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飞洗漱一番换好衣服,踏出屋来,但见五彩斑斓,缤纷络绎的满眼尽是随风翩翻的蛱蝶。那蛱蝶大者如轮,彩翅之后又灵动的飘着一对彩带一般的副翅;小者如钱,翩翩然起伏在和风之中。它们三五成群,上下翻飞着朝一处飞去。定睛一看,却是全都围绕在一株三四人合抱粗的大树的树冠周围。那大树身姿曼妙,枝条婀娜,树叶如佳人纤手,花发似美女娇靥。倏忽间,已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落满了蝴蝶。
蝴蝶树下又是一簇簇的蝴蝶花,花开两朵,须翅翼然,栩栩如生,蝴蝶落在上面竟是真假难辨。林云飞置身其间,蝴蝶翩翩,花香阵阵,古木苍健,崖石奇巧,恍如仙境一般。
“这里是蝴蝶峪,毒虫谷中唯一像样的地方!”老者的声音悠悠传来。
林云飞循声望去,却见那老者端坐在溪水畔,移石成桌。石桌上放着一瓮酒,两副碗筷。欣然说着:“爷爷,孙儿现在可真是难辨生死了!”“为何?”老者伸手示意他坐下。
林云飞说道:“我看人间断无此等佳境!”老者说道:“不错,绝境之中乃见佳境,世人贪鄙焉能享此清福。”顿了顿突然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林云飞嘿嘿一笑,说道:“爷爷远遁此间,怕不是贪享清福。爷爷不愿说,孙儿自然不敢相问!”说着又是嘿嘿一笑。
老者望着林云飞半晌,突然拍了他肩膀一下,哈哈大笑,“老夫乃公孙侯,江湖人称‘大马猴’的便是!你小子叫我马先生,可不是以貌取人了么?”林云飞歉然的嘿嘿一笑,脸上不自觉红了,“爷爷这诨号,也算是名副其实了!”那老者公孙侯竟是没有生气,洒然一笑,又说道:“你爷爷可曾向你提起过我这只大马猴么?”林云飞摇了摇头,说道:“我爷爷生前并未提及!”。
公孙侯身子蓦地一震,眉宇一皱,颤声问道:“你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吗?”林云飞黯然点头,说道:“算来也有八年了。”公孙侯突然老泪纵横起来,叹了一声,说道:“你爷爷一生重信重义,不想临死之前,也不肯向自己的儿孙,吐露半句有关我的事呐!”顿了顿又说道:“算来我与你爷爷还算是师兄弟呢!”
“师兄弟?”林云飞惊问一句,“枫林堡的武功是家传武学,向来不传外人!”公孙侯摇头呵呵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爷爷的父辈,也就是你的曾祖和我的父辈们当年分属同门,后来门派式微,几名弟子星离云散,自此显赫一时的玄门,一蹶不振。”言辞之中,竟有无尽怅惘惋惜之意。
“玄门?”林云飞惊呼一声。公孙侯问道:“你也听说过玄门之名么?”林云飞嘿嘿一笑,说道:“非但听说过,还知道一些更早的事呢!”便把赵枭如何去枫林堡抢夺内功心法,又被张思正吓跑,又在那山洞之内修行五年,逃脱之后又被赵枭打下山崖,掉进这毒虫谷中的经过备细的说了一遍。
公孙侯听罢直是啧啧称奇,因说道:“真没想到,我玄门一脉到你这里,终是合而为一了,真是大快人心!”说着,捧起那瓮酒,在碗中满上,二人对饮了一碗。这酒乃是公孙侯采摘山间野果酿制,并无多大后劲儿,是以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饮酒,说道惊险妙处,便即对饮一碗。一瓮酒堪堪喝罢,二人竟是面不改色,神智不乱。
林云飞问道:“师爷……”“师爷?”公孙侯眉毛一皱,打断他问道。林云飞说道:“你与我爷爷是师兄弟,自然就是我师爷了!”公孙侯摇了摇手,说道:“不能这么认,若以同门相认,只怕我还要称呼你一声师叔或师大爷呢!”见林云飞面露难色,又道:“你还是叫我爷爷,这样也显得亲近些!”
