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论六国之亡(臣光曰11)
始皇帝二十六年(公元前221),秦国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年,大将王贲攻克齐都临淄,齐民放弃抵抗。秦人诱降齐王田建,最后将他饿死在共邑(河南辉县)苏门山上的松柏之间。自始皇帝十七年(公元前230),秦国灭韩开始,只用了九年时间,就将六国悉数扫灭。司马光在“臣光曰”第11篇里分析了六国之所以沦丧的原因,认为从大局上看,合纵于六国是有利的,可是六国自己不珍惜,自相杀伐,互相拆台。最可笑的是田建,采取“媚盗”的政策,却自以为得计,坐视五国之沦亡而不救,最终殃及自身。
首先得解释一下什么是合纵连横。秦国地处最西方,函谷关东面的六国地势南北相连,为抵抗强秦的进攻,他们南北结成联盟,是为合纵。而秦国为达到一一击破的目的,破纵而东西相联,是为连横。说起合纵连横,不得不提起张仪和苏秦这两个人。
《战国策》一书记载张仪与苏秦是对手,一纵一横,互为攻防。司马迁受此影响,在《史记张仪列传》中将张仪和苏秦列为同时期之人,同时师出鬼谷子。司马迁说,苏秦发迹后,有意刺激张仪,促他入秦,从而达到师兄弟一手拿捏天下的目的。又说张仪死在苏秦之后。《通鉴》本此记载,卷三说,周慎靓王四年(公元前317),“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又说张仪死于周赧王五年(公元前310)。然据近人杨宽考证,实是张仪在前,苏秦在后,苏秦是张仪死后才在政坛上展露头角的。《史记》记张仪的年代基本正确,而把苏奏的经历提早了约三十年。虽是如此,我写本文还是依《通鉴》的记载,因为苏张两人身上,基本浓缩了战国时期纵横家的风彩。
《通鉴》写苏秦始于卷二。苏秦最初游说秦王而得不到支持,去而游说燕文公,获得成功。燕文公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一路下来韩王、魏王、齐王、楚王,皆许之。苏秦一跃成为联合国秘书长(从约长),并相六国(副相)。
苏秦在游说赵国的时候,秦军正在攻打魏国,大败其师四万余人,又计划攻打赵国。苏秦担心因为秦国的军事行动而败纵,于是故意激怒张仪,促他入秦。《史记》详细描写了苏秦激怒张仪的过程,但《通鉴》只一句带过:“苏秦故召而辱之。”苏秦暗中派人资助张仪入秦,并成功说动秦王,成为客卿。同去的人才告诉张仪真相。张仪说,只要苏君在,我决不破纵。
张仪遵守了诺言,直到苏秦死后,他才从游说魏襄王开始,然后是楚王、韩王、齐王、赵王、燕王,也一路皆“许之”,合纵宣告解散。
尽管司马光肯定合纵之于六国的利益,但对《史记》所说苏秦合纵“秦兵不敢窥涵谷关者十五年”,表示大不信。他在《通鉴考异》中很不客气地认为,“此出于游谈之士夸大苏秦而云尔。今不取。”
苏张之后的纵横局势,则主要由秦国的客卿在主导。也就是说,主动权一边倒,全在秦国那边。这就是我们在《败也客卿》一文中提到的“远交近攻”之策,时在周赧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70)。
六年之后的周赧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64),田建继齐王位。嬴政为了拢络田建,不惜与他拜把子,时不时还送点礼,交通交通。田建是地道的蠢货,只看今天不看明天,只懂居安不懂思危,将秦王的驴肝肺当好心,坐视中原四十年烟尘起而不管,一幅局外人的样子。周赧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9),秦赵长平(今山西高平境内)之战,楚国出兵援赵,齐王不管。当赵国军队断粮,请求齐国援助时,齐王又狠心不给。大臣周子进谏说:“从赵齐地理看,赵国犹如齐楚的强大屏障,齐赵楚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赵国灭亡,肯定危及齐楚,怎能不救呢?”齐王不听,坐视秦兵攻破长平,灭赵军四十万。
除了田建的弱智,其手下亦皆是一帮亡国之臣。当初田建继位的时候,年纪尚幼,国事皆决于母亲君王后。君王后是个有识见的人,并不去无故招惹秦国(事秦谨),也与诸候五国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与诸侯信)。君王后快死的时候,交待田建,大臣中某些人可用,某些人不可用。田建之蠢就蠢在这里了,几个人名都记不住,却去拿纸笔让母亲写下来,君王后只好说,我忘了。
君王后一死,田建立即提拔一个叫后胜的人为相。可是后胜竟以相国的身份,大肆收受秦国的贿赂,当起谍中谍。齐国派遣入秦的宾客,也为秦人多金收买,反了水。这样,从相国到一般官员,都成秦国的间谋,都替秦国说话,都劝田建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
始皇帝二十五年(公元前222),田建还要动身去朝秦,被国都雍门的守门人司马前一句话给堵了回来。看来齐国是有能人,只是田建不懂用。即墨大夫也劝他采取攻势,这样不但可以保住齐国,没准还能有所作为。田建又不听。不听的结果是,被秦人“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
按司马光的说法,六国要都跟兄弟似的,秦国也没那么轻易得手。可是由于六国也都带有客卿的毛病,只顾私利,哪管什么大局。于是关东六国一片狗咬狗,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燕齐之争。
周赧王元年(公元前314),燕国内乱,齐宣王遣大军攻入燕国,杀燕王哙和他的相国子之,燕国举国臣服。至齐缗王,并吞宋国,逼楚国割淮北之地,而赵、魏、韩、燕四国望风朝于齐。继位的燕昭王,一意雪耻,广纳贤才,起用乐毅为将,于周赧王三十一年(公元前284),联络赵、魏、韩、秦四国伐齐,大破齐军。于是五国按事先达成的瓜分协议,分路攻略齐地。
赵军北上攻取齐国河间之地;秦军南下攻占定陶;魏国进军齐国东南,取彭城,尽略宋国故地。乐毅率燕军主力向东攻破临淄,直捣胶东,半年时间,连下齐国七十余城。南方的楚国也借机捞一把,诈称援齐,遣军至吕城劫杀齐缗王,尽复淮北之地。至公元前283年初,除齐将田单坚持抗战,死守即墨孤城外,齐国举国之地尽为五国所瓜分。后来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复国,但齐国经此一劫,元气大伤。齐国因此深恨五国灭国之仇,遂与关东五国,起码与赵、魏、韩离心离德。后来秦国连续攻韩伐魏,与赵国大战长平,齐国均见死不救。
司马光因此才说,六国是“自绝其根柢”“自撤其藩蔽”,才让秦国寻了战机去。向使六国相亲相爱,纵然秦国再强暴,“安得而亡之哉”。从地理形势的角度分析,司马光这话是对的。秦兵一出涵谷关,韩、赵、魏三国首当其冲,齐、楚两国则在三国之后,以“藩蔽”(屏障)与“根柢”(后盾)来形容他们的表里关系,很是贴切。只是六国弱肉强食惯了,最终都被强秦终结。
附:臣光曰11:从衡之说虽反复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国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通鉴》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