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谊蓦地转过身来,略微怔了一怔,双目精光暴射,众人心头一震,霎时间屏息不语。上官谊扫视众人一遍,最后凝驻在一个蓝袍老者身上,只见那老者始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约莫五十光景,心想说话的人定是此人无疑了。随即一拱手,唱个大喏:“老伯请了,不知该如何称呼?”
蓝袍老者呵呵笑着上前一步,一抱拳:“客气客气,老朽正是相州拳师屈才的是也!适才听到贤侄言辞里对慧远老禅师颇为不敬,于令父母对你的调教大是惋惜,方出此言。老朽见贤侄生得丰神俊朗的,好一表人材,切勿落入‘人不可貌相’的俗套啊!”说着又是呵呵一笑。屈才本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一手“推山掌”用得颇为不俗,尤其是“推山掌”中的那招“排山倒海”使得极具章法,毫不逊于云字辈的师兄弟们。在相州一带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在河南境内也是大有声名。是以每每教授弟子掌法时,常常自言哪个师兄曾败在自己手下,哪个师兄曾与自己也只是打个平手。屈才最好图口舌之利,故而趁上官谊称呼自己老伯之机,就贤侄长贤侄短的叫个不停,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二人是世交。
上官谊给他说的耳根一阵阵的火热,这些话还是仇肠百转之下说出来的,突然长身一揖道:“小侄承教了!”屈才怔了一怔,随即满含笑意的边说:“孺子可教”边在上官谊肩头拍了两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走了过去:“孺子可教也啊!”声音拉得极长。上官谊听着浑身不自在,又见他眼神中隐隐有狡狯之色,猛地惊觉方才肩膀给他拍了两下,“哼,好你个老狐狸,原来是试我深浅来了。”又想起先前那番言语话里带刺,哪里是在诚心的教训他,心里越想越是生气。
却见云光面露喜色,合十道:“屈师弟,数年不见舌底功夫愈发精妙,可谓是舌灿莲花了。”屈才虽在相州授拳,却事务繁忙,是以每隔五六年才回少林探望恩师慧广一次。此番前来却是听说少林有难赶来的,屈才并非糊涂人,心知少林寺高手如云,且周边俗家弟子众多,即便那人是个绝顶高手也应付得来。他若前去最多不过是舒展一下筋骨,少林寺多少也得念个人情,他也算是不忘恩师授艺大恩了。此等好事,焉有不去之理。盘算一定就笑吟吟地出门前去助拳,浑没有半点担忧之意。
此刻刚刚动了动口舌,就得了云光称赞,得意之色更是溢于言表,抱拳笑说:“师兄过誉了。”顺手又团团作了个四方揖,众人对他多是认识或是有所耳闻的,也是拱手还礼。突然高声说道:“贤侄,江湖水深,无礼难行,先回去学一学圣人之礼再说吧!”
“哼,老狐狸得寸进尺,今天非要羞一羞你这张老脸。”上官谊歉然一笑:“家母曾教诲小侄,若遇忠厚长者,纵然万般敬重亦不为过。”屈才笑说:“令堂倒也知情达理。”上官谊又是一笑:“家母又说,若遇奸猾侍强之徒,却是万万敬重不得,还应当众羞辱那人一番,小侄愚钝,不知如何羞辱人,只得做个不孝子,佯作无甚家教去不尊重人了。”这句话中“奸猾侍强之徒”“当众羞辱”说得甚响,在场群雄都听得清晰无比。屈才听了更是觉得面皮发烫,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正在此时,一声长笑由远及近,混着山谷中往复荡漾的回声犹如千军万马般滚滚而来,直震得众人心神一荡,不觉齐齐望去。却见得四个老者须发飘飘,衣衫鼓荡,倏然行至众人跟前。
