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老僧乍一出手,上官谊登时陷入绝境,左冲右突的却是冲之不开,突之不出。拳脚齐用也不能奏功,似极了铜墙铁壁中的困兽。纵然如此,上官谊身形飘忽夭矫,掌势慑人,众老僧但觉着手空空,拳掌难加诸其身,更何况又不忍伤其性命,一时半刻反倒难以制住。时候拖得久了,上官谊反倒渐趋得心应手起来。遇强则强的功夫,武林中虽是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可如斯般强韧的武功,众老僧却是生平头遭遇着,但觉他举手投足间,于潇洒飘然之中隐含凌厉刚猛之劲。
七老僧中所施的“玄空拳”、“推山掌”、“大摔碑手”等皆以刚猛沉劲逞雄于世,可遇着“浮云九龙掌”亦稍嫌逊色。这一阵真有奔雷坠石之威,风云变色之势,众僧群豪早已没有了“雅兴”,纷纷走避,唯恐躲得慢了,不明不白地死在少室山中。
上官谊一时走火入魔,对外界全无知觉,可招式收发,却是自如无碍,对七老僧的劲力所向似已洞悉在胸,渐渐地游刃有余起来。激斗正酣间,影影绰绰的见着有一个人影隐在不远处的矮树丛中,但见那人一袭白衣衬得他是仪表不凡,英俊郎秀,赫然是束无忌。
他顺手牵羊拿了崆峒派的掌派大印,在这少室山的密林之中与崆峒四老兜圈子。四老轻功虽好,只是不识路径,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就把束无忌给跟丢了。束无忌来来回回的绕了四五个圈子,直把他们引到密林深处,又怕误了正事,就把那物事挂在低一些的树枝上。那掌派大印是用块黄澄澄的丝绸包裹着的,极是扎眼。他又在旁边的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用黄土块儿写道:“束无忌并崆峒派玩耍至此!”写毕,陡觉神清气爽,嘿然一笑,往少林寺方向奔去。奔行过处,但觉草木起舞,鸟雀欢歌。他轻功不弱,又熟识路径,顷刻就出了密林。
束无忌眼见了上官谊狂悍难当,与七个老僧鏖斗不休还是难分胜负,心底早已乐不可支。之前败在他手里,现在也不觉着丢人了。只是如何能让慧远出手,死在此役当中,却又大伤脑筋。
慧远肃立待死,闭目入定,持诵起《往生咒》来。入定伊始,只是心如明镜,忽而明镜化尘,忽而尘为明镜,已达往昔未有境界。如此往复七八次后,但觉明镜亦尘,尘亦明镜,两者恍恍然不可辨识。《往生咒》念毕,心境霍地明朗起来,但见明镜依旧明镜,尘埃依旧尘埃。猛地回过神来,看见打斗,“啊呀”地叫了一声“浮云九龙掌”。
原来慧远坦然就死,本意了却冤孽,亦且修成无余涅槃之境,也算是成就了无边功德。只是他心无挂碍,即已入定,已然不为外物所扰,熟料他这些师弟们如何肯让他就戮眼前,如此阴差阳错的,反倒修为猛进,臻至前人未有之境界。
慧远陡然吐气开声道:“众师弟徐徐收功,免得害人害己!”话音甫落,只听慧广勉力开口说道:“师兄,我等也是欲罢不能,这小施主武功邪门的很……”一语未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团灰影横飞出来。慧远长眉一扬,僧衣一振,飞身托住那人,正是慧广。但见他双眼紧闭,面色刷白,显是死了过去。
慧远连摇带晃地叫了两声“师弟”却是不应,枯掌忙按在他胸口上,内力刚吐,慧广“啊”地一声回过气来,紧握着师兄的手,口里说道:“幸好师兄出手,不然你师弟的这条老命,今天也就交待了。”说着呵呵直笑。慧远扶起师弟,因说道:“看来是你我师兄弟佛缘浅薄,尚需精修啊!”说着把慧广交托给了飞身奔来的云光、云名。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佛号未歇,已然欺身来到上官谊近前。
云光、云名眼见着慧远方丈口宣佛号,大步迈去,没见着展开轻功,也没见着迈步有何异处,只觉得慧远方丈刹时间就到了上官谊身旁,仿若离那上官谊只有一步之遥一般。但听慧远一声断喝“撤!”退出一个人来,乃是慧正。慧远一叠声连连喝了六声,余下几人纷纷退出,慧能衣衫鼓荡,最后一个退了出来。
七个老僧,个个的额头浮着汗津儿,脸颊淌着汗水儿,鼻尖儿、胡子尖儿滴着汗珠儿,或喘息微微,或面红心跳地盯着慧远与上官谊交手。只见他二人出手一会儿慢似一会儿,激荡开来的劲气也是一会儿弱似一会儿,片刻之后竟再也觉不出有一丝内劲。若非他二人招式严谨,法度兼备,俨然形同市井斗殴一般,毫无二致。
那慧远跟上官谊好像喂招切磋一样儿,七老僧却深知师兄实有一万分的凶险,又是一万分的高明,只因那慧远用的绝非是什么神功绝技,而是少林寺极寻常的入门功夫“罗汉十八手”。
“罗汉十八手”是少林拳术中较早的浅显套路之一。相传远在隋时,少林寺武僧就为一些长期闭关坐禅的和尚编了一套活动量较小,招式简单的套路。初时根据十八罗汉铜像各选了一个动作,称为“十八罗汉手”,后来,经历代武僧逐渐推演成了有节有理的武术套路,亦称“罗汉十八手”。
慧远闭关参禅,衣食起居自有小沙弥照料,只是闭关既久,不免会萎靡不振,难以入定,有碍佛法。为免如此,就在参禅之暇,推演“罗汉十八手”。近三十年,朝夕演练不辍,日渐增益,于不经意间臻至“禅武合一”的境界,参禅即习武,习武亦参禅。在刻苦习武中感悟佛道,再以佛学提升了少林武功。
束无忌早盼着慧远死在上官谊拳掌之下,熟料他二人交起手来,好似玩耍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凶险。正忖度之间,一声长啸,沉雄奔放,自少室山下滚滚传来。
众僧群雄放眼望去,山腰恍惚似有一个人影儿,霎时间奔近半里之遥。细眼一瞧,但见那人皓首银须,青衫大氅,仿若一条青龙,起落纵横,超迈不羁,隐含一股傲视群雄的气概。
那人大步流星,倏忽即至,冲着慧远说道:“憨和尚助我一臂之力!”慧远忙里偷闲地冲那人佯怒说着:“好一条孽龙,真个是罪孽深重,临死还要拉一个小娃垫背吗?若迟来一日半日的,不悔死才怪哩!”说话间,身手兀自无碍。
束无忌见说,登时恍然大悟,心道:“这老家伙莫不是魔教风云二使中的云从龙?他失踪了近三十年,今日现身在少室山,跟那慧远两个老不死的,岂不是坏我大事?”他年纪虽轻,只因小时候就已漂泊江湖,以是见闻甚为广博,即便是江湖中人的隐微之事,亦是获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