尚说要比功夫。张疯子点头同意,说不用比,你打我我不还手,你把我打倒了我就算输,说完就抱起膀闭上眼在那上了。和尚见他这么瞧不起人,很是恼怒,猛然出手一掌砍去,身边一棵茶碗口粗的半大小树咔嚓一声拦腰砍断。再看张疯子,连眼皮儿都没撩一撩。和尚真的气火了,当下毫不客气地上去就打。可是连拳带掌打了半天,最后连脚都用上了,张疯子就像落地生根一样没动半步。和尚终于呼呼直喘地停了手。
和尚虽然认了输,但是却不肯罢休,他还要跟张疯子再比试一下,张疯子说随便。和尚怕张疯子还不还手,想了半天,突然有了主意,他说要两人坐到滦河里,谁沉得快冲得远谁算输。
这样比张疯子还真没有躲闪了,他只得和那个和尚一起盘腿坐到了水上。开始两个人都漂浮坐在滦河水面上。过了片刻,两个人开始慢慢下沉、顺流移动。过了一袋烟工夫,两个人身子都已经着水半截了。又过了半袋烟,张疯子水到胸口,移动了没几步远,再看那和尚不但漂出去了一丈多,水也淹到下巴颏了。
“三年后还来找你!”撂下这句话,和尚既羞惭又不服气地匆匆而去。
转眼三年过去,那天张母又病了。家里人还想找老二回来给老妈治病,可是没等去找外面已经有人叫了一声:“老人家要走了,准备吧。”
果然,当夜张母就去世了,这恰好就是三年前张疯子回来救母的同一夜。
张母丧失办完之后,张疯子再次和家里简单告别了,家里这才知道这三年他是回来给老母尽孝来了。家里人知道这老二是成事了,留是留不住了,也就挥泪告别了。可是张疯子还没走,三年前的那个和尚又找上门来了。张疯子领教过他,知道他也是一根筋的脾气,当下没有再推脱,直叫和尚说比什么。和尚哪里跌倒哪里找,他还要跟张疯子坐到滦河上比。
不过现在是十冬腊月,他们只能坐到冰上,这次和尚说谁先把屁股下的冰给焐化了算谁赢,而且已两袋烟工夫为限。说着他也脱了棉裤,和张疯子一样只穿条单裤坐到了冰上。
结果这才一袋烟不到,张疯子已经扑通掉到了水里,而那和尚身下的冰才只化了一半。
这回和尚是心服口服,湿漉漉的张疯子刚一跃上岸,和尚就扑通跪倒面前要张疯子收下做徒弟。张疯子既没劝也没应,而是抖抖身上的水,浑身冒着热气回了山洞。
和尚就在沟内住了下来,一副跟定了这个师傅的架势。谁知这天夜里正在山涧沟打坐驱寒的和尚突听轰然一声脆响,抬头只见张疯子在一片如霞红光中坐在一领破炕席上飞出洞来。和尚一看忙跳起来大叫师傅功德圆满飞升了,师傅带上我带上我。张疯子却是越飘越远,只有他唱诵的几句颠狂诗文在和尚耳边回荡:
各人各种各心田,自有灵芝生万年。
栽育全凭中宫土,灌溉依靠上好泉。
花似黄金朵不大,果如美玉自润圆。
待到功成圆满日,和根拔如九重天。
和尚似有所悟,从此就住到张疯子住过的山洞中修炼起来,据说十年后和尚也成仙而去,而那个山洞也被称作了神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