云光生性谦和,一身武学造诣却极是不俗。此刻见了四位老者轻功高明如斯,心下叹服不已,上前一步合十行礼,朗声道:“崆峒四老驾临少室山,敝寺上下荣幸之至!”众人见说,惊诧之状毫不异于见到了死人复活,纷纷向那四老望去。群雄中年长的知道这四位老者乃是崆峒七老中的四人,但究竟这四位老者是崆峒派中哪四门的门主,却是无人知晓,就连云光也只依稀辨得出四老的姓氏而已。年少的虽不知道四老名声,单看这份轻功,又见云光执礼甚恭,心底下也是平生了几分敬意。
崆峒四老见云光不过四十五六的年纪却识得自己,又恭敬如斯,不免惊异非常,“不想我崆峒七老近三十年未在江湖走动,仍有人识得。”连连道了几声客气,又各自寒暄几句,便即站在一旁。屈才见是前辈高人,早满脸堆笑的上前搭讪,其中一个红脸葛衫老者,对他理都不理,直勾勾的盯着上官谊走了过去。上官谊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微微一热,见这红脸老者虽明显看上去年纪最小,却也年逾六旬,又听四老是崆峒派的,心底顿生些许好感。只是数日前传授自己剑法,自称是野闲人的那位前辈分明说是崆峒派已经式微,怎地今日一下子就碰到了崆峒派的四位前辈高人。上官谊心念电转,一时间也是想不大明白,见那老者业已走近,不自禁地赧然一点头。
“哪一个是奸猾侍强之徒,点了出来,孟某倒要瞧瞧那厮是怎生一个模样?”边说边滴溜溜地转着那双黑豆般的小眼,上下打量着上官谊。屈才在一旁听见,一阵气闷面热,见上官谊瞅向自己,慌忙别过头去,生怕给他瞧见那张猪肝似的老脸。只听上官谊说道:“此人非他,便是,慧远!”屈才一听上官谊说的并非自己,长吁了一口气,刚吁出一半,“慧远”心头一震,猛地转过头来,但见众僧涌动,大有分而啖之之势。云光脸现怒意,正待说话,那四老中的一老突然哈哈一笑。此老者须发尽白,身形颀长,在崆峒七老中年龄最长,叫做东方鸣。四老中余下三老,其中一个矮胖老者名为吕望,排行老三。另一个紫面皮老者名为朱玉彪,排行老四。而那孟老者则是孟浩,年纪最小,排行老七。东方鸣见孟浩冒失惹祸,当即大笑出来圆场:“好个初生牛犊,小朋友意气用事原本无可厚非,只是因此无心之过开罪于人,却大是不该。”孟浩见说,当即顺势干笑了一下悻然而退。
上官谊听得明白,寻思:“这老者跟我初次见面,就当着少林众僧的面替我说话,日后倘或有命,便是教我入刀山剑林也在所不辞。”想着心下一阵感动。
“不妥,不妥!”只见一人轻摇折扇,自人群中踱步而出,那人生得是俊朗风流,赫然是束无忌。他身着一袭白衣,本来极为显眼,可在场的人却是谁也不知他是何时站在人群中的。上官谊乍一看他,只是觉得好生面熟,却怎也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了。束无忌左手一抬,一拂,合拢了折扇,动作娴雅至极,看得众人各个暗赞了一声“好气度”,双手顺势一拱,向东方鸣作了半揖,“老前辈宅心仁厚,处处以君子之心度他人之腹,但此举却极为不妥……”正说着,只听一声叱喝:“束无忌!”群雄多是一惊,束无忌更是身子一震,大有慌态,转了身深深一躬:“是,师叔!”头也不敢抬起。
那叱喝之人正是云光身旁的“铁面罗汉”云名,云名一见束无忌便想起数天之前他与秋娘在后山所做的苟且之事,且对自己出言无状,大打出手,正要点出他的罪状来,转念一想:“家丑岂可外扬,此间人多嘴杂,要是传扬出去,少林的百年清誉岂不因我受损……”正忖度之际,却听云光说道:“无忌,你可知错了?”束无忌神色恭谨,稽首道:“是,师父、师叔,弟子悔不当初,前来赔罪来了!”束无忌平日极得云光宠爱,就是此次犯戒,云光深受牵连,心里也不怨怒。这下云光听了虽是面不改色,心底却是欢喜的紧。却听束无忌续道:“无忌自知罪重,不敢妄求从轻,这上官谊阴险至极,用言语激师父、师叔们,以图师父、师叔们用武动怒乱了修为,况且出言诋毁老方丈,坏少林百年名声,无忌虽为待罪之身,也要与他斗上一斗。”话毕,长身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