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整理:贺瀚
本文刊于“世纪在线中国艺术网”2003、3
张强/美术学系全体研究生
时间:2002年12月18日
地点:四川美术学院院学生活动中心
形式:录音
一、关于研究生的学习心态和研究生课程的设置
张强教授:
我想首先说明的是,研究生必须要有规定的课程。而目前的这种状态,无论如何是不正常的。我在这里如此说明此问题的目的,就是想让你们建立起如此的“概念”:必须通过固定的教学方式,来达到这一点。因为,有些同学处于在职的状态,要学好研究生的课程,必须克服更多的困难。前一段有些同学向我反映,导师不管他们。但是,当我将初步的研究生教学制度向大家公布之后,有的同学却提出,不要对他们要求太严了。而一旦享受了这种“自由”之后,又在诅咒这种“自由”,而有了“限制”之后,却又想重回“自由”。我想这是一种典型的“叶公好龙”的心态。我之所以在此将这些“非学术”的问题,作为一个前提提示出来,就是要帮助大家摆正心态,这样才能更好地进入学习的状态。
学位课是培养学生达到学位层次的课程:政治、外语、基础专业课。由于各同学的专业方向不一样,基础专业课主要开设一些研究方法课程,如美术学的原理课,中外美术史问题的重要提示等等。对于非学位课的要求是选修5至7门专业课程,达到与学位课总数达到32个学分或以上。此外,还有学期论文、学年论文的写作。修完学分之后,进入毕业论文的开题报告,通过了开题报告之后,才能够进入写作状态。对于跨专业的学生,还必须选修两门本科生的课业学分。
二、研究生自身的经验提取
陈宇虹(2000级研究生导师:岛子):
我最先连学习什么都不知道。觉得导师也很宽容,写的文章给导师看,他说文学性很强,我当是还没醒悟过来是指没有理论根据的意思。我写的文章,论题是来自哪一本书的观点他都知道。到毕业论文的写作的时候,着急阅读量不够,自己该阅读的书没阅读够。我最先写的文章给他,对同一篇文章的修改,我三次交上去,他就三次都只给我改错别字,让我对英文、电脑的使用、古代汉语等等最起码的工具的掌握重视起来。要厚着脸皮去问导师问题,导师的工作量很大,还要自己写作、阅读,学费那么贵,不能白来读,就厚着脸皮给导师打电话、发电子邮件,真的是要主动学习,如果你是诚心要学,导师还是会倾其所有教你的。
做学问是一门真功夫,阅读要有选择,要带着目的去看书,写文章可能开始确定不了题目,但先选定一个大的方向,然后慢慢地在阅读的过程中去把范围缩小、明确。我二年级下半年选定的题目。选题的方向一定要同你的导师的研究方向有一个交叉点,然后论文就是你同你的导师一起来完成的,也就是说你要选择你的导师研究出成果的领域,如果你的方向同导师的不吻合,那你的研究就只有靠你自己来完成,你个人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导师的指导也可能是无效的。比如岛子的研究领域是后现代、西方现当代,他研究特点是批评性很强、意识很强,西方的文艺理论方向是他的特长,那我就不能去选一个藏传佛教的题目来研究。他的研究方向和经验能够给你提供参考书目,所涉及的杂志、社科院的期刊、网站名等,你就可以相对轻松的沿着他提供给你的资料方向走。吸收经验和教训,尽早进入状态,不要担心老师厌恶你去问问题,他有责任教你,研究生教学就是一种风格化的教学,如果你不去问他,他就以为你没有问题。
陈德洪(2002级研究生导师:岛子):
“我觉得美术学——甚至包括整个人文学科,都没有什么意义,看看美院外面的棒棒,就会觉得无论学问做得再精致也毫无用处。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搞这些美院的意义,有多少人的生存都成问题,我们却在这里高谈阔论。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做。”
何桂彦(2000级研究生导师:王林):
“很多人老以为我每天在玩,实际上我看的书可能比在座所有人都多。但是,看的越多越失望,因为,我发现在十本中国美术史中,其中至少八本没有任何价值。我对此感到很绝望。”
张强教授:
首先,我觉得陈宇虹的顾虑是多余的。有问题找导师,不仅是一个麻不麻烦的问题,指导自己的研究生完成学业,是一位导师不可推卸的职责所在。
陈德洪所忧愤的问题只能是一次性的。因为,这个专业的选择问题应当是在你入学之前——甚至决定考学之前完成的。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个专业,所有的动摇与彷徨都是在浪费学习的时间,甚至是在浪费生命。所以,下一次上课的时候,我希望不要在讨论中涉及类似的问题。
我有时甚至在想,对于一些问题,我们没有必要做过多的追问,甚至什么生命的意义,专业的意义等等,因为你追问生命意义的结果,一是可能追到基督那里,或者是追到天台上去。既然自然赋予了你生命,就要认真地活下去;既然你已选择了这个专业,就要学好它。
我想应当恭喜何桂彦同学,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专业点。既然你已经对现代中国美术史的撰写感到绝望,那么,你为什么不可以写一本呢?按照你所想象的、具有个人独创体格的美术史写出一本。如果在几年后看不到你的动静,就要从自己身上寻求答案了——为什么?
