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毛姆
一排通向城门去的茅房，全用泥土筑成，倾斜坍记，使人觉得只要一阵风吹来，它们准会变为一堆泥土，又回到原来的地面上去。一串驮载很重的骆驼，一步一顿地在你跟前走过。它们昂首向天，显出一种得意洋洋的神气，就像投机取巧的暴发户，屈尊在远不及他们富有的那些人中间穿过时那样。一些披担着破烂的蓝色衣服的人，聚集在城门口。
这时一个骑着蒙古小马，戴着瓜皮小帽的公子哥儿，奔驰而来，他们立刻就四分五散了。一群孩子追逐着一只跛脚的狗，向它投射掷泥团，借以取乐。两位矮胖的先生穿着团花青缎长袍和缎子马褂，站在那里闲聊。每人手里擎着的一根小棍上，栖着一只用绳子拴住脚的小雀子。
他们是带着这玩意儿出来放风的，各自以亲密的方式评比着自己的爱物。小鸟时而振翅飞到空中，由于绳子的羁绊，又迅即回到栖息的棍上。两位中国先生笑了，用温柔的眼光盯着它们。一些鲁莽的孩子用尖厉、嘲弄的声音，冲着一个外国人叫嚷。城墙，这渐趋颓圮的城墙，古老而又雉堞参然，看去就像是一帧古画上的巴勒斯坦城垣。
你进得城来，走上一条商店鳞次栉比的狭窄街道：许多木雕铺面都有它们精美的格状结构，金碧辉煌。那些精刻细镂的雕花，呈现出一种特有的衰落的豪华。于是你会想到那些发暗的龛橱里，都是出售各式各样的神秘莫测的东方的稀奇物品。一大群人沿着坎坷狭隘或深街曲巷里摩肩接踵地拥挤着；还有苦力们背着沉重的货物，用短促粗犷的喊声喝道；小贩们用高亢的喉音，叫卖物品。
这时，一匹毛色光鲜的骡子，踏着沉重的步伐，拉来一辆北京轿车。
车篷是湖蓝色的，它的巨大车轮上钉着鼓鼓的泡钉。坐在一边车辕上的车夫晃荡着双腿。时间已是黄昏了，在那黄色、陡峻、飞檐戗脊的大庙的屋顶后面，太阳把天空染得绯红。北京轿车向着茫茫的暮色中走去，静静地走去。于是你猜想，那跷着二郎腿坐在里面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一位博洽通儒，为了礼尚往来，不得不去回拜一位朋友。他和那位朋友将互致得体的心仪已久的应酬，共同伤感时乎不再的唐风未采；或许是一个歌女，她穿着花团锦簇的刺绣缎褂，青可鉴人的头发上簪着一块翠玉。她此时正被召唤去伺候宴会，所以她得唱一支小曲侑酒，还得和那些风流蕴藉的公子哥儿们交流一些优美雅致的应对。北京轿车终于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消逝了：那车上似乎满载着东方的神奇与奥秘。
（陈寿庚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