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论楚顷襄王与秦和亲(臣光曰7)
周赧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93年),秦昭襄王鉴于楚国有背秦之心,给楚顷襄王写了一封信,恐吓说要联合各诸侯国,与楚国快意一战。顷襄王怕得要死,只得屈服,复与秦和亲。公元前292年,“楚襄王迎妇于秦”,成为秦王的乘龙快婿。
针对这件事,司马光气得要死,气秦也气楚。他在“臣光曰”第七篇中说:秦国的蛮横真是无以复加,害死楚怀王还不够,这会又来威逼他的儿子。而楚顷襄王也太不争气了,竟然无视杀父之仇而与敌人通婚。如果楚国君王治国有道,任臣得人,秦国再强大,又怎能一再欺凌楚国呢。
司马光援引荀子的话说:“立国之道,如果能行善政,则虽仅有百里之地,也可以自立于天下。行政不善,如楚国尽管有六千里山河,还是难免为仇人所役使。”所以君王如果不认真讲求治国之道,却一味自视地大物博,恰是危险之所在。
楚顷襄王“忍其父而婚其雠”,这事还得从他的父亲楚怀王说起。全盛时期的楚国,掩带中国的半壁江山还不止,因为楚国在长江北岸的地盘也不小,楚都“郢”即在今湖北省江陵县附近,国力很是强大。公元前318年,楚怀王就曾作为联合国秘书长,率关东六国西攻秦国。但楚怀王这人利令智昏是一,屡在外交上吃亏,最终连老命都搭进去。用人不当是二,任用佞臣令尹子兰、上官大夫靳尚,宠爱美人郑袖,致使国势由盛而衰。
公元前313年,楚怀王贪图秦国空头许给的六百里地,中了张仪的离间之计,与齐国断交,却只得了区区六里。深知被耍猴的楚怀王,一怒之下,找秦国单挑。六国联军尚且不战自溃,此战的结果可想而知。丹阳与蓝田两次会战,皆以楚国的败北而告终,损兵折将又失地。
楚怀王因此对张仪恨之入骨。公元前311年,秦国想和楚国交换黔中之地。楚怀王答复说,如能得张仪,我就白给黔中。张仪听说后,主动请行。秦惠王——昭襄王的父亲不解:这不去送死么?张仪却一语道破个中玄机,也因此司马光才痛骂“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原来张仪与靳尚的私交非常好,靳尚是楚怀王宠姬郑袖的自己人。而不管郑袖说什么,是耶非耶,对耶错耶,楚怀王必定言听计从(王无不听者)。这就是张仪的底牌。而往后的事实果如张仪所料。
张仪一到楚国,楚王果然要杀他。靳尚立即来找郑袖,说:“秦王很器重张仪,打算用上庸六县及美女来赎他。你知道大王一贯贪小便宜,一定会同意。这样秦女一旦入宫,必定受宠幸,而夫人也必定被冷落。”靳尚的这一席话,不单是郑袖,天下女人听了都要害怕,因为说白了,她们也是吃青春饭。
于是郑袖不分日夜在楚怀王面前啼泣,郑袖当然不会傻到抬出根本不存在的秦女来说事。她流着眼泪说:“张仪也是各为其主。大王现在杀了张仪,秦国必定大怒而来犯。妾请子母俱迁江南,免得成为秦国的俘虏。”楚怀王一听心肝宝贝要成为秦国的俘虏,这个后果比受骗还严重,于是“乃赦张仪而厚礼之”。楚怀王非但没把张仪怎么样,还把张仪当座上宾,连黔中之地也白搭了去。
张仪借机游说楚怀王:“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楚怀王“许之”。接着韩王、齐王、赵王、燕王,皆一路“许之”,合纵遂解。公元前311年,秦惠王薨,武王(昭襄王的异母兄)立,因为与张仪不和,诸侯又“皆畔衡(横),复合从(纵)。”反复无常如此。所以唐人杜牧在《阿房宫赋》中说:“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苏辙做《六国论》,感叹六国贪图疆埸小利,背盟弃约,自相残杀,最后才被秦国一一击破,“可不悲哉”。
公元前299年,秦国攻占了楚国八座城池,秦昭襄王约怀王在武关会盟。楚怀王不听昭睢的劝告,决定前往,结果被秦国扣为人质。《通鉴》在这里没有写到也有进言的屈原其人,原因不得而知,《考异》也没有说明如此取舍的原因。
秦昭襄王胁迫楚怀王割地,然后和盟。楚怀王不肯,要先和盟。这样楚怀王就被无限期扣留。秦昭襄王每次都让楚怀王以藩臣之礼来晋见,全不把他当外国元首看。楚顷襄王即是楚怀王被扣留期间得立为王的。公元前297年,楚怀王成功逃走,秦人却也成功将他抓回,次年病逝秦国。秦人把死尸送了回来,“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司马光因此才痛责“楚之不竞”。“竞”字,杜预讲:“竞,强也”。胡三省讲:“竞,争也,言不能与秦争也。”我延伸理解为“不争气”。司马光是怒两代楚王之不争气。楚怀王要争气,也不会活生生地会盟,死翘翘地回来。而楚顷襄王要争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起码也得打几仗再说。而秦国当时的形势,未必一下子就可以吃得了地广的楚国。
司马光由此告诫执政者,自立自强才有外交。国弱被人看轻,国强君弱同样也要被人看轻。而独立之道,无非君王统御有方,臣下协理得力。这样的众志成城,智伯就拿赵简子的晋阳城没办法,市民都悬釜而炊了。顶不济就是死,也可以死得悲状,没得如楚怀王,一幅窝囊相。小而讲如“完璧归赵”事,蔺相如在秦殿上的气势,不也把屡欺楚怀王的这个秦昭襄王给震住了么。虫必生于自腐之木,强楚是内部先有了靳尚让张仪可乘,所以徒然空有六千里山河。
附:臣光曰7: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雠。乌呼,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通鉴》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