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判断一部作品是不是好作品的标准上,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我更在乎作品能够为世界带来的价值,甚至忽略一些技术方面的毛病。我认为,如果这个世界有它比没有它好,那它就是一部好作品;相反,假如它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种灾难性的恶果,那它就是坏作品。比如,当一部作品把血腥暴力当成英雄气概来宣扬,并让好多人对这种“英雄气”着迷,导致世界上多了许多暴力的话,它就根本不应该存在,无论它的文学技巧多么完美,多么具有影响力,多么畅销,我都不会认为它是一部好作品。
我觉得,好作品应该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些真善美的东西,而不是带来更多的罪恶、欲望与无知。我的《大漠祭》出来的时候,好多人觉得它里面的人物和生活都非常鲜活,非常生动,但最吸引他们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其中所蕴含的那种“悲天悯人”的气息。好多我本来并不认识的人,都主动向自己身边的人推荐我的作品,正是因为书中有这种气息。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作家的良知。现在的读者,仍然在呼唤一种有良知的作品,呼唤一种具有博大胸怀和高远智慧的作品。
虽然很多读者都在呼唤着有良知的作品,但这样的作品仍然非常少。因为,许多作家已经把文学变成一种单纯技术性的操作了,就像好多医生已经把治病救人当成了谋利手段一样。他们不会真正深入到老百姓中间,产生一种血的亲情,而是高高在上,以一种批判者或旁观者的姿态,来置身事外、生搬硬套地编一些故事。老百姓不喜欢虚假的东西,他们在那种虚假里找不到共鸣,不知道它们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强调的真实,不仅仅是形式上的真实,更多的是一种灵魂层面的真实。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我也比较喜欢那些刻画人的灵魂和精神世界的作品。我认为,在这类作品中,《灵山》写得很有深度,他写朝圣者的心态,写一种对精神家园的寻觅,这种情感只有那些真正具有宗教信仰或者宗教精神的人才能读懂。作者曾被诊断为癌症,但他没有悲观绝望,而是参透了生命。国内作家达到这种境界的很少。有的学者把作家分为四类:一是写文化,二是图解生活,三是写复杂人性,四是写对人类的终极关怀。许多作家进不了最后的境界。在这一点上,《灵山》可以和西方名家相比。如果不能进入一种宁静的境界,你就读不懂里面的好多东西。国内的作品当中,能够达到或者接近这个层次的,是张承志的《心灵史》。张承志也是一样,他经过“炼狱”使生命得到了升华,才写出了《心灵史》。任何一个作家,如果没有经过这一阶段,不经历一种脱胎换骨式的灵魂历练,创作就不会成熟。
我所强调的真实,也体现为一种情感和态度上的真实。我认为,文学作品中必须要有真挚的感情,作家的感情应该是自然流淌的。托尔斯泰在《艺术论》里指出:“艺术家越是从深处汲取感情,感情越是恳切真挚,那么它就越是独特。”作家如果没有情感,没有道德意识和正确的世界观,作品就不会有价值。
我在与雷达老师的通信中谈到,我们都曾经是农民,走出农村后,如果不关注农民,钻入象牙塔,搞什么“精英文化”,玩什么“零度写作”,这是不道德的。在一次创作笔会上,有些作家总是抱怨自己待遇不高,国家对自己不公平,或是热衷于功名利禄,或抱怨作品没人看,等等。我对他们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住着几百元一天的星级宾馆,吃着上千元一桌的宴席时,这所有的享受当中,都有农民的血汗?我们应该先问问自己贡献了啥,而不是一味地埋怨和索取。有人还搞什么“肉体写作”、“肚皮思考”,怎么能赢得读者的尊重?关注人类命运的作品,应该成批出现才对,它不应该成为特殊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