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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昆仑奴——裴铏

题解

昆仑奴虽是仆人,但身怀绝技,且侠肝义胆,当闻知崔生和红绡女相爱,便解隐语,出计谋,并施展全身本领,使崔生和红绡女相会,随后又“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将红绡女救出牢笼,终于使有情人终成眷属,结为夫妻。

原文

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生是时为千牛①,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一品命妓妯帘,召生入室。生拜传父命,一品忻然爱慕,命坐与语。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②贮含桃而掰之,沃③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④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余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

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玉女动星眸。

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⑤雪艳愁。

左右莫能究其意。时家中有昆仑奴⑥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解释。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之。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反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导达我郁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妓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⑦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⑧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链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

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此第三门。绣户不扃⑨,金釭⑩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但吟诗曰:

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

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

侍卫皆寝,邻近阒然。生遂缓搴帘而入。良久,验是生,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紧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侍光容。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者。遂归学院而匿之。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侠士而挈之。无更夜闻,徒为患祸耳。”

姬隐崔生家二载,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事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此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后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

注释

①千年:又称“千牛备身”,是唐代担任宫廷侍卫的武官,多由贵州子弟充任。②金瓯:金盆。③沃:浇。④间:疏远。⑤琼芝:犹言玉树。“芝”同“枝”。⑥昆仑:古代种族名。⑦噬:咬。⑧挝:击。⑨扃:关闭。⑩金金釭:金灯。阒然:寂静无声。缓搴:慢慢地揭起帘子。朔方:北方。拥旄:拥有军队。狴牢:监牢。愀然:忧愁的样子。囊橐:口代。此指装满衣物的袋子。峻垣:高墙。潜志认:偷偷地认了出来并心中记下。瞥:一闪,一晃。攒矢:无数枝箭集中往一处射。

赏读

昆仑奴磨勒以奴隶的身份出现,本应对主人唯命是从,没有大的作为,可是作者赋予他一副炽热的侠义心肠,他机智勇敢、不畏强暴,善解人意,急人之难,拯救少女于水火。作者并不像有的传奇中所写“报恩”之说,甚至救人之后“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不为名利。作者塑造这个人物,在封建社会是有进步意义的。

红绡女“某家本富,居在塑方”“逼为姬仆”。虽在一品家“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但是她鄙弃富贵,在爱情上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伺机逃出“狱牢”奔向自由,抓住送崔生出院的机会,立三指,又反三掌,然后指胸前小镜云:“记取!余更无言”,以手语暗示崔生约会时间,这里是描写红绡女大胆敏捷、含蓄谨慎、机警聪慧的经典之笔,她虽然在戒备森严的一品府里,但是她勇敢地暗约崔生见面,反映了当时下层妇女追求爱情幸福,红绡女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热爱自由,敢于向封建制度宣战的青年妇女形象,这也是作者向世人所要表达的思想。

另一方面,从作品中也看出大官僚、地主阶级不顾人民死活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历代都认为这个“一品者”是指郭子仪,郭子仪在安史之乱中是立过大功的,当时有“再造国家的社稷之臣”,他尚且如此,其他官僚就可想而知了,人民怎能不生活在苦难之中。

这篇作品对后世影响很大,明代梁伯龙把它改编成《红绡》杂剧,与《红线女》并称“双红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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