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王朝非常短暂,它不像中国其他王朝那样,有很强的传承性,原因就在于暴力者必然会招致暴力,挥舞屠刀的人最终会招来屠刀。西夏的好斗,最终招来了被成吉思汗灭国的命运,而且那时好多地方都非常血腥。比如,酒泉被屠城,据说当时有四十万人被杀害——虽然也有人在质疑这个数字。在《西夏咒》中,我不但诅咒好斗的西夏,也诅咒另一种想屠杀西夏文明的暴力者,比如成吉思汗这些人。我认为,所有屠杀人类的人,无论他打着什么样的旗号,正义也罢,非正义也罢,都是罪恶的。不过西夏文化中,乃至中国文化中,这种说法都不会是主流,人们更愿意相信成王败寇,成功的人就是英雄——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911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因为不喜欢美国的霸道,就为炸毁了世贸大厦的恐怖分子喝彩,我认为,这也是一种罪恶和无知。人类不应该为任何一场屠杀喝彩,屠杀就是屠杀,是整个人类的创痛,不要因为你是鼻子,就不在乎嘴巴上的毒疮。再者,恐怖主义的正义,仅仅是站在他们自己立场上的正义,而不是美国人的正义;美国人的正义,也仅仅是站在他们自己立场上的正义,而非恐怖分子的正义。一场战争中,交战双方都会说自己是正义的。假如一个人用武力来强迫他人为自己的观点和愤怒负责,那么无论他的观点是什么、他为何愤怒,他都不是正义的。即便我们不得不用武力来反抗暴力,捍卫自己、家庭、民族、国家时,也必须明白,杀戮绝不是一种值得歌颂的行为——就是说,我们可以在行为上反抗,但是我们的文化绝不能歌颂暴力。
一旦我们的文化开始歌颂暴力,就会出现无数的恐怖分子,出现无数的“人肉炸弹”等等。因为,当习以为常的恶衍化为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时,我们就会以为这是对的,认为人们以一种暴力的方式去寻求欲望的释放也罢,愤怒的报复也罢,都是无可厚非的。我们有时可能还会认为,敢于在愤怒与某种观点、立场的激荡下,砍下敌人头颅的人,就似乎是勇者,然后我们去膜拜那些所谓的英雄,传播那些所谓的英雄事迹。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当你为这种暴力行为叫好的时候,你不会察觉自己心中的恶念正在与这种罪恶的文化产生共振,因而在不知不觉地增长着欲望与愤怒。在某种愤怒或欲望超过了道德准则、超过了理性按力的瞬间,你可能就会挥起屠刀。你身边的人也是一样,他们在情绪与无知的鼓动下,也可能会挥起屠刀,他们的屠刀,或许还会砍到你的脖子上。
有几则社会新闻就是这样的:一些人冲进幼儿园和小学残杀那些无辜的孩子,仅仅为了引起社会的关注;一些人在跟父母发生争执的时候,拿起刀子就向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人捅去,或将其捅死,或将其捅成重伤。假如他们能残杀那些与自己最为亲近、最关爱自己的人,他们就能把刀子挥向任何一个人。这些人当然是罪恶的,但他们同时也是罪恶文化的牺牲品,是值得怜悯的病人。
想要让社会减少一些血腥暴力事件,我们首先就应该诅咒这种滋长罪恶的文化,不要再去膜拜一些所谓的英雄,更不要传播他们所谓的英雄事迹。要知道,罪恶的土壤所滋养的,大多是罪恶的种子;罪恶的文化所催生的,大多是可怕的罪行。不改变这种罪恶的气候,好多举措都仅仅是治标,而不是治本。它们会像癌细胞一样,在不健康的躯体上到处游走。我举个例子,我有个朋友得了癌症,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已经非常严重了,医生建议他把那器官切掉,他问医生,切掉之后就没事了吗,医生说不一定,因为那癌很可能会转移到其他地方。就是这样。恶行像细胞的癌变一样,只是一种现象,它反映出的是一种文化基因的变异,而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心理问题。当一个细胞发生癌变的时候,绝不只是这个细胞出现了问题,而是整个身体都出了问题。这种根本的变异首先体现出来的,必然是一个又一个的现象。当你在早期观察到这种现象,改变它,不让它恶化下去的时候,它可能就不会发展成癌症;但是假如你放任不理,或者根本无法察觉到这些现象的时候,它就会恶化到一个让你付出生命代价的程度。社会就像一个人的身体,可怕的罪行就是发生了癌变的细胞。当罪行产生的时候,你必须关注的,并不仅仅是这个单一的现象,而是现象背后的东西,是整个文化中所存在的问题。你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会知道什么是值得赞美的,什么又是真正应该抵制和抨击的。
任何生命都值得尊重,因为任何生命都必然经历从生到死的那种痛苦。在这一点上,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所以,没有谁应该成为他人观点的牺牲品,每个人都不应该以任何理由夺走他人的生命与梦想。一定要知道,杀生和暴力是罪恶的,它带来的绝不会是幸福,而只会是痛苦,是最终的灭亡。因此,西夏虽然为世界贡献了一种文化,比如西夏文,但是它的好斗、好战却注定了它的迅速灭亡。而我,更期望一种和平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