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雪漠
主持:陈彦瑾
时间:2012年10月20日15:00-17:00
地点:“大善铸心”直播间
1.做大行之事,守无为之心
◎主持人:雪漠老师您好!上一期访谈中,您谈到了写作的理由、作品背后的良苦用心,以及写作中那股来源于“他们”的力量。我觉得,对于作家而言,“为什么写作”是个根本问题,它决定了一个作家最在乎什么,也决定了这个作家会贡献什么样的作品。而对您来说,写作的意义,似乎就在于“他们”。有时为了“他们”,您甚至可以牺牲小说的文学性,容忍作品的一些缺憾。因此我认为,怎么理解“他们”,是理解您及您作品的一个重要前提。
您上次说过,“他们”有四层含义:一是读者对出世间智慧的需要,二是时代对出世间智慧的需要及制约,三是冥冥中的一种使命感,四是一种高于人类的存在。这里说的读者需要的那种出世间智慧,是否是您一直提倡的大手印智慧?在这一点上还有没有其他表述?比如,在《无死的金刚心》这部小说中,您想告诉读者一种怎样的智慧?这个时代的读者为什么需要这种智慧呢?
●雪漠:智慧分为出世间智慧与世间智慧两种。我们所说的大手印智慧,就是出世间智慧。这一点在《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和《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中讲得很清楚,这里就不说太多了。这种智慧很重要,但世间法的智慧同样非常重要。
刚才,我给一位朋友题了两句赠言:“做大行之事,守无为之心。”大行之事,就是能承载利众大愿的入世之事;无为之心,就是出世间智慧,是一颗无牵无挂的真心。在大愿的指引下入世做事,同样要守住那颗了无牵挂的心,这才是大手印智慧实践者真正追求的境界。两者缺一不可。
单纯守无为之心而不做事,这样固然不好;单纯做事,却丢掉无为之心,计较结果,这样就很难实现超越,最后还会陷入世俗心。所以,做而无做,无做而做,才是真正的境界、真正的智慧,要守住一种做而无做的心态。
因为,世间法的成事,需要俱足各种因缘,即便有了善巧之法,你同样要随缘,不能强求。假如做事而计较结果,你就会被卷进世俗生活中去,难以抽离、超越,被事情本身牵引了心;假如不计较结果,也不做事,你就会陷入消极、被动,更实现不了真正的利众。
目前,入世做事的大手印文化志愿者有很多,但好多人都跳不出来,带着执著做事。因此,行利众之事的过程中,也会生起烦恼,激起习气,不能享受做事的过程,也没法成为最好的自己。
所以,我们强调做事,同样强调出世间智慧。两者应该并重,无论偏废哪一方,都不对。
2.“灵魂三部曲”有无数种解读
◎主持人:您说过,大手印分为三种:实相大手印、和合大手印、光明大手印。《无死的金刚心》出版后,有一种说法认为,《西夏咒》里的智慧属于和合大手印,《西夏的苍狼》和《无死的金刚心》则属于光明大手印。这种说法对吗?
●雪漠:有道理。但严格地说,《西夏的苍狼》更接近实相大手印,它侧重于契入大手印前的一种寻觅,类似于世间法意义上的集资粮,还没有进入出世间法的层面,更没有真正升华为光明大手印。比如,黑歌手所有的寻觅都属于这个阶段,没有进入出世间法意义上的修行。即使他明白后唱出了史诗《娑萨朗》,也仍然处于出世间法与世间法的过渡阶段。他那时达到的境界,不是究竟意义上的解脱。他看到的“娑萨朗”,也一直没有高过自己的心。
《无死的金刚心》中的内容,才是光明大手印的超越智慧。其中,所有的空行母道歌都属于这种智慧的自然流淌,很少涉及资粮道、方便道的东西。所以,单纯看《无死的金刚心》,也会有很多人轻易生起宗教体验。比如,有一位读者告诉我,看完这部书后,他觉得心中一片光明。这就是一种很好的宗教体验,我们称之为“进入了某种境界”。这还不是真正的明心见性,而是与作家达成相应后,忽然契入了某种状态,体验到某种“法味”。
《西夏咒》则是典型的和合大手印。
目前流传于世的香巴噶举教法中,有“奶格玛五大金刚法”,它属于生起次第的修法。此外,还有“光明大手印”和“奶格六法”。实际上,“奶格六法”本是“奶格八法”,属于圆满次第的修法,但其中有两种法门未能公开,故称“奶格六法”。和合大手印中的“双运”,就是“奶格八法”中未能公开的法门之一,《西夏咒》中琼和雪羽儿共同超越的那部分内容,讲的也是这个东西。因为容易遭人误解,所以,公开出版的书籍中少有记录。以后机缘成熟时,我或许会著书立说,将其精要公开,以作历史资料,或供学者研究所用。但此时,因缘尚未俱足,我在《西夏咒》中也就没有写到方法上的指引,而是侧重于一种诗意的描写。所以,一般人根本无法通过《西夏咒》,看出“双运”的具体修法。另外一种未曾公诸于世的法门,叫做“夺舍法”,是“奶格八法”的超越部分。所谓“夺舍”,就是在自己的肉体毁坏后,将神识——香巴噶举称之为“不坏明点”——投入到一个健康的、适合的躯体中,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再生”。但在香巴噶举的传承中,也一直没有将此法脉公开。这也是因缘使然。
