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荆柯刺秦王(臣光曰10)
始皇帝二十五年(公元前222),老将王剪的儿子王贲率大军攻克辽东,俘获燕王姬喜,燕国灭亡。燕国的开基祖先是周武王的同宗——召公,与周公齐名,自此召公之祭祀断绝。司马光有感于此,在第十篇“臣光曰”中,批评燕太子姬丹急躁浅谋,用恐怖手段来对抗秦国的虎狼之师,加速了燕国的灭亡。而后人却以姬丹为贤者,不免誉之太过。
“荆苛刺秦王”直等于悲壮的代名词,成就了“图穷匕首现”的成语,也演绎了“易水风萧萧,壮士不复返”的燕赵悲歌。荆柯白衣白帽,绝尘而去的影子,深刻人心。然而仔细将史书读去,却会发现,诚如司马光所说,姬丹欲泄一朝之私忿,而派荆柯行刺秦王,多少有点江湖打杀的味道,手段下作之甚。
当初,姬丹与同在赵国出生的嬴政(其父是秦国的太子异人,吕不韦的奇货),因为都是“人质”的缘故,所以特相友善。待嬴政即位做了秦国的国君,姬丹又去秦国做“人质”。但此时的嬴政却不怎么看待姬丹。一怒之下,姬丹逃回燕国。越想越气,越气越放不下,于是有了报复的念头,“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
师傅鞠武劝姬丹,作为太子,国之储君,不当过多的纠缠个人恩怨,理应将目光扩大至国家版图。“我们可以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方与匈奴结盟,一同抗击秦国”。燕丹却大不以为然,“太傅之计,旷日持久,我没那耐心。”于是死士荆柯就来到他的帐下。
关于这个过程,陶渊明的一首诗写得很清楚: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已,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左席击悲筑,右席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始皇帝十九年(公元前228),荆柯出发了,除了地图、匕首,同时还带去“途穷来归”的秦将樊于期的头颅。据说樊于期探知秦国宫闱底细,嬴政出重金要追杀他。杨宽的《战国史》认为樊於期即桓齮,兵败逃奔燕国。
然而结果就是那个结果了。盛怒之下的嬴政,派王翦进攻燕国。始皇帝二十一年(公元前226),王翦攻克燕都蓟城,燕国残部退守辽东。秦将李信(李广的祖先)继续穷追猛打。当姬丹得知老爹要以他的人头换和平时,只得匿身桃花岛。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装进盒子的命运,不过燕国也只换回四年的苟延残喘而矣。
司马迁写《史记·刺客列传》,盛赞荆柯之流的侠客“士为知己者死”的精神,“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司马迁这样的重笔,我认为当和他的际遇有关。他只不过为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就平白慘遭汉武的“腐刑”,因此特看中侠客们为朋友两胁插刀的气概。当然这个侠客是纯粹意义上的,大义凛然的,不计私利的,与汉武帝时期欺行霸市的所谓游侠不同。
而西汉扬雄在《法言·渊蓦篇》中则认为,荆柯剌秦王,只是刺客冲动,无“义”可言,对司马迁的观点表示否定。司马光一生不信孟子,独尊信扬雄。因此,在他的评论中,尽管对荆柯不加评点,但可以看得出来,司马光不认为燕丹是在养士。也就是说,荆柯算不得是士。养士是要有养士的标准的,“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臣光曰6),不是替朋友出出气就可以称得上的。这个尺子压下来,姬丹与荆柯全挨不上,所以只能是恐怖组织。
附:臣光曰10: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通鉴》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