三、关于学科建设的诸问题
张强教授:
前艺术研究院美研所所长在80年代扬州的一次会议上,提出建设美术学学科的问题,这一学科包括了美术领域的历史、理论和评论。但美术学原理究竟是什么,到现在都说不清。最关键的地方在于,现在还没有人能够去在哲学的层面上去做出综合。
在欧美国家,美术史专业设在综合性大学之中,有独立的美术史系;美术学理论设在综合性大学的哲学系的美学专业;美术批评与策划,设在的美术学院或者是艺术学院之中。而我们的美术学专业,是对此三科的综合,它却恰恰设置在美术学院之中。这种看似不规范的设置,却有可能是历史给我们的机遇。因为西方就单科来讲,都已经高度分工,几乎没有什么学术空白点。而三科的综合研究无疑是缺乏的。
比如在西方,研究明四家之一的沈周,在四五十岁所发生的事情,那么遥远,有什么用呢?对博物馆来说,是为他们的藏品服务的,研究其来历。就学科来讲,效果是填补了一个空白点,而且扩大了博物馆藏品的知名度,对其争取政府的拨款和赢得公众的资金都有直接的关系。为一幅画可以写一本书。资本主义隐性经济规律无孔不入,环扣严密。
西方的经济化的社会文化体制形成科目的高度分化,却没有综合的可能,因为对其体制用处不大,从而留给我们一个很大的发展空间,如中国绘画学的原理问题,对于西方博物馆来说,就没有研究价值,对于历史而言是空白,对于现实也没有指导和参照意义。而在中国有大量的绘画实践背景和画家群,又有充分的研究理论和基础,我们就有机会去做的。
另一个方面,由于目前绝大部分的西方学者的美术史论著作中,都会忽略中国的艺术经验与历史,这样一来,反而为中国的美术学学者留下大量的空间。在此层面上,你们完全可以做出更多的工作。
四、学术经验的问题
张强教授:
跨专业不懂绘画的同学,可以把课题选择倾向于对元理论的研究,它的前提对于具体艺术经验的超越。同时,还可以以美术的历史中,某个阶段的重要问题进行研究。对西方的学者而言,历史学家不会对当代评论负责;而批评家,只对现象负责;对我们而言,对象更为广泛,对作品解读意识经验更为丰富。
有人说,“英雄”无疑是被“英雄的梦想”激励了一生的人。在我看来:“大学者”也无疑是被“大学者的理想”折腾了一生的人。爱因斯坦说:“我对权威的蔑视使我受到了报复,结果我也成为权威。”所有的这一切,我想阐述的是一个理想、梦想的起点问题。“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这里我想再着重强调一下它实际上是一个“心理的坐标与起点”的问题。
我们的研究方法实际上源于一种写作习惯,是看问题的方式,同时将这种方式转化为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当一种方法成功的时候,就在告诉你,这种习惯已经过时了、失效了,再用之,成不了一流的学者。陈传席曾经说过,他被告知他的《中国山水画史》里有十几种研究方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确有人专门研究方法论的问题,但我们没有必要去神秘化它。你用什么思路去着手,综合性的、替换性的方法都是很有效的,在研究形成的过程当中这些方法也都是有用的。我写《中国山水画学》,不像传统的方法去分析画家个案,去拉出一个简史的脉络,然后再将皴法笼统地讲解。我的书里没有涉及一个画家,也没有简史的内容。写成之时,以前的方法体系全被推翻了,题目当中的“学”字,就意味着同以往的同类型的著作有完全不同的风貌。不然,这个“学”就成了伪学科。
寻找自己的方法,这就是在经验基础上进行抽绎。要在新的原理认知之下,获得新的方法论的。我在写书之前,是没有现成而具体的方法论的。实践是一切方法的前提。最重要的就是要写出来,在写作的过程中,调动起你在下意识中对此问题的一些思考。同时,与平时的阅读建立一种关系是最有效的方法,对于一本新书可以粗粗过一遍,翻一翻,知道现在又出什么书了,此研究领域有了什么新动态。然而当要进入研究性写作的时候,决定了一个开题。把书桌上的原来所有东西都拿掉,把与课题有关的东西一本一本地往上挪,有一点点沾边的都不放过,这是一种状态,有些书可能用不着,但并不影响你的写作,这是一种保证。再换新的课题时,把他们撤了,再挪新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不要规定自己要精读还是泛读。你的那种高度的警惕和注意力和你的热情,那种刨根问底的冲动,不用任何驱使的那种迷狂都会自然生发。
五、对课题的选择,我们应该警惕两种倾向
张强教授:
要做一个一流的学者,无疑应当警惕两种倾向:一是夸夸其谈,二是学术工业。
所谓的夸夸其谈是一种深度问题。例如,对乐百氏纯净水,你不能只形容它如何清洁,使用诸如“透过光在水中的穿行,可以看到如何诗意的天空”等华丽的辞藻,你要研究它与别的水之间的区别的问题,经过什么过滤的工艺,这种工艺是其他品牌所没有的,等等,所谓专业和非专业的界限就在这里。我们有了这样的意识再去做,那对学问的注意力和问题就会提高一个档次。如果你不能成为学科的建构者,宁肯作一个学术工业的链条,成为一位学术工人,也不要浮夸。
西方已经陷入了学术工业,那样的体制经济逼迫去研究一幅画的年代问题。对国外研究方法进行学习,像对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的借鉴,再用中国的事例来解释,这就是学术工业上的一个链条。随着全球化与学术工业的一体化,你去确定一个没有人研究过的课题,比如一处摩崖造像,然后规范化地去使用西方的方法,确定摩崖造像的年代等等,把你的英文提要翻译得规范些,找准关键词,这样就有可能进入西方学术的工业化体制。甚至你去参加国际性的研讨会都没问题,这都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走规范化、国际化的研究方向,对一位一般性的学者来说,是一个有效的保证,很容易能够出成果。
一个勤勉的工人比一个浮夸的工程师更有效,但工程师的智慧贡献比一般的工人还是要有意义得多。不过,一个工程师必然会包含一个工人的劳动强度。在此意义上,一名一流的学者,必然首先是一名勤勉的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