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无忌拨转马头,横在道路当中。那女子只顾埋头疾走,并不知束无忌挡在身前,蓦地眼前出现一堵墙也似的黑影儿,娇呼一声,往后倒退了两步,直吓得花容失色。束无忌见她一双素手捂着心口,一个踉跄便要跌倒在地,飞身下马猿臂轻舒在那女子腰身上一揽,说道:“在下鲁莽,唐突了佳人,死罪死罪!”嘴里这般说辞,双眼却贼忒兮兮的直往那女子脸上打量。透过刺绣轻纱,隐隐见她面若敷粉,唇似涂丹,恍若梦中倩影,分明昔日佳欢。
那女子仰面朝天靠在束无忌胸前,惊得魂飞魄散,骤然见到束无忌面庞,登时转惊为喜,破涕为笑,一双玉臂紧紧抱住他头颈,娇呼道:“公子,可教我见到你了!”连呼了两声“天可怜见”,喜不自胜。突然又悲悲戚戚的哭了起来,点点泪水打湿了束无忌衣衫。
束无忌正待用言语撩拨几句,不料那女子忽然投怀送抱,忽而欢喜,忽而哭闹,娇躯触手温软,又不忍推开,一时惊讶无措。却是那女子哭闹一阵,突然放开双手,粉拳雨点一般往束无忌胸脯打去,口里又不住的骂着“薄情郎”“负心汉”。
束无忌一手握住她粉拳,一手抓下她脸上的轻纱,正待推开时,脱口叫道:“秋娘?是你么?”那女子被他抓的一愣神,听他唤自己“秋娘”,挣开双手,又在他胸前打了一阵。突然又搂住束无忌一阵啼哭。
束无忌轻轻拍抚,温言语道:“秋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那女子秋娘见问,一下挣开张口骂道:“薄情郎,当日你留书与我,言道多则半载便去为我赎身,却又因何拖延至今!”言辞之中三分嗔怒,七分幽怨。束无忌经她一骂登时回思往事,展颜笑道:“秋娘,你可冤枉我了……”秋娘知他最擅花言巧语,不待他解释,冷笑一声说道:“你束大公子风流倜傥,整日佳人在怀,却哪里还会念着我这个怡香院的小小粉头。我们行户人家,向来都是吃客穿客,前门迎新后门送旧。”突然眼圈一红,凄然说道:“可我这鄙贱之人偏偏对你动了真情,自打你一年前留书而去,我终日独守空房,不曾接过一位客,只盼你快些将我赎了出去。”凄怆的哭泣一阵,又说道:“妈妈见我不接客,竟日里骂骂咧咧,姊妹们瞧不过眼,凑了三百两以作赎身之资。妈妈不许反倒要我当晚就去接待陈大官人,无奈之下我趁着一早众人熟睡之时逃了出来!不曾想半路又被妈妈给抓了回去,幽禁了半月,幸有昔日的好姐妹们替我遮掩,这才又逃了出来!”情调凄楚,哀艳动人。
束无忌见她述说此番磨难,声情凄怆,心生怜爱之情,又听老鸨竟如此虐待她,骂道:“那老货如此凉薄无情,终有一****要打杀了她,烧了她的妓院。”秋娘知他不会真的去杀人放火,但见他如此说,听在耳内尤胜千言万语,心中更是窃喜不已。突然一撅嘴背转娇躯,鼻子里“哼”了一声,娇嗔道:“你嘴里说得厉害,心里却半分也不曾有我!”
束无忌转到她面前,见她轻嗔薄怒,连忙叫苦道:“冤枉呀,我这一年多可是去寻你日思夜想的东西了。”秋娘说道:“骗人,我日思夜想的就是你,哪还有别的东西。”樱唇一撅,柳眉微蹙。束无忌趁其不备,突然在她撅起的樱唇上亲了一下,嬉皮笑脸的说道:“当真么?”秋娘“嘤咛”一声,顿足叫道:“讨厌!”束无忌见她媚眼飞动,容光焕发,因说道:“那东西我已然找到了!”秋娘眉眼含笑,目送秋波,问道:“是什么?”束无忌笑吟吟的却是不说。
秋娘突然在他英俊的面庞一吻,檀口在耳畔吹了一口气,扭动着娇躯问道:“是什么呀?”束无忌说道:“我去山上拿给你,你就知道了。”秋娘疑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要上山去?”束无忌苦笑一声:“我是少林弟子,不去山上去哪里?”秋娘媚眼圆睁,满脸惊讶的神色,见束无忌神情不似说谎,早又把眼圈红了,道:“怎么就出家了?你不要我了么?”束无忌呵呵一笑,将她揽入怀中,说道:“骗你的,你看我头发还在呢!不过是俗家弟子罢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说着就向樱唇吻去。
二人亲热一番,束无忌探手在秋娘身上游走,秋娘身子一颤,抓住他的手,娇声道:“会被人看到的!”束无忌在她莹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我知道后院有一处柴房,今晚就在那里等我!”秋娘娇媚的一笑,在他唇上又是亲吻一番。
半月当空,四下寂寥。
二更天时,一个人影闪身进了柴房里面,正是束无忌。秋娘见了束无忌,又是一番亲热。束无忌问道:“饿不饿?”探手伸入怀中摸出两个馒头,说道:“勉强吃一些吧,寺中只有这个。”秋娘将馒头扔在一边,媚眼如丝的说道:“今晚我只吃你!”说着拉过束无忌就是一番亲吻。
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秋娘仰头问道:“是什么,如此香?”说着伸手向束无忌怀中摸去。束无忌身子一闪,用手捂着嘿嘿笑道:“你且先猜上一猜!”秋娘秀目微合,深深嗅了一回,似檀非檀,似麝非麝,只觉得鼻翼因之生香,精神为之一振,问道:“可是素有‘天香’美誉的龙涎香么?”
