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香玉登时回过神来,不由得一阵羞怯,低声应了一句。细听脚步声远去,回头再看张思正,四目交汇,娇靥微红,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张思正也觉得窘意难当,见香玉吃吃地笑又觉得好笑。楚香玉笑着笑着,突然止住笑意,只是羞答答地盯着他看。张思正见香玉忽而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忽而又是巧笑嫣然,娇羞无限。心底蓦地生出无限爱怜来,猿臂轻舒把她拥入怀里。轻抚着如缎似瀑般的秀发,深情地道:“香玉,我好想你!”楚香玉心中窃喜,在他的肩上靠了靠,说道:“人家也是!”
张思正道:“我知道,这几年让你受了不少的苦……”楚香玉说道:“往事已矣,无需再提。人家知道你的苦衷,理解你的难处,今日你我重逢,何必再提那些不快乐的事?”又道:“对了,我爹他们还在等我们呢,还是快些过去吧!”说着,拉了张思正的手肩并肩的过去了。
四人以礼落座,玲儿站在楚香玉一边侍候。酒过三巡,餐饮正酣之际,却听楚天阔道:“思正呀,我把女儿可就……”话未说完,进来一个佣人,附在楚天阔耳边说了几句话,楚天阔面色愕然,摆了摆手示意那佣人退下,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酒,抬头看看张思正。那张思正正看着他,与他目光相接,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张公子,你与香玉之事依我看倒要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呀!”张思正心思缜密,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差别跟深意来。不由得心也冷了,转眼一瞥香玉,正默默地看着自己,那一份痴情厚意,仿佛千山万水亦是难以尽诉,心中又是一暖。
“门主!”岳父这个称呼,涩涩的实在是叫不出口了,张思正黯然说着,“思正出身武林却不得习武光大门派,整日里却在别人的习武声中孤零零的一个人读书写字,这也算不得什么,我一向与世无争,更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可别人见了我却是相避唯恐不及,只因那劳什子‘天魔弑母,修罗三屠’的批语。”望了一眼香玉,说道:“这世上倘若还有一个人能把我当成一个人的话,那就是香玉,只有在她眼中,我才是堂堂正正的张公子!”二人四目相接,都已明白各自情意。
楚香玉虽说早已知悉张思正的遭遇,可听他一一道来,又生出许多苦楚,许多怜惜来,强自平复了一会儿,因说道:“爹,女儿不孝,女儿这一日待张公子好,这一世也就只待张公子一人好!”张思正知道香玉一直对她的父亲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见她说话时,双手竟是不自禁抖了起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楚天阔怒道:“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做主了,你一个女儿家知道什么!”
楚香玉极有孝心,见父亲如此生气,直急的扑簌簌的流下泪来,“爹爹,女儿与张公子实是两情相悦,若爹爹执意不许,女儿也不去逼迫爹爹,也不会离家出走,只有以死明志了。”
楚天阔大吃一惊,叫道:“你敢?”扬起手来就要打,万平一见忙劝道:“门主息怒,香玉这孩子不过是一时气话,怎能会舍了你轻易就死。”楚天阔怒目而视,那手却停在半空颤抖着迟迟不忍掴去,终于一甩手,说道:“你如何不是在逼你老爹?好好好,既然你愿意嫁,那就嫁出去永远别进这个家门。”长袖一甩,气冲冲的去了。
楚香玉泪水涟涟,靠在张思正肩头就是一阵饮泣,万平连忙说道:“香玉,你爹也是在气头上,说话当不得真,他那么疼你,说自己不要命我信,说不要你那就是冬天打雷——没有的事。”这万平说话偏爱一套套的说,此时也不忘说上一句,又劝慰了几句,转身就去追楚天阔,暗忖刚才定然出了什么事。
楚香玉自小到大从未惹过父亲生气,不想今日竟然如此,实在是比打了自己还要难过,转念又想到父亲虽说不怎么同意自己的婚事,却从未如此生气过,一时想不明白,戚戚切切的悲从中来,夺门而出。玲儿见了,也不知如何去劝,只得紧跟了出去。
