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中学的语文教师黄仲铭在退休之际,双喜临门。一是参加房改买下了二厅一室新宅一套;二是他积数十年心血的散文集《黑手套》将由出版社出版。时下出书自然不易,按照合同,他将自销半数——1500册。好在依靠众多师生以及子女的帮助,化整为零,剩下的也不过就三五百册;除去赠阅和留存,真正需要外销的不会超过100册。
开过欢送会后,黄老师又忙起了新的工作——装修新宅,搬迁新居;准备好一大摞“特型”信封,以便那本书出版到手后寄赠亲朋好友。
这天,黄老师收到一大包挂号印刷品,估摸是书。这么快就出版了啊!他在拆包时,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取出最上面的一册,书名是漂亮的隶体字:《黑的手套》。他不由得心一沉:怎么多了一个“的”字?手一抖索,飘出一张信笺,原来是他10年前的学生朱大可写来的。朱大可在省城皮革公司当干事,新近出版了一本诗集,请他代销200册。他哭笑不得,耐着性子浏览了一下学生的作品。“写得还真不赖。”笑容在黄老师的脸上荡漾开了。当他读到诗集后记上的那段话——“我真诚地感谢贤妻对我的支持,她把下岗后外出打工积攒的钱资助我出书”时,深受感动。那就想想办法吧。
奔波了几天,没有结果。也许是小城的读者不大习惯欣赏诗歌吧。他只好搭轮船去邻县找儿子,想碰碰运气。不巧儿子去外地出差了,未碰上。正当他沮丧地回到家,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发展。堆在卫生间搁板上的那捆书没有了——200册《黑的手套》已在前天由黄师母托交给他的学生——明星小学的校长。明星小学校长决定在本校高年级学生中发售,人手一册,书款统一在学杂费中结算。
黄老师知晓此事后,非但没有轻松感,反而平添了一种沉沉的内疚:那本诗集孩子们暂时还看不懂,推销到小学生头上,这和骗钱差不了多少了。“唉,悲哀啊!”他在数日里常独自一个人长吁短叹。
过了几天,他又收到一大包印刷品,方方正正的。
黄师母抢在前头:“老黄,这次肯定是你的书。”
黄老师一拆包,是崭新的飘散着墨香的《黑色的手套》200册。
“不对呀!我的集子明明是《黑手套》,怎么多出两个字?”黄老师瞪大眼睛喊出声来。
再一翻原来是胡小强的微型小说集。胡小强是黄老师15年前的学生,现在北方一家企业从事工会工作。书中还附挟着一封“求助恩师”的信,意思当然是请求黄老师帮助推销。
夫妻俩双双叹了一阵子气。
这个忙看来也是非帮不可的。光读读那本书自序里有一句“我真诚地感谢恩师黄仲铭先生给予我文学的启蒙”,黄老师就不能无动于衷呵。
又手忙脚乱地忙了十多天,定价为19元9角的《黑色的手套》悉数销完,其中50册是打6折卖给当车间主任的女婿的工友们,亏空部分自然只能由黄老师自掏腰包补上。
经过这两次推销图书,瘦骨嶙峋的黄老师终于不堪连日劳顿,病倒了。这天,窗外飘着绵绵秋雨,他躺在病榻上,睡一阵子、醒一阵子、怔一阵子,又处于半睡半醒状态。
黄师母急促地奔进来,惊喜地喊:“老黄,你的书到了!”
迷迷糊糊的黄老师似被蜂蜇了一下,他连连摆手:“我不、不要了,不要了。”
黄师母和颜悦色地说:“看你被吓成什么样!不骗你的,这回真的是你的散文集《黑手套》到了,不信你看……”
书页掀动。墨香弥漫。黄老师看到漂亮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黄仲铭著”四个黑体字,嘴角的皱纹跳动了一下,笑是淡漠的:“人啊,人,并没有真实的手在拦住你呀,不过是一双黑手套罢了……”
黄师母闻言,愕然,辨不清夫君的话是痴语还是梦呓,怯懦地问:“老黄,你、你没事吧?你的话是啥意思?”
黄老师把手头的《黑手套》掂了掂,摇首苦笑道:“唉,早知写书都得这样去推销,这书不出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