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自古就有三大美景,即:雄鸡报晓、古塔斜阳及秋湖映月。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青城又增添了一景——红莲倾城。
红莲不是莲,而是青城中的一个红歌女。她歌喉曼妙,体态婀娜,容貌无双,惹得满城阔少富佬们神魂颠倒,如痴如狂。但红莲卖艺不卖身,出污泥而不染,对他们不屑一顾。因为她心底里早已装上了一个人的名字——东方海。尽管她还从未见过东方海的面,可有关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传说她却能讲出许多,她幻想有一天东方海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时候日本鬼子的大部队虽然还没有打到这里,但青城实际上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城中有一叫苟彪的汉奸,仗着日本人的势力想要霸占红莲,但遭红莲强烈拒绝一直都没得逞。这一天,苟彪竟带着一帮打手闯进“小百乐门”,抢上红莲就走。眼看红莲就要被抢进苟府,忽然前边响起一声沉喝:“把红莲姑娘放开!”
苟彪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汉子挡住了去路。那汉子头戴竹斗笠,身着粗布衣,背背一柄古剑,虽然是背对着他们,但身上透出的凛然正气仍然叫苟彪他们心头一震。
不过苟彪是凶横惯了的,又仗着在自家门口,哪会那么听话,他一努嘴,一个打手抢上几步抡拳就打。汉子并未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打手的拳头还未挨到他的衣裳,便早被他一肘捣得痛叫一声摔出老远。
“好小子,到你苟大爷门前充大尾巴鹰来了,给我打,往死打,打死不用偿命!”
随着苟彪的喝喊,打手们一拥而上围攻汉子。可是眨眼之间,打手们全都被打出老远,横七竖八摔在地上哭爹唤娘。苟彪大惊,脱口惊问汉子是谁,那汉子缓缓转过身来,苟彪一看他脸颊上那道刀疤,立时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东方海?”
东方海面沉似水,他逼视着苟彪命令:“既知是我,还不赶快放人?”说着跨前一步。
苟彪不禁倒退出三四步,却又外强中干地说:“东方海,你要看清这是谁的地盘,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东方海一字一顿地说:“你这里就是阎王殿,今天也得放红莲姑娘回去!”
苟彪点着头,狞笑着慢慢靠上前说:“好,看在东方大英雄的面子上,红莲姑娘我可以……”话未说完,他冷不防使出一记黑虎掏心拳,恶狠狠向东方海心窝打去。因为离得很近,东方海又未躲闪,他似乎已难逃这致命一击了。谁料就在苟彪的拳头几乎已经打上东方海胸口时,却硬生生停住了,因为他的手腕被东方海的一只手牢牢攥住了,而苟彪根本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
苟彪狂叫一声,一不做二不休,又飞起一脚歹毒地向东方海下身踢去,可是东方海已抢先把苟彪的手臂拧了个个儿,他的身子已成倾倒之势,那一脚自然又落了空。
“放不放人?”东方海面带杀气眼放寒光逼视着苟彪。苟彪光棍不吃眼前亏,连忙告饶。
红莲被放开后,惊魂未定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望着东方海,柔声说:“东方大哥,送我回去吧!”
东方海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红莲不由自主地挽住了他有力的手臂,半偎在了他宽厚的胸怀里,好像他们早已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可是没想到当东方海将红莲送回家后,一个叫欧阳天的书生正在等着她。
听说欧阳天是慕名来拜访的,红莲知道又是一个寻花问柳之辈。这种人红莲见得多了,她冷下脸应付两句便不再搭理欧阳天。欧阳天却毫不在意,痴望着红莲,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道:“你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红莲不再理他,只顾与东方海说起话来。
欧阳天一听眼前的男人是东方海,这才打量一下说:“东方兄还真是正气凛然名不虚传,改日还要与你痛饮三百杯!今天我要先为红莲姑娘献萧一曲!”说着他从背后抽出一只洞箫,也不管人家愿不愿听,自顾吹了起来。
红莲听他吹的是一曲《凤求凰》,不禁红了脸,心里更觉这狂生讨厌,当下恼怒起来竟把欧阳天赶了出去。东方海也随之告辞离开了。临别前红莲含情脉脉对东方海说:“今晚被人搅了兴致,明晚东方大哥再来我家,尝尝新到的碧螺春吧!”
次日晚,东方海如约来到红莲住所,一边品茶一边听琴。一曲终了,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喝彩。
一听声音就是那个欧阳天。红莲本不想理他,可欧阳天又在外边吹起了萧,红莲实在不耐烦了,就推开窗子请他走。欧阳天说:“你们只管谈你们的,我不进屋不喝茶,只在你窗外听听琴吹吹萧就心满意足了!”
东方海看不过去了,就走出去低声对欧阳天说:“做人要有骨气,男子汉大丈夫,更不该叫女人看不起!”欧阳天却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男人本来就不如女人,被女人看不起是理所当然的,被红莲姑娘看不起更是理所当然的!”