林云飞欣然应允,说道:“爷爷,孙儿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说着嘿嘿一笑。公孙侯在林云飞探过来的头上一弹,笑道:“好小子,也来打听我的过往吗?”林云飞一旋身,站在公孙侯身后,替他揉肩捶背起来。
公孙侯呵呵一笑,出了一回神,叹了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还是我欠你爷爷一个大人情哩!”目光悠悠的望向远处,落日熔金,天地变色,时光仿佛一下子回溯到三十多年前。
积云万里,落日熔金,天地间为之变色。
莽莽大山之间,一队马商驱着一万匹骏马,自西州回鹘一路尘土滚滚,浩浩荡荡的在夕阳的余晖中向河南开封杂沓而来。这一刻,世间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蹄声如雷,雄浑激越的杀伐中,但,在这极度的喧嚣之中又躲藏着一触即破的静。
马队中一个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的中年汉子自踏入开封境内后不去马市,反而一路之上打探着去嵩山少林的路。他是从高昌慕名去少林寺的,因为不熟识路径才与马队结伴而行。
中年汉子在少林寺中借住,与少林的高僧谈论了十几日的佛法之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弟子前天在寺中听闻几位师兄谈论‘白马驮经’一事,冒昧请教方丈大师?”语调虽略显生硬,显然还是学了几年的汉语。
方丈慧远口宣佛号,缓缓说道:“柯林施主有所不知,此乃中土东汉永平年间的事,其时汉明帝忽一夜梦见一位全身金色,顶有白光的神人,第二天会集群臣询问吉凶,大臣傅毅回答道:‘臣闻西方有号称‘佛’的得道者,能飞行于虚空,神通广大,陛下所梦见的想必就是佛。’汉明帝因此派遣蔡愔等人为求法使者,远征西域。蔡愔一行在大月氏遇见迦叶摩腾、竺法兰两位大德高僧,盛情邀请他们前来中土传播佛教。两人接受邀请,用白马驮着佛像并四十二章经卷,随蔡愔一行来到洛阳。汉明帝躬身迎奉,并于洛阳雍门外敕建了‘白马寺’,以示迎奉佛法真意。说起来,这白马寺还是我佛在中土宣扬佛法的‘祖庭’哩。”说着与身边的慧能相视一笑。
柯林恭敬听罢,惊讶万分,说道:“如此说来,中原佛法还是得自西域哩!”慧远合十称是。柯林赞叹一句:“佛法东传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呢。”又说道:“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取经,路过我高昌国,也曾开坛讲经一月,算是佛法回传。临行前我王馈赠法衣、黄金等物,另派二十五人,马三十匹为其送行。又写信与西域诸国,恳请护送玄奘法师一行。”慧远说道:“此乃我佛之幸事。”坐在一边的慧能,看看柯林从高昌带来的用回鹘语写就的《仁王经》《大藏经》等十余册经书,心如明镜一般,因说道:“柯林施主也可在敝寺藏经阁中任选十册经卷,贫僧自会吩咐弟子为施主抄写副本。”
柯林一时语塞,见慧能笑颜以对,双眼直盯着自己看,干笑两声,小心翼翼的说道:“实不相瞒,弟子此行来中原,但求把中原武学传入西域。相信这也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慧远听出柯林是想用那十余册经书,换取少林寺的武学,不禁面露难色,看了看慧能一眼,慧能眉眼含笑说道:“武学之道,实属末技,况且中原武学博大精深,施主一旦入手,怕是要把一生的光阴,耽于此间了!”柯林闻言喜上眉梢,说道:“大师放心,弟子万万不敢贪多。”慧能口诵一声佛号,说道:“施主听真,这一生的光阴可是不能再踏出中原半步了。”
柯林如遭冷水泼面,方才明白慧能言下之意,是中原武学不能传出中原,更加不能传入西域了。一时无计可施,心下郁郁,只得下了少室山去。随后又是遍访名师,世家望门等等诸多武林中耆宿豪杰,或遭白眼,或遇冷言,或婉言相拒,或闭门不见。忽忽半年之后,武林中各门派竟然接连发生武功秘籍失窃之事,一开始都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或暗中查访,或吃了哑巴亏。突然一日不知是被哪一个醉酒性急的吐露出来,于是我丢了秘籍,你丢了剑谱,他丢了心法,众人纷纷说出,一番猜度之后,竟是把矛头直指仍在寻访名师的柯林。
柯林武功虽也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被一众中原武林人士追杀,眼见着便要死在十二路霸王枪下,突然枪尖一震,失了准头。众人一看却见柯林面前站着一人,那人一张马脸上点缀着一双精芒四射的小眼,咧开大嘴呵呵的笑着,突然向众人团团一揖,“诸位江湖上的朋友,卖兄弟一个面子,留这位朋友一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