束无忌神秘的一笑,说道:“你说是,那就是咯!”自怀中取出龙涎香,在秋娘一晃。秋娘巧笑着接过那刻有令她神魂欲断的篆体“心”字的龙涎香,鼻子一酸,扑入束无忌怀中,竟是哽咽难语。这龙涎香乃是巨鲸帮帮主鲍大海献给他的,原本是要送与师妹的,今日见了秋娘,念及往日浓情蜜意,心中一热便即送与她了。
秋娘蓦地悠悠长叹一声,蹙眉说道:“似这等贵重的东西,不知你又送出多少哩!”捡起一根枯枝在柴草垛上一阵有意无意的抽打。束无忌说道:“秋娘,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秋娘凝睇束无忌一阵,嫣然笑道:“没关系的,我也不过是风尘出身,才不管你有多少女人,只要你是真心待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束无忌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我若对你不起,随你发落!”秋娘笑道:“好,他日你若对我不起,就算是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了你!”束无忌调笑道:“好狠的心肠,那我且先把你吃了!”右脚将柴门一关,身子向前一扑,将她扑倒在草堆里。
二人正当颠鸾倒凤,言行无忌之时,柴门“咣”的一声给什么撞得大开,束无忌猛地一回头,但见一根齐眉棍风声呼呼的弹回到一个黄衣僧人手中。月光朦胧,那黄衣僧人仿佛怒目金刚,静如山岳一般侧身立在四五丈外。束无忌识得他是戒律院首座弟子云名。云名在少林寺中执法甚严,向来嫉恶如仇,以“铁面罗汉”著称。云名大喝一声,“束无忌,你当真是色胆包天!”束无忌不想竟然惊得他亲自出面,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胡乱的穿好衣服。秋娘此时也给吓得魂飞魄散,忙躲到束无忌身后草草的穿着衣裳。云名佛法修为已是极高,他一直侧身站立,此时见了眼前的女子狼狈至此,亦是低头闭目道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随即又道:“束无忌,你虽为俗家弟子,佛门清规岂能枉顾?在此佛门清净之地,做出此等****之事,还有何话讲?”
束无忌全不顾云名身边的七八个平字辈的僧人,上前跪倒在地,哀求道:“弟子妄心迷了心窍,还望师叔看在我师父的面上,绕我这次去吧!”云名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你犯了戒律佛祖也救不了你,同我去戒律院领罪吧!”转身欲走。秋娘格格娇笑一声,自柴房里款款走出,说道:“你这大和尚好没道理,我自和他相好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不去念你的经,偏偏跑到这里看人家亲热,好没羞臊!”说着右手食指在脸上轻划几下。
云名见她妖姿媚态已然不敢直视,现下又给她一顿抢白,直气得怒火中烧,怫然变色道:“女施主,你在此处丑行,已然犯了寺规,贫僧法外施恩不予追究,你不知言谢,反倒出言不逊!既如此,那便同去戒律院领罪吧!”束无忌说道:“师叔,千错万错都是无忌一人的错,无忌佛性不及师叔万分之一,以是未能抛却七情六欲。师叔,众位师兄俱在,你可问一问众位师兄,无忌往日行止如何?”
阖寺上下除却几位云字辈和慧字辈的僧人而外,无不受过束无忌的恩惠,他如此一说,平字辈的僧人虽不敢直接替束无忌求情,却仍有几个平字辈的僧人说道:“师父,无忌师弟平日确无不轨之举。”云名平日里最是看不惯束无忌油腔滑调,现下见有人替他说情,猜想是受了他不少蛊惑,不由得怒从中起,断喝道:“犯了寺规就是犯了寺规,你当我这铁面罗汉是白叫的么?”
束无忌神色一变,问道:“师叔,当真不能法外开恩么?”云名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可能!”转头说道:“平贤、平善押他去戒律院!”众僧一见,不敢拂逆师意,走出两个僧人来,正是平贤和平善。二人来至束无忌近前,道一声得罪,手中齐眉棍插向束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