张思正心潮翻涌一路想着追到“望月轩”中,玲儿指了指香玉,轻轻地带上房门出去了。张思正见香玉背向而坐,肩头不住颤动,知她哭得伤心,便即站在她身后,双手怜爱地放在那瘦弱的香肩上,戚然说道:“我张思正何德何能,累得你如此痴情待我!”楚香玉携着他的手,又哭了一阵,方才渐渐地好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老天会知道吧!”说着,悠悠地望着窗外碧江之上的青天。
张思正双臂环住香玉的脖颈,“也许你是老天送给我的,专来怜我爱我的。”楚香玉突然回转身子,紧紧抱住张思正腰身,说着:“张公子,香玉只愿你心中有我,伴我一生一世,如此更无他求!”张思正闻言,只觉得心里有股暖意升腾,道:“你是我此生之中唯一的女人,我心中自然有你,更会陪伴你,照顾你一生一世。香玉,你,我张思正一定要娶,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求你爹把你嫁给我。”香玉见说,又是感动的流下泪来。
不经意间,张思正瞧见楠木雕花桌上的一摞诗词稿,勾起他忆及三年前二人一起填词作赋的情境来,心头一暖,说道:“这些你还留着。”“对呀!想你想得厉害,翻阅这些词稿便得了些许慰藉,心也会好受得多了!”楚香玉淡淡地说着。
张思正见她澄澈而又略带忧郁的双眸缱绻含情,不自禁地一阵感激,转而又是一阵酸楚。他随手翻阅着那些诗词稿,突然看见一首词《踏莎行》却非二人在一起时所填写,但见那词是:
日上层楼,凭栏色尽,
望断雁足经行处。
人憔悴痴心无怨,
尤恨云中未传书。
纤云舒卷,残红消褪,
谁料四时暗飞度。
想当初幽欢佳会,
只今黯然泪满目。
这首词虽非佳作,却是言浅意深,字字仿若血泪所化。张思正读罢心里一紧,酸楚难当,对香玉又是怜爱,又是内疚,惨然道:“这是你写的?”楚香玉道:“对呀!”
张思正深吸了一口气道:“真是苦了你了!”楚香玉娇嗔道:“怎么,就一句‘苦了我了’就够了吗?”张思正会意地一笑:“好啊!既然你说不够,我也和上一首词。”说着,撩起衣袖,自那古玉雕山笔格上,取下一支兔肩紫毫笔。
他才思来得极慢,沉吟了半晌,香玉早把墨磨好了才把兔肩紫毫笔蘸饱了墨,在澄心堂宣纸上一笔落成。他所写为《蝶恋花》词牌,词曰:
无言谁会凭栏边?
伫倚危楼,日日凋朱颜。
伊人憔悴痛心间,
更兼多情生爱怜。
碧水奇峰一线天,
江渚茅舍,袅袅野云烟。
若得同游昆仑巅,
绝胜鸳鸯不羡仙。
张思正悟性极高,于书法之上别有造诣,只见那笔迹银钩铁画,雄劲有力。写于宣纸上更是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
楚香玉见那《蝶恋花》词落成,尚未读罢,已然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待读到下阙的“若得同游昆仑巅,绝胜鸳鸯不羡仙”一句时,不禁以手掩口,喜极而泣,哑声道:“这,这是真的吗?”张思正见香玉落泪更觉有愧,说道:“等你过了门,我就与你游历名山大川,然后再寻个世外桃源,只有我们两个,傍山而住,临水而息,麋鹿为朋,雀鸟做友,泛舟于五湖之上,逍遥于仙境之中。”楚香玉听了,破涕为笑,抚掌笑道:“我们春觅花草,夏采莲藕,秋赏雾岚,冬取鱼虾你说好不好?”
张思正笑道:“好,倘若我们再生几个孩子,那就更妙了。小家伙儿们整日围在我们身边叫爹喊娘,呵呵,一生更无他求!”张思正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仿佛身边正围着三五个孩子嬉笑玩耍。楚香玉见说,不由得红飞娇靥,“嘤咛”一声,粉拳连打了张思正好几下儿,啐了一口道:“好不知羞,谁要与你生小孩儿了!”说着一头埋在张思正怀里,莺声几不可闻。
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楚香玉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我去看看!”张思正起身走到门口往外一看,只见四五个佣人在围着一座假山追打一只黄狗。那黄狗仿佛捉迷藏一般,在假山之间绕来绕去,眼见着就要被几个佣人堵住,突然一拐窜出包围,只朝着望月轩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