所以,这三部书各有侧重。《西夏的苍狼》是《西夏咒》的基础,《西夏咒》又是《无死的金刚心》的基础。这三者间的关系,更类似于一种升华。例如,黑歌手升华后,可能就是琼;紫晓升华后,可能就是雪羽儿;琼升华后,可能就是琼波浪觉——当然,写这三部小说时,我并没有清晰地、着意地构建这样一个体系,但自然而然就写出来了。你不问,我自己也没发现;你一问,我才发现确实是这样。
◎主持人:是的。我一直觉得,“灵魂三部曲”的三部书中,您要传递的智慧可能各有侧重,所以每部书的特点都不一样。您今天正好详细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另外,您写过一首表达大手印境界的诗:“大风吹白月,清光满虚空。扫除物与悟,便是大手印。”有一种说法,也谈及了它与“灵魂三部曲”的相关之处,即《西夏咒》是“大风吹白月”,用大爱与慈悲,像大风般吹去苦难的乌云,露出人心本有的、终极的、善的信仰——自性的光明,也就是白月;《西夏的苍狼》是“清光满虚空”,黑歌手那没有一丝尘埃的光明心,点亮了紫晓寻觅的心,并且用史诗般的《娑萨朗》,像清光那样去照亮世界;《无死的金刚心》则是“扫除物与悟”,空行母的种种考验,都是为了让琼波浪觉“扫除物与悟”。在您看来,这样的理解有没有一定的合理性呢?
●雪漠:虽然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我觉得它正好形象地把“灵魂三部曲”的精妙之处诠释出来了,非常好,与我刚才的解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真是一种天才的说法。
◎主持人:谢谢雪漠老师。其实这是我自己的一种解读。
●雪漠:非常好!
◎主持人:在上一次谈话中,我能感受到您的愿力。您不但想要通过文学传递智慧,而且希望它能真正影响读者的心灵、行为,让读者对其真正受用。我觉得,您的愿力折射出一种深广的慈悲心和利众心,才使得您的作品有了一种改变人心的力量。所以,在一篇文章当中,我把您的写作称为“救心”的写作。
那么,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是不是一部比一部更有“救心”的力量呢?要不然,您为什么写了《西夏咒》,还要写《西夏的苍狼》,接下来又写了《无死的金刚心》呢?是不是有某种使命促使您去写,或者有一种更高的存在“命令”您去写?
●雪漠:《西夏的苍狼》中的黑歌手,侧重于世俗生活中的超越解脱;《西夏咒》中的雪羽儿等人,侧重于苦难中的超越解脱;《无死的金刚心》则偏重于欲望中的超越解脱,包括从世间法意义上的名利中超越解脱。不过,侧重点不是这三部作品最大的区别。它们最主要的不同之处,还是在于解脱的层次与方式。
前面也说过,我创作时,并没有多么清晰的思路。假如我在一条清晰思路的指引下创作的话,就写不好这些书了。我之所以会产生写作的冲动,并不是作意地想要表达什么思想,或者什么观点,仅仅是因为心里有种巨大的诗意想要宣泄、喷发出来。我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只有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我才会发现这三部作品间的区别和联系。所以,我今天不是以作者的身份参加这次访谈的,而是以读者的身份分享这些发现。
作家解读自己的作品,是一种犯忌的行为。因为,任何一个读者都会以作家的解读为标准,去衡量其他的解读。那么,无形中,就屏蔽了其他解读的可能性。因此,陈亦新不赞成我参与今天的访谈。不过没关系,我们只是在共同探讨一些问题,不要把我的话当成定论。我认为,只有在交流、对话、碰撞时,文化才能得到新的发展,出现新的可能,对作品的解读也是一样。不同的人,在同一部作品中,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谁对?谁都对。所以,好的作家只为读者贡献一面镜子,好的作品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读者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什么,从这个“世界”里汲取什么,取决于他们自己的心灵。作家没必要对其加以限制。当一个作家限制读者的时候,他的作品也就死亡了。所以,我今天的所有解读,都不是在限制不同的说法,仅仅是说出“雪漠”这个读者自己的观点。它不是所谓的正确答案。大家可以有无数种解读,未来的一些学者,也可以有他们自己的解读。
