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这座大城市,人会突然失踪,音讯全无,就像根蜡烛可以一口吹灭一样。要寻找你得求助于各种寻人的行家,例如熟悉道路的警察,了解纽约这座迷宫底细的侦探,善于分析推理而可以足不出户的能人。最常出现的结果是这个人再也见不着了。有时候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自称姓“史密斯”或别的什么,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已忘得精光,包括欠杂货店的债。有时候,你在河里到处捞,又在各家餐馆跑,巴望在他等可口的牛肉时撞见他,最后却发现他原来只迁居到隔壁一所房子。
这类失踪之快像黑板上粉笔画的人被一刷子就抹掉了的事是编剧人最爱写的题材之一。
玛丽·斯奈德的失踪说来该不致索然无味。
有一天,一位姓米克斯的中年人从西部来到纽约,寻找他的姐姐玛丽·斯奈德太太。他姐姐年已五十二岁,居孀,在一个人口高度密集地区一所穷苦人住的公寓里住了一年。
走到她的住处时,这人发现她一个月前搬走了,新住址又无人知道。
米克斯先生出屋子后找了站在街口的一位警察,说明他的难处。
“我姐姐很穷,我非找到她不可。近来我经营铝矿赚了好些钱,希望让她也能过上好日子。登报找她没有用,因为她不识字。”他说。
警察扯扯八字胡,沉思一阵,显得把握十足,米克斯见了几乎感到她姐姐喜悦的泪花已经滴到了他鲜艳的蓝领带上。
“你去运河街吧,找一份赶大车的活,要赶最大的车。”警察说,“那一带总少不了有老太太让车撞倒,也许撞倒的老太太里就有你姐姐。如果你觉得这办法不好,就到局里去,请一位能干的警察帮你找。”
米克斯到警察局果然没白跑一趟。寻人通告发到了全城,玛丽·斯奈德弟弟带来的照片复制后各所都有。桑树路的所长指派马林斯侦探协助找寻。
马林斯把米克斯带到一旁,说:
“这件事不很难办。刮干净胡须,口袋里多装好烟,今天下午三点到沃尔多夫宾馆找我。”
米克斯照办了,马林斯果然在宾馆等。他们要了一瓶酒,侦探边喝边问失踪人的情况。
马林斯说:“虽说纽约城市大,但我们干侦查工作的有一个完整的网络。找你姐姐有两个可行的办法,我们先试一个。你说她五十二岁,是吗?”
“早已满五十二岁。”米克斯说。
侦探把西部人带到最大一家日报的广告部,写了一则广告,交给米克斯:
紧急招聘妙龄歌女一百名排演新歌剧。百老汇路××号全日接待。
米克斯一看生了气。
“我姐姐是卖苦力的穷老婆子,登这种广告跟找她有什么相干?”他说。
“不登就不登。”侦探说,“我看你还不知道纽约的事。既然这办法你反对,我们用另一个。准奏效,只是费用大。”
“多花钱没关系,我们试试。”米克斯说。
侦探领他回到沃尔多夫宾馆,说道:“租两间卧室一间客厅,我们上楼吧。”
米克斯也照办了。两人被领进四楼的一个豪华套间。米克斯一看觉得奇怪。侦探往天鹅绒靠椅上一坐,摸出烟盒。
“老兄,我刚才忘记提醒你,房子该按月租,他们收取的费用就不会这么高。”他说。
米克斯大声道:“按月租!这是为什么?”
“嗯,用这种办法寻人得慢慢见结果。我有言在先,这办法你花的费用大。我们要等到明年开春,到那时新城市指南才会出版,很可能你姐姐的名字和住址里面都有。”
米克斯二话没说甩开了市里的侦探。第二天,有人给他出主意,叫他请纽约有名的私人侦探沙姆罗克·乔尔恩斯,虽然他收费高,但有神通,善解疑难,破奇案。
米克斯在大侦探的套间的外屋等了两小时才被引见。乔尔恩斯穿着紫色晨衣,坐在嵌着象牙棋盘的桌边,面前摆了本杂志,想解开“他们”之谜。众人皆知这位声名赫赫的侦探脸瘦,智多,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字斟句酌,无须赘叙。
米克斯说明了来意。沙姆罗克·乔尔恩斯开价道:“事情办成你得付五百元。”
米克斯没还价,鞠躬表示同意。
乔尔恩斯这才说:
“米克斯先生,你的事情我愿意办。我对查找纽约失踪的人一直有兴趣。记得一年前我就办成了一件。一家姓克拉克的人家突然去向不明,原来他们住在一个小套间里。为了找出线索,我对公寓进行了两个月的观察,有天突然注意到一个送牛奶的人和一个杂货店的伙计送货上楼走的方向反常。再一回想,记得天天如此。这一发现给了我启发,经过一番思考很快找到了这家人的去向。原来他们搬进了走廊另一头的一套房间,把姓改为克雷尔。”
沙姆罗克·乔尔恩斯和委托人到了玛丽·斯奈德原住的房子。侦探进了她的住房查看。自她搬走后,这间房还没人租过。
房间又小又脏,家具简陋。米克斯坐在一张破椅上发愁,大侦探在墙上、地上、几件破旧家具里搜寻线索。
半小时后,乔尔恩斯搜集到了几件看来并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一根廉价黑帽针,一张撕掉了一大块的剧院节目单,小半截破卡片,上面有“左”字和“C十二”。
沙姆罗克·乔尔恩斯靠在壁炉架上站了十分钟,手托着头,聪明的脑袋在紧张地思索。十分钟后他兴奋地说:
“行啦,米克斯先生,问题找到了答案。我马上带你到你姐姐住的地方。你用不着担心她的处境,她有的是钱花,至少目前相当宽裕。”
“你怎么知道呢?”米克斯又惊又喜,他问。听声音是非常佩服。
乔尔恩斯善于推理,有神机妙算,内心里非常得意,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弱点,那就在于干这行的人不该在这方面得意。他总喜爱谈他是怎样推理的,目的是让听者惊讶,敬佩。
乔尔恩斯把找到的线索摊到桌上,说:“我用筛选法排除了斯奈德太太搬到本市某些地区的可能。你看到这枚帽针吗?它排除了住在布鲁克林区的可能。凡女人在布鲁克林桥上车想抢到一个座位帽上非有帽针不可。现在我再告诉你为什么她不可能去了哈莱姆区。这扇门后的墙上有两个钩,一个是斯奈德太太挂帽子的,另一个是挂披肩的。仔细看看你会发现,披肩挂久了下面的边已在墙上留下一条痕迹。现在这条痕迹线条清楚,就说明披肩的边上没有穗。你想想,在哈莱姆区上火车的有了把年纪的女人哪个的披肩不是有穗?
