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夜近半,清风过岗。
夜,是如水般清凉的夜。月,是似雾般朦胧的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无杯无酒,有影有月。紫竹箫,从怀里取了出来,摩挲了半晌,突然凌空跃起,将“剑二十八”舞了一遍。正兴头之际,断断续续地传来几段琴声,上官谊不察依旧舞剑。微风过处,挟来丝缕琴音,上官谊听得真切,琴音袅袅,声若游丝,不绝如缕。当下收了身形,寻思:“有琴声必有人在,今夜无需独处一方了。”心中大喜,灭了篝火闻声寻去。
琴音缥缈,不可捉摸。琴声在前,仿佛弹奏之人始终与他隔了那一段路程,“夜深林寂,这声音果真传得悠远。”迤逦走了两里多的脚程始见竹子,又行了一箭之地,视际所及尽是一簇簇翠生生的竹子,中无杂树,被浅浅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缠绕着。
琴音渐为清晰,铮铮然闻之令人神飞,上官谊情不自禁,循音径向前去。又行了数十步远,猛然抬头,但见前方不远处隐坐一幢竹楼。
皎月,薄雾,翠竹林。
人,美人儿,风姿绰约,举止优雅。楼,竹楼儿,烟锁雾合,渺然欲飞。
“莫不是仙女下凡了吗?”心里砰然一动,眨了眨眼睛,仍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再想靠前些,怎奈前无隐蔽之所,只得蹲在原地听琴。其曲幽怨绵长,哀告切切,其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心中暗叹有余音绕梁之功,高山流水之妙。一曲未终,忽听得“刮喇”的一声响,上官谊料是断了琴弦,惊坐起身。心中寻思着:“书中常常写道,若然盗听琴曲,琴弦必断,天下竟真有此等怪事。”
但见那女子向身边的侍女嘱咐了几句,那侍女下了竹楼,来到空地上,高声说道:“尊驾夤夜来访,还请现身一见吧!”上官谊纳闷着怎么又突然多出个侍女来,寻思:“还真是人外有人,我躲得如此小心,竟也给她发觉了!”正要现身相见,早有人先他一步走了出去,忙又退回身子。
那人举止不俗,真好秀气人物,开口应道:“青儿,是我。”那侍女被他一唤,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姐姐,是三公子来了!”此人原是寒江雪,乃赵枭的第三大弟子。那女子一听,忙起身敛衽来迎,“三弟,别来可好?师父可好?”寒江雪连连道好。那侍女青儿唇红齿白,双瞳点水,是个伶俐丫头,眼珠儿一转突然问道:“三公子既然早就到了,如何不出来见面,小心姐姐把你当作歹人在你胸口刺一个剑花可不好玩儿。”说着格格娇笑起来。寒江雪双颊一红,好在是夜晚,纵有皎月当空也不易给人瞧见,“如此倒好,还能日日听着师姐的琴曲了。”青儿连啐了几口,“乌鸦嘴,乌鸦嘴,那有什么好。”又说:“这古人说:盗听琴曲,其弦乃断!三公子,刚刚姐姐一曲未完可是全赖你呢!”
寒江雪虽是赵公公的第三弟子,全然没有一点公子的架子,他生性淳朴,讷于言辞,给青儿一顿无理抢白额头登时溢出汗珠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那女子扯了青儿衣袖一下,嗔怪道:“青儿,你明知三公子不善言辞,还刁难于他。”说着又对寒江雪说:“三弟,青儿跟你玩笑话不必当真,这琴弦弹得久了自然会断,与旁人何干。”寒江雪如释重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干笑两声:“不想分别了这许久,青儿还是嘴上不饶人。”说着右手食指回曲,径向她头上敲去。
“姐姐帮我,三公子要打人了。”青儿咯咯笑着躲在那女子身后去了。寒江雪与那女子相对,突然怔了一怔,眼神慌乱,缩回手来讪讪一笑。那青儿突然小嘴儿一努,双手弄着垂在胸前的辫子,佯嗔着:“姐姐休要再帮三公子,他老实确是不假,可这我我我,你你你的结巴,只怕别有隐情呢。”边说边学着寒江雪支支吾吾的窘态,学一段又是咯咯的笑一阵,那女子早给青儿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青儿,你你你这小妮子……”寒江雪脸似红布,额头又自涔涔生出汗来,再也说不出狠话,一转身生起闷气来。青儿笑得花枝乱颤,“急了,急了,姐姐快看,难怪四公子说三公子越是生气瞧着越有趣儿。”那女子见寒江雪似乎真的生了气,强忍了笑意,在青儿头上敲了一下儿,“妹妹,快别再为难他了。”见青儿还在吃吃的笑着,又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青儿嘴一努,静立不语,仿佛也生起了闷气。突然跳到寒江雪身前,唧唧咯咯的说着不停,寒江雪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她俏脸上捏了一下。
