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广再不停留,足尖后点,用了个闪战倒退的身法。
上官谊一见只差一寸左右,哪里肯错失良机,也不管招式用老,手上又是一递劲,长剑如一条绷直了身子的毒蛇,直逼过去。慧广见状也不进招,只是用那闪战身法,刚移开三寸许,已觉着剑气稍弱,暗自忖道:“可惜,可惜!如此高明剑法被用得画虎不成反类犬,当真是暴殄天物,可惜至极了!可见这小施主是初学乍练,尚需时日领悟其功法要诀。不然,以我之所学,能否破得这剑法也未为可知哩!”
慧广一见上官谊剑法玄妙,不忍遽下杀手,容他多出几招,以解心中之痒。习武之人皆是一般,若然见了高明的武功,总要一窥全貌或是学技上身方才安心。慧广又不想教众人看透他有意让招,正闪退着,身子猛地一扭躲过剑去。单脚着地,用了个千斤坠功夫,硬生生地将后退之势化为站定之力。右手屈指为爪,忽地抓向上官谊肩头。这一招“金鸡独立”用的极是干净利落,众僧群雄均自不由得喝了声彩。上官谊长剑回转,一剑“奎木狼势”削了下去。慧广见这一招犀利凶极,右手回防,左手一翻间,向前方一探,正是一招“水牛望月”,欺近面门。
上官谊一剑削不着他,又见一招直欺面门而来,手腕猛地一抖,一剑“娄金狗势”,连消带打地直刺出去。慧广见他一招多用,禁不住心底暗暗称喝了一回,身子骤然向后跃开,同时食、中二指在剑脊之上轮弹,“白鹤穿云”早将长剑震开数分,险些把上官谊手中长剑震脱。
这“少林十三抓”求“势猛、气烈、力盈”,而忌“浮躁、气急、力拙”。然慧广修习少林十三抓已近三十年,更兼精研佛法,早将这诸多弊病,消磨在了经卷之中。此时施展出来,真个是招招大气磅礴,式式佛法洋溢,诚可谓之炉火纯青,尽善尽美!
上官谊所使这套“剑二十八”共有四式,式式风格迥异,却又相辅相承,或是夭矫明快,或是大开大合,或是蓄势无穷,又或是攻守如一。他不知这招式转承间的功法妙用,只是一气呵成,将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剑法威力自是大大折扣,未及半成。再者他数次激斗,内力早现不济之象,若与旁人打斗,胜之自然是绰绰有余,可在慧广这方家眼前,却是无处藏拙。是以他剑招蓄而不发时尚可唬人,一旦发招,慧广就能看出端倪了。
上官谊越斗越落下风,败象愈显。慧广猛地一声喝,“飞龙探爪”自半空扑下。将落未落地间,又变了一招“银蛇出洞”,盘绕推去。上官谊心知要不妙,疾出一剑“毕月乌势”回防,方待弃剑不用时,忽觉剑端传过一股大力。但见慧广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死死扣住剑脊。上官谊一夺不下,慧广早又换作左手三指扣住剑脊,如此双手六指轮番扣近,所过之处长剑纷纷断落,这一招“苍鹰抄水”倏忽间便要向上官谊脉门扣落。心下骇极,手臂猛地一收,向外一展,霍地向后跃开丈许。
未落地间,慧广又是一招“黑虎掏心”,五指如钩般掏近胸膛。只觉得劲力盈怀,隐隐生疼,尤其是胸口处,肌肤犹如撕裂一般。略一低头,却见慧广五指离自己胸膛仅有寸余,胸口处的衣衫,正被指力激裂开来。
上官谊瞅见那五指,直如索命小鬼露出的狰狞面孔一般,不由得心生寒意,自知死在顷刻,索性闭目待死。眼睛甫一闭上,但见眼前朦朦胧胧现出一片景象来。那景象影影绰绰地愈发显得真切,却是自己在抖动的灯光下读书,母亲端进饭菜,自己连忙起身接过。再看时,哪里还有母亲身影,分明是在跟少雄羽喂招试技,冷不防给他棍打在地。自己顺势跌坐在地上,猛一抬头,却是林云飞托着半个西瓜,递到面前,正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更不迟疑,一把接过西瓜,猛地吃下一大口。
