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爬过枝头。
林凡歌亦步亦趋走向药缸,望着药缸里面黑漆漆的液体,以及上面漂浮着任何一种足以让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致命的毒虫。
突然,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微笑,脸上略带着满足,但是深深的恐惧依旧遮盖不住。
林凡歌害怕,没有在药缸浸泡过的人是没办法想象那种痛苦的,深入骨髓,折磨着他的身体,一次次的冲击着这个孩子的心灵。
但是他心里同样另藏着一个其他的念头,爷爷眼看着老了,即使现在精神健硕,可是岁月总归无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林凡歌唯一的愿望就是爷爷死在他的前面。那样这个孤独的老人,这个给了他许久快乐的老人,还有一个人来给他披麻戴孝的送终。
这个念头支持着林凡歌三年以来的每个晚上。
每个晚上,他都浸泡在这个药缸里面,忍受着钻心蚀骨的痛苦。
药缸旁边摆放着一张桌子,摆放着两件物品,一个用细纱布封了口的陶罐,还有一根成人拇指粗细的木棍。
不同的是,木棍上面缠着一层厚厚的粗布。
复看了一眼药缸,林凡歌抓起木棍咬在嘴里,然后迅速的跳进药缸,将整个身子,除了脸部以外的地方全部浸泡在药缸里面。
“嘶”即使咬着缠了粗布的木棍,依旧能够听见林凡歌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时可以看见他的面部在不停的颤抖,整张脸本就长满了脓疮,现在脸部的肌肉不停的颤抖,挤在了一起,甚至一些脓疮都要被这张不住颤抖的脸挤破了。
根本就不用怀疑,他的身体一定也在不停的颤抖着。
“啪”一声闷响,林凡歌颤抖的脸庞将一个铜钱大小的脓包瞬间挤破了,黄色的脓水带着腥臭味道从被挤破的脓包里面喷溅出来,一瞬间,林凡歌张了张嘴巴,咬在嘴里的木棍差点掉了出来,不过他很快又紧紧的咬住木棍,没有叫出声来。
三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自己默默忍受着痛苦,他不想让屋子里的那个老人为他担心,甚至这三年以来,每每承受着这种蚀骨的痛苦时,他都没有叫出过很大的声音。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街上没有了喧嚣,聚在一起聊天打屁的村民们都已经睡下了,可是林凡歌却不能入眠,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
又过了许久,林凡歌略微张了张嘴巴,长长的吐出来一口气,旋即又咬紧了木棍,浸泡在药缸里面一个多时辰,林凡歌渐渐的适应了这种疼痛,但是他却丝毫的不会放松,因为他已经在这里浸泡了三年了,他知道,真正的药力不是刚刚浸泡在里面的时候发作的,而是,浸泡了一些时候之后。
或者说,那些泡满了毒虫的药液,在慢慢的透过他的皮肤,每一个毛孔,渗透到他体内的时候,才会开始汹涌的发作。
那不单单是强大的药力在冲击着身体,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在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
陡然生变,林凡歌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这一瞬间的适应感,一股钻心的疼痛便有他的心头开始蔓延。
疼痛如同一支支带着毛刺的细小牛毛针一般,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顺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血液流动的速度何其的迅速,每一个呼吸间,体内的每一根血管,不管粗细便如被一个尖利的毛刷刷过一般。陡然间,林凡歌的脸部变得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滴滴的落下,落在黑乎乎的药液之中,然后随着毛孔的张合或许会回到他的体内。
林凡歌感受着身体汹涌的疼痛,仿佛每次血液的流过就如千万头汹涌的洪荒猛兽在他的体内奔腾一般,都想要冲破他薄薄的血管,然后由内而外肆虐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
“刺刺擦”林凡歌仿佛听见了无数根细小的尖刺划破他的血管一般,然后一滴滴带着猛烈药力的血液不停留一分的向他的身体蔓延。
“喀。”一声闷咳从林凡歌的嗓子里面发出来,瞬间包裹着木棍的粗布便染上了鲜红的液体,液体渗入粗布,逐渐的变黑。
药力终于冲破了他的血管,随着每次的呼吸,每次肌肉的收紧和放松一点点的扩散开来,不是一寸一寸,仿佛是一毫一厘的铺散开来,毫不保留的在他的体内蔓延,接着肆虐。