我打个比方,世界是同一个世界,不同的观点,出自不同的心灵。每一种观点,对应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心。所以,每一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进入《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这三个相互独立,又息息相关的世界。不管你们在这三个世界里看到什么,对于你们自己来说,都是对的。对我来说对不对?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愿意跟你们分享我的观点,但我不想,也没必要操控你们的观点。与各种不同的观点进行交流,对我来说,反而更有价值。
同样道理,在我看来,不能说“灵魂三部曲”中的哪一部书就比另一部书更有力量,哪一部书又比另一部书更弱。它们就像不同的法门,相互间未必有高下之分,其主要区别,仅仅是各自对应不同的心灵。比如,《西夏的苍狼》看来比较弱,因为写得太匆忙,理应写上三四年的书,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或许有一天,我会重写,让它变得更好——但它偏偏是“灵魂三部曲”中读者面最广、最受大学生喜欢的一部作品。因为,它适合大部分人的心灵。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是“紫晓”,很少有人说自己是“雪羽儿”——当然,也有人这么认为,但这样的人不多——甚至有人把我当成了黑歌手。实质上,我不是黑歌手,我比黑歌手要强很多。
黑歌手是明白前的我,也是无数个想要寻觅的读者。他并没有达到真正的超越。因为,他只是感受到一种存在,那种存在还没有高过他的心。但是,他已经进入信仰之门了,有一种诗意的东西,正在指导他的人生。他离琼和琼波浪觉的境界很远,离我也很远。他很像这个时代中一些正在寻觅的艺术家,也类似于很多寻觅中的读者。他一直在寻觅,没能真正地证得一种究竟的智慧。他找到的永恒,虽然看起来很像永恒,但实际上,离我们所说的终极真理,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找到的“娑萨朗”只是另一个凉州。这种寻觅对吗?对黑歌手来说是对的,对雪漠来说就不对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不要用一个人的世界——即使那是作者雪漠的世界——把这个复杂的、巨大的世界单一化、机械化和格式化。
当然,今天出现的这几种解读,我都是非常随喜的。我觉得,它们至少能让我的作品显得体系化了。
3.有时的犯忌体现了作者的价值
◎主持人:是的,我的解读,也仅仅是我自己的一种视角。上一次谈话一再谈到“智慧之水”与“杯子”的关系,我还想再作些探讨。比如,如果小说性与智慧之间发生矛盾时,您会怎么处理?虽然您说要打碎一切规则,但小说之所以为小说,肯定有它的规范,也就是所谓的“文学性”。如果“他们”的要求和文学性的要求发生矛盾,您会如何取舍?比如,在《无死的金刚心》中,就有很多您说的非常犯忌的写法。您明知犯忌,为何还要犯忌?您有没有想过寻找一种更调和的形式呢?
●雪漠:有时的“犯忌”,反而体现了一个作家的价值。比如,我们谈到托尔斯泰时,很多人都说他的作品中有大段大段的哲理和哲学论述。这些人将其视为托尔斯泰作品中的毛病。但是,世界文坛上有没有哪个作家能超越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觉得没有。就算他们有毛病,也是至今为止,世界上最伟大的两位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不可替代的伟大作品。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删掉《战争与和平》中的大量哲学论述,会怎么样?后来我得出一个结论:删掉这些内容,它就不是《战争与和平》了;为保全作品的文学性而删掉这些内容的,也就不是托尔斯泰了。后来,我国出版过一些缩减本,删去思想性、哲学性的内容,只保留完整的故事。例如,他们会将厚厚的三本《悲惨世界》,缩减成薄薄的一本故事梗概那样的书。这种改动显然是不对的。因为,它恰好删去了作品中最宝贵的东西,也删掉了一个作家真正优秀的东西。作家的优秀,不在于他编出来的故事有多么好看,有多么曲折,或者有多么让人目瞪口呆,而在于他有一定的境界和智慧。没有自己的哲学和人生境界,就不是托尔斯泰;不议论,就不是托尔斯泰;不能形成“托尔斯泰主义”,也不是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而是思想、境界、行为等诸多东西的集合体。无数个“托尔斯泰”组合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托尔斯泰。否则,他就是另一个人,不是我们所熟知、所敬仰、足以立于世界文坛顶峰的托尔斯泰。
雪漠也是这样。