蓦地琴声铮然,袅袅入耳,细一审视,只见萧霁月端坐在跟前,巧笑嫣然,美目流转,纤细的双手跳脱在琴弦之上。心中一喜,正待问话时,忽觉一个霹雳直灌入脑海,陡觉神智清明,却听一人喝道:“师弟且慢动手!”但觉一股劲力随声而至,沛然涌去。及睁眼一看,唯见得草木偃动,山谷传响,不知这一声是谁所发,心底未免一疑。目及所视,哪里还有慧广身影,心底又是一惊。正自惊疑间,双脚甫觉及地,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一个劲向后退去,忙使了个“醉仙步法”中的“偃”字诀,双脚抓地,身子虽是极度后仰,却生生滞在那里。这一“偃”字诀,非倒非立,最见功底,却又最是潇洒。
上官谊腰力一扭,站起身来,只见众人个个都是瞠目结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好像是见到了一生中最最难以置信的一幕,嘴巴更是张得大大的,有的好似颌骨脱落一般;有的恰似刚好定在了要吞下自己平生最爱的美食那一刻。上官谊一见众人惊讶之状,不由得羞赧起来,面颊生热,心底却是一阵飘然自得,自知那些人定是在惊异于自己的武功了。正要谦逊几句,又觉得似有不妥,却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妥,忙侧身朝众人目光落处看去。不看便罢,一看之下身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寒毛倒竖。只觉身子忽地一下子软了下来,但见那慧广五指硬生生地嵌入青石之中,根根尽没。
其时慧广招式已出,常人若要救人已然不及,纵是发声喝断,也是听之不见。只是方才那声断喝却又是大不寻常,乃是以“狮吼功”喝出。慧广猛然醒觉,自思这招“黑虎掏心”去势猛烈,不能骤然收住。脚尖疾点地,身子霍地向一旁掠去,将那抓力转嫁给了不远处的大青石。
这种青石的名目上官谊虽说不出,但其坚硬异常的石质他却是知道的。旁人如能以掌力将其击裂震碎已是难能,现下慧广大师五根枯木般的手指却生生嵌入其中,而又未能致令青石碎裂,此等骇人指力,直教他脑后生冒冷气,后怕不已。先前的那些慷慨赴死的干云豪情,现下一点也无。
慧正见慧广手指拔出,一如往常,便是红也不红,心里赞叹着:“师弟单凭这一招,就已强过我那金刚指力许多了!”
正在此时,却听一人道:“善哉!善哉!幸未迟疑,不然又铸成大错了!”众人循声看去,早从寺中步出五六个宝相庄严、佛光满面的老僧来,一个个生得是皓眉白须,年纪显然都在七旬上下,就是最小的只怕也过了花甲之龄。那个发话的老僧走在众老僧前面,身材不高也不算矮,不胖也不是很瘦,面皮略微显黑,所着灰布僧衣也已给浆洗的发白,僧衣之下,隐隐真气流转。再看他步子劲健,双目有神,显是内功修为已至登峰造极之境。
上官谊正要上前见礼称谢,却见在场诸僧齐齐向那老僧合十见礼,口称“方丈”。其中年少的僧人虽未见过那老僧,亦是尾随见礼。上官谊乍一听,不自主的一阵心跳,心底暗暗狐疑:“怎么?这老僧就是那大恶人慧远吗?”又想:“我该高兴才是,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害怕了吗?哼,管他是慧远还是慧近,跟他耗上了……”将信将疑了好一会儿,方才渐渐信了,定了主意。
正疑惑间,自那五六个老僧中闪出一个瘦削身影来,面露揶揄之色,正是那瘦和尚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