绊着门不算,还耽误后面乘客的时间。所以我们可以把哈莱姆区排除在外。
“这一来我的结论是斯奈德太太搬得不远。这张破纸片上你看到有个“左”字,还有字母“C”和数字“十二”。我刚好知道C马路第十二号是栋高档公寓,远远超过你姐姐的财力——暂且我们这样假设吧。问题是我找到了这份剧院的节目单,它留下的折痕有些异样。这能说明什么呢?
米克斯先生,很可能你认为什么也不说明,但在一个训练有素、已经养成了习惯观察蛛丝马迹的人却可以看出大文章来。
“你告诉过我,你姐姐是清洁工,专打扫办公室与走廊的地板。且让我们假设她在剧院找到了份这样的工作。在哪儿遗失珍贵首饰的事屡见不鲜呢,米克斯先生?
当然在剧院。米克斯先生,请你看看这张节目单。细看你会发现纸上有个圆形痕迹。这是包戒指留下的,也许是只非常值钱的戒指。斯奈德太太在剧院干活时捡到了,连忙撕了一截节目单,小心翼翼包好,揣到怀里。第二天她把戒指变卖了。发了这笔意外之财后,她找了个比这儿舒适些的地方住。从这一连串的分析看,C马路十二号就无可怀疑了。我们找你姐姐要去那地方,米克斯先生。”
沙姆罗克·乔尔恩斯说完这段令人信服的高见就像艺术家完成了一件杰作,微微一笑。米克斯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一道来到C马路十二号,见到一栋老式棕石房,附近全是有钱有脸面的人家。他们按响门铃。一问,没有斯奈德太太,而且半年时间里根本没搬进过新房客。
回到马路,米克斯细看着从他姐姐原住房间带来的线索。
他把节目单放到鼻子边闻着,大声对乔尔恩斯说:“我对侦查工作是外行,但我看这张纸里包的不是戒指,而是小圆薄荷饼。有字的纸片好像是张门票的座号:厅左三排十二号。
沙姆罗克·乔尔恩斯的眼直望前方。
“你不妨去找贾金兹。”他说。
“贾金兹是什么人?”米克斯问。
乔尔恩斯答道:“他是新派侦探的头面人物。这一派与我们的方法不同,但据说贾金兹解开了一些十分棘手的难题。我带你去找他吧。”
这位更加高明的贾金兹在办公室。他个子小,头发稀少,在专心看纳撒尼尔·霍桑的一部中产阶级爱看的书。
两位不同门派的大侦探有礼貌地握过手后乔尔恩斯介绍了米克斯。
“说说是怎么回事。”贾金兹边说话边还在看书。
等米克斯谈完了,这位更了不起的侦探合上书,问道:
“你刚才说你姐姐五十二岁,鼻子边有颗大黑痣,死了丈夫,很穷,靠擦地板混口饭吃,脸和身材都长得不怎么好,是这么一回事吧?”
“正是这么回事。”米克斯答道。贾金兹起身拿起帽子戴上。
“我过一刻钟回来,告诉你她现在的住址。”他说。
沙姆罗克·乔尔恩斯脸变白了,但勉强一笑。
贾金兹果然过一刻钟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
他看着纸条不急不忙说道:
“你到奇尔顿街一百六十二号去找你姐姐玛丽·斯奈德吧。她住在五楼走廊边的后房。你从这儿走过四个街口就到。先去看看,如果我没说错再到这儿来。我相信乔尔恩斯先生会等着你。”
米克斯说走就走。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喜气洋洋。
“我姐姐果然好好地待在那地方。你说个价钱吧!”他大声道。
“两块钱。”贾金兹说。
米克斯放下钱走了。沙姆罗克·乔尔恩斯手拿帽子站在贾金兹面前。
他结结巴巴道:“如果我不算——不算冒昧的话,如果你肯赏光,不——不反对……”
贾金兹热情地说:“当然不反对。我把底细告诉你吧。斯奈德太太的特征你还记得吧?
不知你认不认识一个与她的特征相符的人,画了个大蜡笔画像,却不能每周按时付钱。全国这个行当最大的一家店就在路口,我到那儿从他们的本本上抄下了她的地址。就这么回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