东方海怎么也没想到欧阳天会说出这种浑话,他摇摇头,再无话说。红莲也拿这样的人没办法,只好关上窗不再理他。
从此之后,每晚欧阳天都到红莲窗外听琴吹萧。渐渐地,红莲和东方海也就习以为常了,只当外边没有一个叫欧阳天的人。
这天近晚,东方海又要去看望红莲,走到街上,忽见几个街混在抢一个卖烧饼老头的钱。他刚要上前,忽见那边酒馆里抢出一个人来,正是那狂生欧阳天。东方海便隐在几个人身后冷眼旁观。
欧阳天痛斥几个混子,向他们索要老头的钱,却被混子们打倒在地。可是很快,欧阳天又淌着鼻血爬起来,毫不畏惧地伸手要他们还钱。
欧阳天再次被打倒在地,欧阳天又一次站了起来……
当脸上身上手上都染上鲜血的欧阳天瞪着眼,第七次爬起来站到混子们面前时,混子们害怕了,他们扔下老头的钱惊骇地逃走了。欧阳天却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栽倒下去。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欧阳天。欧阳天抬头一看,是东方海。
东方海赞叹道:“想不到,你还是条硬汉子!”欧阳天哭丧着脸说:“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的武功,决不会被他们打倒!”东方海说:“一个人最重要的不在于有没有武功,而在于有没有侠义心肠——别怕,你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没伤着筋骨,走,咱们找地方洗洗去!”
刚说到这,欧阳天突然发现有人从东方海背后举枪瞄准,他大叫一声快闪开,一把拼命推开东方海。几乎是在同时枪响了,子弹贴着东方海的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几枪射来,东方海连连躲闪,砖墙上被子弹溅起点点火星。
枪声终于哑了。东方海抓住时机,捡起一颗石子弹射出去。那个带墨镜的杀手痛叫一声,手枪掉落在地。他顾不得拾枪,攥着手腕撒腿就跑。东方海正要去追,扭头一见欧阳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否中弹,便放弃了杀手,过来抱起欧阳天呼唤:“欧阳兄,你怎么样?”
欧阳天睁开眼,仔细看看东方海,又使劲晃晃脑袋摸摸身上说:“你我都无恙,不错不错!”
从这天开始,这对情敌竟然成了生死之交。
这晚,欧阳天又来到了红莲窗外,可是里边传出的不是琴声,而是红莲的哭泣和呼唤:“东方大哥,东方大哥,你要挺住啊,你不能丢下红莲呀!”
欧阳天知道出了事,赶忙闯进屋去,一问才知东方海一个故交被苟彪和几个恶财主收买,在东方海的酒里下了毒。
欧阳天转身要去请医生,东方海却唤住他说:“没用的,能解我这毒的唯有‘鬼难拿’叶百千,但他跟我有旧怨,一定不肯来——就是他肯来怕也来不及了,我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了……大丈夫死而无惧,只是红莲……你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不,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保护我一辈子!”红莲把泪脸贴到了东方海脸上。
欧阳天说声“等我回来”,早已飞跑出去。
跑到街上,欧阳天拦住一辆马车,猝不及防地夺过鞭子推下车夫,然后挥鞭打马狂奔而去,那车夫兴许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欧阳天就已到了叶家门外。
跳下车,欧阳天不管三七二十一直闯进去,只说家中有人中毒,不由分说拉上叶百千就走。欧阳天一路打马赶回红莲住处。
进屋一看中毒者是东方海,叶百千转身就走。欧阳天拦住他说:“你不能走,既然行医,只要到了病人面前,便有深仇大恨也该先治病救命,做了该做的之后,你尽可以报仇雪恨跟他拼命,哪怕杀了他也不为过!”叶百千仍然不肯,说:“不是我不救他,你看他面色青黑不省人事,已然没救了!”说完又要走。
红莲伏在东方海身上复又哀哭起来。
欧阳天不再犹豫,他一把抽出了东方海的宝剑。
叶百千吓得脸色大变:“你、你要干什么?”
欧阳天不答,却咬牙一剑削去了自己的左手小指,然后他呲牙咧嘴瞪着眼,用那只淌血的手指指着叶百千威胁说:“今天救不了东方海,我下一剑就会斩下欧阳天的头,而杀人凶手则是你神医叶百千!”
叶百千抹抹头上的冷汗,赶忙打开药箱,摸出了几根银针几个药瓶……
天亮时,东方海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天,东方海欧阳天来到了秋湖边的邀月饮酒楼。酒至半酣,东方海说:“红莲虽然出身微贱,可她就像那莲花一样高洁,我虽爱她敬她,可是我漂泊不定,而且结怨甚多,不会给她带来幸福,今后还要靠你照顾她!”
欧阳天忽地站起来,指着东方海斥责道:“好你个东方海,一直当你是个侠义英雄,却原来竟是这般薄情——猫狗都知道争风吃醋,你却要把心爱的女子拱手相让?”
东方海也站起来,脸色凝重地说:“刘玄德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虽不能完全同意他的话,但男儿汉总该义字当先!”