“啊”闷闷的叫声在屋子里面响起来,林凡歌不堪疼痛,终于叫出来声音,但是,心中那份执念,那个让自己爷爷不再为他担心的执念却在这时候牵引着他,不管痛苦如何使他的神经变得脆弱不堪,那份执念依旧占据着最高的领地,以至于他不敢肆意的发泄痛苦,只能闷闷的吼叫,甚至声音都不能穿透这件屋子。
小院子里面,那个耄耋正站在水缸旁边,望着略显浑浊的一缸水,然后抬头看着月光,转头再看看林凡歌所在屋子,眼中毫不遗地展现出心疼。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的每根血管都显而易见,甚至手臂上面布满了条条问纹纹坚实的肌肉,甚至让人觉着这不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而是一个习武半辈子的壮实大汉。
老人的每个呼吸都显得那么沉重,仿佛跟屋子里的林凡歌承受着一样的痛苦一般,他的额头也冒起细密的汗液。
“我,难道错了吗?”老人终于不忍心再看着林凡歌的房间,偏过了头,他开始叹息,“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月亮很明亮,照着老人,地上洒下了影子。这一瞬间,仿佛他微驼的背已经被深深的压弯了。
“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老人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又在嘴里喃喃道。
“放弃吧。”那一个瞬间,老人又一次起了这个念头,这也是三年来,老人生过很多次的念头,今天,这个念头又一次的在老人心里升起来。
“放弃吧,还他一个安稳的人生,他只是个孩子,这一切,都不是他该承担的。”这一次,老人仿佛打定了主意一般,他转身向着月亮升起的方向,注视着远方。
突然间,老人双手拱拳,朝着远方一拜,嘴里喃喃道:“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难道我们这把老骨头,真就比不上这个娃娃吗。”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老人又念了两遍人非草木,这一次声音却仿佛从远古飘来,一股子沧桑却又质朴的气息扫过这个小院子,微风骤起,满院子都是尘土的芬芳。
一瞬间,老人坚定的走向林凡歌的屋子,与此同时两行浊泪终于从他眼中流出,仿佛是感情的宣泄一般,汹涌无比。
这时刻,老人仿佛脚底生风,三五步之间就走到了林凡歌的屋外,来不及叩门,老人的手掌已经推开了林凡歌的屋门。
月光随着敞开的屋门照进屋子,正好照在那个药缸上面,林凡歌仅仅露出的一张脸显露无遗。
他的脸正紧紧的绷在一起,仿佛五官都移位一般,蜷缩在一起,根本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肉球,与众不同的是,这个肉球上面长满了脓包,有些裂开,也或者是被扭曲的脸挤开的脓包正流着黄色的脓液,一股子带着脓液恶臭和药液毒虫味道的臭味弥漫开来,仿佛能让人窒息一般。
“啊”又是一声闷吭。
只有林凡歌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身体的每一块血肉仿佛经历着一次次的凌迟一般,都被割成了薄薄的,在太阳下面仿佛能透出光的肉片,然后撒上盐水,再用细密的铁刷子一次一次的在这些破如蝉翼的肉片上面刷过。
那种痛苦痛入骨髓,让他的心都在颤抖。
“啊”终于,林凡歌长大了嘴巴,嘴里叼着已经沾满了血的木棍瞬间掉落,而那因为痛苦本该无所顾忌的嘶吼,却因为随着心中那份不让爷爷担心的执念而变得细若蚊声。
月光照在林凡歌的脸上,正对着他因为木棍掉落露出的一口白牙上面,不,应该是满口的獠牙一般,沾满了鲜红的血液,丝丝连连,有的随着嘴角正在掉落,如红线雪珠,似断似连。
“够,够了。”老人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林凡歌所承受的痛苦,这种恐怖的气氛甚至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他自己知道自己所配比的这种药液的恐怖和霸道的药效,但是,他自己没有亲身尝试过,三年来只是在院子里面默默的守护着,感受着林凡歌一次次想要呐喊,又憋回去的感觉,但是现在,当他看到林凡歌此时的表情,即使他没有亲身尝试过这种药效发作时候的痛苦,也应该知道,这药效都不能用霸道来形容。
应该是恐怖。
恐怖都不足以形容药的效力。
“够了。”老人双眼通红,他实在不知道这三年来林凡歌到底是怎样度过的,到底是怎样每天早上强打着精神为自己做饭的,无形的罪恶感笼罩了他的内心。
瞬间,老人单手虚空打向药缸,一股无形的气力打在药缸之上,药缸轰然碎裂,黑色的药液伴着无数条毒虫毒物流了满地。
顾不得管其他的,隔着三五米远,老人一踏步便来到林凡歌身边,刚好将因为药缸碎裂而倒地的林凡歌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