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人生观,决定了他要往自己的人生里填一些什么样的东西,是物质、名利,还是能体现生命价值的许多行为。
那么,人生观又是由什么来决定的呢?
由心来决定。
你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人生观,就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价值观。所以说,归根究底,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就有什么样的世界,就有什么样的价值,就有什么样的作品。
我的人生观很简单,如果要我去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如当农民去种地。至今,我的老家还保留着几亩地。妻子说,你要是写不出好东西来,就不如跟我回家种地。她说得很对。现在有好多人喜欢在文章中杜撰一种生活方式,虚构一种处世态度,他自己明明却不是那样的,这样,他的写作就可能缺乏一种灵魂中流出的真诚。这种真诚,是一种行文的态度。缺少真诚的时候,他可能会选择一种自认为“优雅”的写作方式,或者仅仅是在迎合读者的口味。殊不知,这种刻意的莫名其妙的作秀,就像酒后呕吐的秽物一样,充满了机心和算计。文章,乃至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是为了满足虚荣或者逃避现实而存在的,它更不是一种孤芳自赏,它仅仅是人与世界沟通的一种方式。假如为文时没有一种真诚的态度,就根本谈不上什么沟通。所以,你可以欠缺文学技巧,但你必须真诚。如果不真诚,你花费大量的生命去说一些虚情假意的话,还不如不说。至于内容,你可以随缘,或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或抒写心灵。许多时候,心灵比世界更大。所以,不要给自己的心加上一些框框和条条,要放飞心灵,给自己插上想象的翅膀,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心放入笼子里。笼子里长大的,只能是侏儒,而绝不会是巨人。
什么才是我认为有价值、值得写的好作品呢?我所认为的好作品,必须达到两个标准:第一,这世上有它比没有好;第二,人们读它比不读好。如果达不到这两个标准的话,我宁可不写。这就是我的写作为什么总是集中于苦难、灵魂、超越、永恒这几个主题的原因。
要知道,老百姓真的太苦了,他们是弱势群体,谁都可以欺负他们,但很少有人为他们说说话。如果我们也加入到欺负他们的行列里面,或是闭上眼睛,说些假清高的话,还有啥价值?我举个例子,农民父母养育了我,勒紧裤腰带供我念书,要是连我都不为农民说几句话,那我父母当初的“供”,就没有任何价值。同样道理,如果一个作家不关心人类的苦难,而只为自己的名声与稿费而活的话,也就没啥太大的存在价值了。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哗哗地变化着,像流水一样,无论你拥有多少财富,它们都终究会离你远去,你想留都留不住。古今中外,多少富可敌国的人早已被后人遗忘?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在他们的肉体消失之后,还仍然属于他们自己吗?他们毕生创造的财富,或许早变成儿女反目成仇的诱因,或许已变成了妻子改嫁的嫁妆。这些财富有什么意义呢?所谓个人得失,实际上跟风雨雷电一样,都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如果一个作家为了这些转瞬即逝的东西付出整个人生的话,真有些不值得。你拥有的物质也罢,金钱也罢,产业也罢,无论什么,都会不断变化,都不会永恒。只有一种精神的东西,才能依托人类的心灵不断传承下去,只要人类不灭亡,它就会不断延续、不断传承,成为一种相对的永恒。一个人如果能用自己的行为,为世界贡献一种真善美的东西,他的精神就会超越肉体的限制,相对永恒地存活下去,他就实现了一种真正的价值。
我常说,这个世界不在乎你曾经获得多高的社会地位,曾经拥有如何庞大的财产,曾经掌握多少生杀大权,它只在乎你是不是能够为别人带来一种真正的好东西,是不是能够给世界带来真正有益的影响。如果能,那么你就能得到相对永恒,像佛陀一样;假如你不能,那么,你即使活着也会很快被人遗忘。能否为世界带来一种正面影响,这种影响能够达到一种怎样的程度,在于你的心灵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你的胸怀是不是足够博大,是不是能放下好多个人的东西。如果你的胸怀达不到大境界,你就当不了真正的大作家。
我敬重很多中国作家,但我将其视为大作家的并不多。比如路遥,我虽然很敬重他,但是我并不崇拜他。我觉得,他写出了非常好的东西,也为梦想付出了很多,但可惜的是,他在文学上掘了很深的洞,还没豁然开朗时却死了。他还没有用最后一击打通心灵的墙壁,还没有在文学上达成一种顿悟,所以,他的创作非常苦。一个作家应该要有良好的宗教修养,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莎士比亚们都是这样。没有宗教修养的作家,写作的时候,就不能把苦化为乐。
“大漠三部曲”更侧重于灵魂的描写,写得很细,人物塑造上很成功,几乎所有人物都是活的。这就是因为,潜心写作的同时,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于自身的修炼,侧重于灵魂的重塑和对生活的挖掘,所以我才会耐得住寂寞,才会在创作中享受一种巨大的快乐。一个作家的命运,跟他的人格、跟他心灵的状态有一定关系,这就是我不断强调作家们应该注重人格与心灵修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