“不,义重情更重,决不可因义废情——何况红莲喜欢的是你!”欧阳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欧阳天坐在自己落脚的茅屋里,心里唤着红莲的名字,为她吹了最后一曲萧,然后起身要永远离开这座城。
一出门,却见东方海已先抱着两坛酒挡在了屋门口。
两个人不说一句话只是抱着酒坛痛饮起来。最后两人双双醉倒。
第二天欧阳天醒来,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扭头不见东方海,枕边只有东方海留下的字条,他说自己不能给红莲一个稳定安全的生活,所以他希望深深爱恋着红莲的欧阳天能够照顾红莲一辈子……
不久,青城传出两条惊人消息:传说东方海已被仇家害死,青城一景红莲则到城西静月庵落发为尼,法名静虚,而狂生欧阳天也削发为僧,法名色空。人们都说红莲出家是为了东方海,而欧阳天出家又是为了红莲。
寺在城南,庵在城西,但色空每天都要跑到庵前的山坡上,望着庵中老僧入定般一坐就是一天,风雨无阻,而且每天都要吹萧一曲,还是《凤求凰》。庵中的静虚自然看得见、听得见,却又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一年后,老尼圆寂,庵中只剩下了静虚一人。色空不放心,便在庵旁结一草庐,日夜相伴。人们认为太过伤风败俗,有天夜里有人放了一把火,草庐被烧了个精光。可是很快,草庐又重新搭建起来。后来又数次失火,草庐却始终顽强地守护在庵旁。
一个月夜,色空和尚吹萧一曲后心旌飘摇,把持不定,正这时,庵中传出静虚一声惊呼。色空立时跳入庵中,只见一个蒙面汉正在把静虚拖向室内。色空冲上前,不顾一切地和那人搏斗起来。那人虽然有刀,见色空真要拼命,他只得夺路逃走。色空顾不得追赶,紧着上前抱住静虚连声切唤:“红莲,红莲……”
这时庵门突然被撞开,一伙人冲进来,为首的正是苟彪,后面还跟着两个鬼子兵——原来鬼子已经占领了青城,他是奉了鬼子的命令来抓这对出家男女,至于抓他们做什么他也想不出。
色空和静虚被鬼子兵押回青城,关在一间屋子里,但并未折磨他们,反而送来好酒好菜,又送来了一张床。静虚不明白鬼子要干什么,色空看到墙上有洞,洞外有带镜片的东西对着他们。他虽然不知到这是鬼子要拍支那僧尼淫乱的电影、照片侮辱中国人,但也猜到鬼子用心险恶。这一夜色空饮得大醉,然后把床让给静虚,自己顺在墙根,一夜酣睡不醒。
第二天,鬼子送来美酒香茗,里边暗放媚药。色空、静虚哪里料得到鬼子会这么卑鄙,他们一个喝酒,一个饮茶。没想到酒茶下肚,二人立感身上燥热,呼吸急促,心中升腾起一种强烈异样的渴望。开始他们极力克制着自己,后来不知不觉就抱到了一起。
外边鬼子淫荡的笑声和照相机、摄影机的咔咔声惊醒了两个人,色空推开静虚,喘息着说:“不、红莲,这是鬼子的圈套、陷阱,他们没安好心,我们不能……”话没说完,欲火焚身的红莲又扑上来呻吟不止。
色空觉得自己的欲望已变成了凶猛的洪水决堤而出,再也难以控制了。他紧紧抱住静虚,不顾一切地要和心上人合二为一……
正在这时,忽听外边传来一声春雷般响亮的喝喊:“欧阳、红莲,别坏大义呀!”接着就响起鬼子兵的惨叫声。屋里的色空静虚犹如醍醐灌顶,立时放开对方,僵愣在那里。
很快,一个人破门而入,正是东方海。
“啊,你还活着!”
色空、静虚同时惊喜叫喊一声。
英姿依旧的东方海顾不得多说,他拉出色空和静虚,先把他俩举上墙头,自己又挥剑刺倒两个鬼子兵,然后也飞身跃上墙头,拉着色空静虚跳入小巷猛跑起来。
后边追来一阵枪声,子弹不断呼啸而过。
三个人穿街过巷,一口气跑出城,进了山林。这时静虚、色空同时惊叫一声。东方海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身上数处中弹,满身是血。他晃了晃,一座山似地倒在了青青的草地上。
被色空和静虚切声唤醒后,东方海把二人的手拉到一块,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欧阳,红莲,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我没有死……我不求你们原谅,只求你们还俗……家国危难之时,出家也无法清净得了,还是还俗去做些该做的事情吧……”
红莲和欧阳天眼含热泪连连点头。
在东方海的墓前,欧阳天为东方海吹完了第一曲也是最后一曲《高山流水》后,便把萧往东方海墓前一插,与红莲携手而去。
后来,那只萧竟然扎根发芽,长成一株青竹,与松树、梅花共同青翠鲜艳在东方海墓前。而欧阳天和红莲则成为了叫鬼子闻风丧胆的抗日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