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白敄果然离开了氏城,离开之时,吩咐环馨好生照料离殇。城内自是上任了新的城官,原本苏公子想令离殇接任白齐之职,然而,自离殇回来之后,每日沉闷不语,呆坐之时日渐长久,思及其虽才智过人,但终为女子,刚刚经历了屠杀,又受人欺辱,贞洁自丧,其精神恐怕已是崩溃,虽然叹息这世间少了个才智之人,但一个白离殇于他无任何损失,只是看在白敄的面上,多有照拂,但此后便也不再拜问。由此离殇虽然仍旧住于原址,然而在无人过往,府内虽大却仅有离殇、环馨,此外白敄还留了个机灵的半大小子供离殇使用,人虽稀少,但却给了离殇大大的清静。
日子便这样过着,一晃眼,确是三月过去,白敄每过半月便来看望,每每提及搬居之事,离殇只道:“等母亲归来便走。”然而白敄派出去找寻之人只在城外乱民之中找到管家白浮,白浮逃乱之中伤了脑子,已有些疯癫,白浮一生尽忠白家,白敄念其恩德,寻了户先前受过白家恩惠的农家,给了银两好生照料着白浮,至于白家其它人却无任何消息传回。在白敄心中,答案自然知道,只是离殇不肯相信,白敄也不忍逼迫,只能是听之任之,长来看望。
只是离殇自回来之后每日闷闷不乐,心绪所扰,身体自然难以康健,寻得良医相看,只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为此白敄每每回来皆是穷尽心力,先是四处寻觅美食良厨,然而珍味在前,离殇食而无味;后寻得江湖戏班,杂耍堂前,众人皆乐,离殇却充耳不闻;如此这般,白敄担心不已,细心思量,唯今恐只有修竹大师能解离殇心中郁结,只是战乱一起,修竹已不知去向,白敄四下打听,却也不得任何讯息,正当白敄无计可施之时,修竹之徒意光却登门拜访,那日恰不在氏城,府内之人不识意光,只当是和尚化缘,正欲将其轰走之时,被环馨拦下,环馨见和尚在如此冬季衣衫褴褛,不避风寒,心存善念,留和尚留宿一晚。
此事经由环馨而为离殇知晓,听闻有和尚上门,心下疑惑,大约猜测恐是修竹大师到访,不敢怠慢,忙入柴房内拜见大师。
离殇进入房内还未开口,意光已开口道:“女施主尘孽深重,师傅命我为女施主诵佛千遍,愿佛祖宽恕女施主的罪孽。”
环馨听闻大怒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小和尚,我家主人可怜你,容你留宿一晚,你不仅不报恩还说我主人罪孽深重,是何用意?”
“馨儿,不得对小师傅无礼。”离殇喝止环馨对意光道:“意光,大师可是早已知道今日之事?”意光回到:“女施主,知道与否并不重要,师傅说过天意之事并非凡人所可猜测,施主此世已注定是天下祸乱的根源,并非以凡人之力可以破解。”
“祸乱的根源?”离殇呢喃道:“是啊,我本就是这世上的妖孽,氏城灭城之祸只是开端。”
“小姐,你休听那小和尚乱言,和尚满口的胡话,我替你轰出去。”
环馨愤愤不平的替离殇说道,然而离殇反而喝止环馨道:“馨儿,岂可如此无理,你出去,无事不必进来。”环馨心下疑惑不已,也不知这白家小姐可是脑子不大明白,竟做这荒谬之事,原本来伺候离殇,在环馨的心中便老大的不愿意,此时又被离殇呵斥,心中不快,摔门而去。
环馨走后,离殇开口道:“意光,修竹大师可还说了些什么?”
意光道:“师傅说,天命难违,女施主难以逃脱,成魔与否只在时日,望女施主每日诵经以减轻施主体内魔性。”
“每日诵经?”离殇摇了摇头道:“佛祖帮不了我,我又何必求它。”
意光听闻此话并未争辩只道:“师傅说过女施主心中自有真佛,非我佛可入,令弟子诵经千遍为女施主积德,往后之事,只看女施主的造化。”说毕,意光口中佛音传出,离殇心中虽不信佛,却也虔心倾听,为氏城亡灵超度,也求心中平静。
如此三日,意光诵经千遍,方向离殇告辞,临走之时对离殇道:“女施主,师傅嘱咐,施主此世注定祸国殃民,即使逃避,罪责也不会减轻,施主顺天应命才是解脱之道。”
离殇听闻道:“顺天应命,修竹大师是放弃我了?”
