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孟尝君养士(臣光曰5、6)
《通鉴》卷二写到孟尝君,司马光总体上对他的评价不高,认为不过是“奸人之雄”(臣光曰5)。但司马光评价历史人物,从不搞一刀切,有可取之处他也肯定,比如对孟尝君的纳谏态度(臣光曰6)。
孟尝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在他身上出了两个著名的成语,一是“鸡鸣狗盗”,一是“狡兔三窟”。孟尝君的父亲是齐威王的少子、齐宣王的庶弟,名田婴,封于薛(今山东滕州东南),称薛公,把持着齐国的实际政权。孟尝君名叫田文,出身不好,母亲是贱妾,按当年的门庭规矩,田婴又有四十多个儿子,怎么轮也轮不到孟尝君接班。但孟尝君有一个长项,那就是善交际,为人热情,曾经劝父亲散才养士,田婴便让他负责这项工作。一去一来,日久天长,与宾客们混得极熟,“宾客争誉其美”,于是纷纷劝田婴立孟尝君为嗣。《通鉴》这样写孟尝君袭爵为薛公后,大规模养士的盛况,“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据说门客有三千之众。
司马光很是恼火孟尝君花公款搞个人消费的无良举动,三千之众,连三千之众的家人都得养,一年得共财政多少钱?要养士得人也还说得过去,可孟尝君连有案底的人都招致门下,难怪司马光生气,依我看整个一个流氓团伙,孟尝君俨然就是江湖老大。司马光认为,养贤要“养一人而及万人”,这才是正经的养贤之道,这“一人”出来做事,万人就可以沾濡到他的仁政,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孟尝君倒好,从袭爵这件事上尝到甜头,更是无忌惮的养士,“不恤智愚,不择臧否,”阿猫阿狗的都来,皆罗致门下,为己所用,只听自己的调遣,只为自己的利益奔忙,一心只想弄权,不是奸雄而何?司马光的这个观点和王安石相似,王安石也说“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
司马光批孟尝君不是乱批的,有充足的证据。证据之一,秦将吕礼逃亡到齐国,被任命为相,与孟尝君政见不和,并对孟尝君意见很大。孟尝君为搞垮吕礼,竟然写信给秦相魏冉,请秦兵来攻破齐国,最后吕礼只好再次逃亡。证据之二,孟尝君挤走吕礼之后,有点尾大,齐湣王想除去他。孟尝君很害怕,跑到魏国,被魏昭王任命为相。他联合秦国、赵国与燕国,共同讨伐齐国,齐湣王兵败出奔莒,最后死在那里。孟尝君二次为了一己之私利,不顾母邦利益,残破母国,逼死同宗齐王,其人品确是比较卑劣。所以司马光说,孟尝君不足学。
关于孟尝君俨然江湖老大,我也没乱说。孟尝君手下三千食客,有象冯谖之类的英才,成就“狡兔三窟”,为孟尝君收买了人心。也有“鸡鸣狗盗”之类的亡命之徒。秦昭王听说孟尝君是贤人,一意礼请他入秦,并任命为相。后来秦昭王听信谗言,囚禁孟尝君并预谋杀害他。孟尝君听到风声想跑,可是跑不掉。一食客装狗钻入秦营,偷出狐白裘献给秦昭王的宠妾,让她出面说情放过孟尝君。孟尝君成功脱身,撒丫子就跑。逃至函谷关时,昭王反悔,又下令追捕。此时恰是深夜,城门紧闭,又一食客装鸡叫,引起众鸡齐鸣,骗开城门,孟尝君才得以逃回齐国。孟尝君在逃亡的过程中,路过赵国一个县,当地人听说了孟尝君的威名,都想一睹其尊容,结果很令他们失望:“本以为薛公是高大威猛的大丈夫,没想到却是一个眇小矮子。”引起一阵狂笑。而这个玩笑的结果也是很严重的,“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而去。”就因为一句嘲笑话,血腥地屠灭了人家一个县,其残忍敌过江湖老大。司马迁一次过薛地,见当地民风彪猂,民人动不动就打架,与世传齐鲁多儒雅不同。司马迁问其故,当地人说:“孟尝君曾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盖六万家矣。”孟尝君养士泥沙俱下,把各路流氓无赖都招集到薛地,致使薛地民风暴虐达数百年之久,连齐鲁风雅都涵养不过来。
孟尝君尽管无大善可言,但正如其好交朋友一样,其心地也是很大量的,司马光唯一欣赏的也正是他这一点。一次孟尝君出使楚国,楚王送他价值千金的象牙床,并派一个叫“登徒直”的人先期护送去齐。登徒直一看这倒霉差事啊,万一磳破点皮,卖儿卖女都陪不起啊。于是找到孟尝君的门人公孙戌,只要有办法免去此行,家藏的一把宝剑就送给你了。公孙戌于是对孟尝君说:“您第一次以大使的身份出使楚国,就接受了象床的重礼,那出使其他小国,人家拿什么送给您呢?”孟尝君认为有道理,将象牙床退了回去,并且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卧室门外:“人人都可以指出我的过失。”
司马光以《诗经》之“采葑采菲,无以下体”一句来形容孟尝君。菲和葑,两种食用的植物,因其根部有时味苦,常被人丢弃。郑玄笺说:“此二菜者,蔓菁与葍之类也。皆上下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时有恶时,采之者不可以根恶时并弃其叶。”后用“葑菲”表示尚有一德可取的意思。
附:臣光曰(5):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
臣光曰(6):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孟尝君有焉。(《通鉴》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