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中都写到了西夏,好多人就问我,为啥你对神秘的西夏情有独钟呢?我告诉他,我书中的“西夏”,不一定就是历史上的西夏,它更多地代表了一种文化,是一种文化符号。比如,在《西夏咒》里面,历史和现实、当下和梦想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混沌,构成一种魔幻的世界。所以不能用学者眼中的西夏去判断这个“西夏”的真实与否,它更多地是一种象征。后来的《西夏的苍狼》也是这样。
我在前面也谈到过,写《西夏咒》的初衷是为了保存一种文化,全球化的浪潮把很多地域文化都冲刷得找不到了,尤其是这种以隐文化的形式流传下来的、濒临灭绝的东西。主流文化很难让大众了解到这样的一种东西,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填补这个空白,让西部独有的文化得到保留和弘扬,同时也对里面的糟粕——如暴力、血腥等——进行诅咒,这就是《西夏咒》中“咒”字的其中一个含义。
这个“咒”字实质上有两个含义:一是诅咒,以智慧对血腥与暴力进行诅咒,以及古代印度的一种叫做“诛杀术”的宗教礼仪。在古代印度,就专门有一些人用这种诛杀咒来达到一些正常方法达不到的目的。比如说,画一个图案,把有着巨大伤害力的神秘生灵请到这个图案里面,然后一边点火,一边往图案里供一些诸如黑芝麻、蓝色花之类象征诛杀的黑色供物,一边发出心灵的诅咒。这种法术可以调动宇宙中一些跟诅咒同频率的暗物质、暗能量,以达成施咒者的某种愿望。当诅咒成功的时候,被诅咒者就会莫名其妙地陷入一种不吉祥当中,有的甚至会因此而丧命。人称“第二佛”的密勒日巴就曾经咒死了几十个仇人。当然,成功复仇之后,他背负着巨大的罪恶感,非常痛苦,正是这种痛苦促使他走上了真正的修行之路。再如埃及金字塔中法老的诅咒,也许就属于一种诛杀术。
《西夏咒》的“咒”还有另外一个含义,就是指人性的魔咒,这是《西夏咒》中最主要的,也是最深层的“咒”。什么是“人性的魔咒”呢?就是人类的欲望。自人类历史之初,人类的欲望就织成了一种打不破的怪圈,每个人都在这个怪圈中陷入一种困境,比如各种纷争,比如战争。人类的智者总想打破这种欲望带来的魔咒,例如孔子就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到处传播他的仁爱思想,希望能够打破欲望的魔咒,拯救世界,耶稣也是一样。我虽然不认为自己能拯救世界,也不认为世界需要我来拯救,但是我创作《西夏咒》的另外一个目的,也是为了像那些伟大的智者一样,为照亮这个由欲望所打造的无尽暗夜,贡献出自己的一点微弱光明,为打破欲望的魔咒,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所以,《西夏咒》中出现了很多人类欲望与纷争的象征,比如说金刚家与明王家之间的一系列纠斗。金刚家与明王家在小说中是两个互相敌对的村落,但它们实质上代表了人类的某种分别心。什么是分别心呢?就是你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别人是错误的;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别人则很卑琐;你认为自己的观点和需求很重要,别人应该对此负责……各种各样的分别心,导致人类之间不断爆发出各种纷争、矛盾,甚至战争。金刚家和明王家之间发生诸多血腥争斗的时候,每一个争议人都觉得自己是正确的,邪恶的是对方的阵营。可见,一切都是相对的。你处在什么立场,就会有什么样的标准和视野,哪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哪有什么绝对的成功或者失败呢?纷争存在的原因,在于人类心中有一种观念在作怪,当他们用这种概念、想法、观点来判断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很可能会伤害那些他不认可或者与他对立的人类。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多不胜数。比如,当希特勒认为犹太人是劣等民族,必须从地球上清除的时候,他就会对犹太人发动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他的诸如此类的观点,都不是正常的人类所能够理解的,他发动的侵略苏联等诸多战争都显得非常狂热,超出常规,带有某种狂想症的症状。他是一个病人,人类历史上充满了这样的病人,几乎每一个战争狂都是这样的病人。他们践踏了无数人的生命,让鲜血染红了世界各国的土地,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有的民族不顺眼,仅仅为了将自己的观点用武力强加在别人的身上,仅仅为了搞一种所谓的统一。他们用自己非常强大的行为,把这种不尊重生命的极端思想和观点传播出去,唤醒了许多潜在的战争狂和血腥暴力分子。更可怕的是,人类的史书还把拿破仑、成吉思汗等不尊重生命的战争狂称为“英雄”,还将他们那一桩桩血腥的暴行当成英雄事迹记载了下来,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
金刚家和明王家的故事,就象征这种人类当中可诅咒的现象,而《西夏咒》对这种现象的诅咒,并不是诅咒某个特定的暴徒,而更多的是诅咒一种培养暴徒的文化。这是《西夏咒》中非常重要的内容之一。我不只在金刚家和明王家的故事中阐述这个观点,我还在一些章节中,不惜犯忌,直接进行大段大段的议论。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因为我觉得,这本书里面,有这个议论比没有好,人们看过这个议论比没看好。其原因是,读了这本书之后,一些人或许就会发现任何血腥和暴力都是罪恶,他们可能也会像我一样,写出这样的书,至少会在一些场合当中站出来,说出自己该说的话。这一本又一本的书,这一番又一番的话,或许会叫醒无数个沉睡的灵魂——当无数个喉咙都在声嘶力竭地抨击罪恶,拒绝血腥、暴力与屠杀的时候,人类的潜意识就会发生变化。
但是现在,很少有人去研究甘地、托尔斯泰、德兰修女们。基督教文化中有那么多优秀的、博爱的东西,相较于时尚文化,它也总是显得很寂寞。许多人并不知道,那些主张非暴力的善文化,才是真正优秀的文化,才是人类文化中的精华,因为它们对整个人类都有益,而不是仅仅对某个群体有益。能够对整个人类有益,能带来整个世界的和平、幸福、善美的文化,才是人类真正需要的营养,才能滋养人类的心灵与灵魂,才能使整个人类的精神层面得到升华。血腥、暴力、欲望的东西,仅仅是人类文化中的糟粕,是不值得去弘扬与赞美的。
正是因为这一点,我要在我的小说中说出自己该说的话。我根本不在乎专家们是不是认可我的这些文字,是不是会为这些章节叫好,我也不管我是不是在技巧上犯了忌,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我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把这种理念传播出去,有没有尽到说真话的本分,有没有让很多人知道所有的屠杀和血腥都是罪恶的,就是这样。我在《西夏咒》中说过,我就是《皇帝的新衣》中那个说真话的孩子。我也认为,每一个向往善、用智慧擦亮了双眼的人,都可以成为那个说真话的孩子,尤其是我们的作家,更应该义无反顾地做这样一个真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