“师傅从不放弃任何人,即使是魔也有解救之道,师傅说施主的命运掌握在施主自己的手中,施主不必在找师傅,施主与师傅的缘分今日也就尽了。”说完意光便走入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未有多时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顺天应命才是解救之道……”离殇念叨着这句话,忽然仰天“哈哈”的大笑起来,这笑声令路人侧目,都说白家小姐疯癫了。这样的流言不胫而走,传至白敄的耳中,白敄心下大急,急忙忙下手中之事,赶回氏城。
刚至家门,只见门上门锁高挂,家中显然无人,白敄心中疑惑,翻墙入内,只见家中空无一人,白敄四处寻找,却见离殇房内行李被褥已消失不见,显然人去楼空。四下打探之下,才知离殇已在今日早晨带着家丁离开了氏城,所去之处并不知晓。
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失去了,白敄立于城门之上心中如此想着,眼前是即将落下的太阳,白敄的心中落寞而无可言语。
当白敄离开氏城抵达抚安之时,已是第三日傍晚,刚入府门便有下人来报,说堂内有客人正等着白敄,白敄询问是谁,下人只说:“来人是两个姑娘和个小子,其中一个姑娘是位盲人。”听到此处,白敄心下大喜,难掩激动之情,先还是快走,之后却是飞奔起来。
直进到屋内,那女子身着淡蓝布衣,身量纤细柔弱,乌黑的长发自白色纱幔之中半隐半现。女子背对着门口,白敄脚步放缓,望着眼前的人,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缓缓的靠近,生怕惊吓了女子,女子就此消失不见。
女子显然听到脚步声转声问道:“哥,是你吗?”
听到此话,白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伸手捉住离殇的双手道:“殇儿,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走了吗?”
白敄看着离殇,并未回答只是伸手取下遮挡风沙的帷幔,只看见离殇空白的双看正看着自己,那双眼水灵而清秀,活气生辉,却没有白敄的倒影,没有任何景物的影子,也因此干净如玉,温润如水。
白敄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丝毫也不肯移动,似乎无论怎么去看总是看不齐全,总是看不满足,若是从前,白敄只能远远的看着,自背后偷偷的看着,然而现在白敄不在顾忌任何,紧紧的盯着离殇,在不放开。
离殇自然无法知晓白敄此时的感觉,只感觉外面安静一片,出声问道:“哥,哥……”话语停顿在此,白敄已将离殇拉近至胸前,白敄毫无征兆的吻上离殇,离殇惊了一下,伸手想推开白敄,然而此时白敄似山般推而不动,只是肆掠的吮吸着,离殇眉头紧皱,用力推打着白敄,白敄似无任何知觉般,将离殇搂的更紧。离殇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氧气的耗损使得离殇气力耗尽,然而离殇依然奋力的推着白敄,许久白敄方才放开离殇,离殇不及撤力,受推力影响,反跌向地面,白敄急忙伸手拉住离殇,减了下坠之势,然而仍然跌坐于地上。
离殇缓过神来,伸手将白敄的手推开,道:“哥,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哥。”此时离殇背对着白敄,白敄听闻此话道:“殇儿,你从来都知道,在我心中,你绝不是……”白敄话还未完,离殇插口道:“哥,因为你是白离殇的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也只有这个原因,我们才是一家人。”
白敄欲言又止,看着离殇背对着自己,无法看清离殇的神情,只听得离殇此话说得淡薄而坚韧。白敄伸手想扳过离殇的脸,看清她的容颜,看清楚在离殇的脸上是否还有对自己的留恋。然而白敄的手终究只是停在半空,“也只有这个原因,我们才是一家人。”这句话重重的敲在白敄的心中。
白敄收手,似逃跑般,逃向房门,离殇依然跌坐在地上一动未动,白敄只需回头便可看清离殇的面容,然而白敄终究是没有勇气回头看上一眼。希望,只要不去看,不去想,终究还会留有希望。
白敄刚至门口便见环馨呆站在门口,白敄顿了一下,开口道:“照顾好小姐,你们的居所我会安排。”说此话时白敄停顿在门口,手扶着门栏,侧眼回看向离殇之处,离殇依然一动不动,神色掩在暗处,难以辨别。白敄心中暗沉,扶在门栏上的手气力加了一倍,然而依然难以抒泄,白敄闭上眼睛,静了静心神,便急速离开此处。
遗留离殇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离殇先是呆默不语,随后离殇竟仰头大笑起来,笑声癫狂得近乎宁狰狞,环馨原本撞见此事,颇为尴尬,然而此时却被眼睛景象所吓住,“疯子……疯子……”环馨先是小声的,而后大声呼叫着跑开,这样的字眼一直一直盘旋在环馨的脑内,久久不可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