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霁。蓦地现露的晚霞,渐渐失去光亮。
他在电影院门前踯躅,用尽可能温柔的手势拦住路人:“同志,有票多吗?”回答他的常常是摇头、微笑。
当他用百米赛跑的速度,飞快地钻进以持有余票为圆心的圈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机会被更敏捷、更幸运的人夺走了。
他曾经有过许多次有效的周旋,能够揣摩出某种人的某种神情,在有没有余票的问题上,意味着什么。他获取退票的要领是:手头要有零钱;不要怕遭白眼;要热情、礼貌、和蔼,给人以有求于对方的印象。可是,今天不灵。
有人在悄悄地出售高价电影票,就连这样的机会也轮不到他。
街灯骤亮。夜来临了。不知从哪个角落,散发出一种香味,像是刚吐蕾的月季。
他着实焦急起来。观众已经进场,离开映时间只有五分钟。影院门前已冷冷清清。都说今晚刚上映的《泰坦尼克号》是部动人的片子。白天锹煤的空隙,他还仔细读了关于这部美国故事片的影评。就这么空悠悠回厂吗?唉,回去!他决定走。
“叔叔,您等退票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倏地像影子一样出现了,把他吓了一跳。
他的身子一热:“是,是的。”
他接过那女孩手中的票,付了钱,拔腿就跑。
“叔叔,等等。”又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他踅回身,不安地问:“怎么?”
“找您钱。”女孩子递给他一枚壹元、两枚伍角的硬币:“八元钱就够了。”
他接过钱,仔细打量她,俏丽而聪慧的脸,黑宝石的眸子,多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心激荡起来,涌上一缕痛苦的思绪。他曾经有一双独特的眼睛,能判断出谁的衣兜里有皮夹,哪种皮夹里钱多。直率地说,他做过扒手,进过拘留所。后来,他如梦初醒,洗手不干了,像个真正的工人的样子了。半个月前,他结识了一位姑娘,他们相爱了。如同春夜那种芬芳、甜润的初恋,只持续了十五天。姑娘告诉他:她看错了人,她压根儿就没爱过他。原因——不言而喻。他痛苦,羞愧,悔恨,更使他难受的是,他没有理由责怪她的抉择。他把炉火烧得旺旺的,脸被炉火烤得通红。一天,厂长来锅炉房劳动,用粗壮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深邃的眼眸瞄着他:“喔,你……”再没有说其他什么话。
这样想着,使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还是把票子让给更配享受欢愉的人吧,他想做件好事。你看,院门东边的那个角落,还有痴情的影迷在候票。他朝东头走去。话还未脱口,身侧便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同志,您想看电影?”
他转过脸。竟是她——那位不久前和他分道扬镳的姑娘。
她有张电影票,也想退给别人。一个人去看,太孤单。自从回绝了那个司炉工,她的内心一直很痛苦。前天晚上,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客人向她谈起那个司炉工不幸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还谈起他近两年在厂里的表现。她开始睡不好觉,心里像翻了五味瓶。想不到,今晚竟在这儿和他邂逅了。
他慌了神,想走开,又转不了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弄清楚他的意图,拢了拢卷发,叹了一口气:“你,你的票,座位可好?”
他和她几乎是同时出示了电影票,真巧,竟是邻座。
开映的铃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