上官谊躲在一边听不清三人说些什么,瞧来却似是很热闹。此刻又见那女子拉了寒江雪的手,心里一阵不自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是手上玩转着紫竹箫,心里却在嘀咕那男子是她什么人。
再抬头看时,只见那女子替寒江雪把了把脉,惊道:“三弟何时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寒江雪出汗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师姐不必担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看也是,姐姐不用担心,三公子就是受了再重的伤,来到翠竹轩,也就什么伤都没有了。”青儿插言道,见那女子瞥了一眼,忙收住嘴静默不言。寒江雪只觉得脸上一阵烧,埋头不语,但听师姐拉过他的手说道:“三弟,你我虽同门学艺,却比寻常人家的姐弟还要亲厚,便是此次我能来到这翠竹轩,全赖你能在师父跟前求情,你跟我还这般客气什么。”随后叫青儿去翠竹轩里去取疗伤的药。寒江雪听了这般亲热的话,心中一阵感动,转而又是一阵失落。
“师父可好?四弟五弟他们可好?”寒江雪见问,因说道:“都好,我此行是师父命我前来探望你的。”那女子听了说道:“有劳师父他老人家挂碍了,我已没什么大碍了!”寒江雪又说道:“师父说你若是无甚大碍,另有要事托付于你!”说着递过一封信去,那女子览毕,缓缓说道:“我本是孤儿,师父对我有活命传艺的大恩,他老人家托付的事儿理应去办,只是在来翠竹轩之前,我就跟他老人家讲得明白,要在这里静养一年,三弟还是另找他人吧!”说罢将信递给寒江雪。
寒江雪接过一看,因说道:“四弟跟我提过,我想也是此事了,来之前我已跟他们商量过了,此事就交由五弟去办,师父那里我去禀告。”那女子听了苦苦一笑,“多谢三弟体谅!”恰好青儿取药回来,就接在手里递过去。寒江雪以水送服,将杯子还给青儿,谢过了师姐和青儿,正要辞别,却听青儿突然问道:“三公子,前些日子我回去听四公子说你在学箫呢,还有模有样的,不如趁此良宵吹上一曲,也好让姐姐指点指点。”说着把箫向前一递,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哪,哪有此事,别听四公子哄你!”神色慌张,脸上早又红了起来,道声别转身就走。
青儿远远追出闪身到寒江雪眼前,悄声说道:“三公子,上一次你送与姐姐的那个微雕江月图的紫竹箫,姐姐可是喜欢的紧呢!”寒江雪嘿嘿一笑:“喜欢就好!”青儿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时姐姐抱恙在身,未能亲自送与她手,不然我倒是很想听听你会说些什么话呢?”掩口盯着寒江雪嗤笑。寒江雪给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神色一慌,目光发虚,却故作淡定的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还能说什么!不外就是你跟老四老六他们说的那些闲话!”青儿小嘴儿一扁,说道:“我才不信,我听说姐姐跟你说一句话,你回去就无缘无故的傻笑三天?除非是你喜欢上姐姐了?”寒江雪见问,登时连耳带腮的红了,额头又自生出许多汗珠,却听那女子在身后喊了一句:“青儿,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儿!”寒江雪趁机口里说道:“小丫头你这脑袋里都想些什么,没工夫跟你闲聊!”说着伸手一敲她脑袋,急忙忙走了。突然又折了回来,往青儿手里塞了十两银子,说是权作日常用度,即匆匆去了。青儿见他如此窘态却又故作镇定,直逗得她格格娇笑。
青儿走回那女子身边,笑得越发厉害,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说道:“姐姐,这三公子实是几位公子里人最好的一个,只是忒也老实,未免教人觉着憋闷。”那女子冷不防拍了青儿的脑袋一下,“那还笑得这般厉害,三公子为人宽厚,不与你计较,若是换做旁人,瞧你还敢拿来打趣不!”青儿听了只是扮个鬼脸。
那女子忽然警觉地一回头,高声说道:“阁下躲了这半天也该累了,不如现身一见!”上官谊一抬头,却见那女子目光犀利正盯向自己这边,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纵身一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