大家想一想,假如你们面前出现一个不修行、不谈佛教、不谈文化、不谈人生的雪漠,他还是雪漠吗?还是你们宁愿推掉周六下午的应酬,听他说话的那个雪漠吗?所以,“雪漠”是所有行为的总体。相应的思想、境界、文化整合在一起,才叫“雪漠”。雪漠作品也是如此。如果删掉那些足以承载超越智慧的内容,就不是《无死的金刚心》,也不是《西夏咒》了。它会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类似于时尚读物那样的东西。这种写作对我而言,也就失去意义了。
当然,随着我的变化,我的作品也会发生一些改变。它或许会变得跟你现在看到的“灵魂三部曲”不太一样。但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变化,不是我思考出来的,也不是我算计出来的。
写作时,我从不考虑形式,心里连“写作”的概念都没有。它本身就是我最好的禅修。我安住于光明大手印的境界,任真心生起无穷妙用,就会流出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也罢,我现在说的话也罢,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出自同一个本体,只是各自有着不同的显现。
在写作中,我不考虑读者的反应,不考虑怎么写更容易让人接受;此刻和你们对话,我也不看你们的脸色,不去管这些话你们爱不爱听,不去思考怎么说更好。说这个字时,我脑中没有下一个字,甚至没有当下的这个字,只是流淌着一种灵魂。
一个母亲生孩子的时候,不考虑这个孩子是否需要双眼皮,是否需要黄头发,也不考虑这个孩子能长多高。只是给他补充营养,不让他营养不良。至于未来生下什么样的孩子,母亲都会爱他。
我的创作也是如此。写任何作品时,我都没有形式和内容方面的考虑。内容决定形式,我不会机械地、刻意地设计它。我只愿意流出心中的大美,心中的诗意。这一点,好,也不好。比如,《西夏的苍狼》写得比较匆忙,完成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好多该写的东西,都没有写,却来不及了。所以,它看起来或许就像个早产儿,有可能出现“兔唇”,嘴上开个豁豁。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或许会给它“整容”,做一点必要的修补,让它变得健康一点,完整一点。但是,出生了的它,已经是个独立的生命体,再也不是躺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我也没必要再去干涉它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强大、更强大,给“孩子们”提供更多的营养。我不会为了让“孩子”成为明星,或者英雄,耗费哪怕一点点心思。
4.达到最高境界的鲜活生命
◎主持人:《无死的金刚心》总让我想起一部西方经典——十七世纪英国基督教信仰者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我觉得,这两部作品有很多相似之处。
《天路历程》写的也是一个朝圣的过程,是福音时代的圣徒追求真理的过程。而且我还发现,它同样用文学传递智慧和真理,风格跟《无死的金刚心》也很相似——非常朴素、简单、直露,甚至显得口语化。其中,也有宏大的梦境这样的结构,也大量引用了象征、隐喻、魔幻、寓言这样的手法。最巧合的是,《天路历程》的开篇,作者约翰·班扬为此书做了一番辩解,里面的一些观点,跟《无死的金刚心》后记里的观点十分相似。比如,约翰·班扬说:“让挑剔我的人来看个真切,他从中会发现比我的话语更隐秘的示现。”又如:“这部书会让你成为一个旅人,只要你肯遵循它的指引,它会引你到圣地,只要你能明白它的示意。”不知道您在创作《无死的金刚心》前,有没有看过这部书,有没有从中汲取过营养呢?
刚才再次提到文学性的问题,让我想起一些评论家对《无死的金刚心》的意见。有些人觉得,这部小说在文学性方面可能略有欠缺。但是,我觉得它和《天路历程》一样,其实是建立了另一种文学性,即将坚贞的信仰、深邃的思想、独特的形式融合于质朴的叙述中。《天路历程》的译者说:“这种风格是人类精神的脊梁,我们什么时候得到这种风格,我们什么时候就接近了真理。”我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无死的金刚心》。
《天路历程》刚出版时,虽然很受欢迎,但其文学性同样遭到质疑。人们只把它当成宗教寓言来读。可是,百年后,人们渐渐发现了它的文学价值,还把它与但丁的《神曲》、奥古斯丁的《忏悔录》相提并论。有人甚至认为,它是英国的第一部小说。后来,评论界专门为这种寓言性的、质朴的风格创造了一个词汇,叫“赤 裸表达”。它或许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那种犯忌的写法。
所以,对于一些评论家来说,接受、评价《无死的金刚心》可能还需要一个过程。我相信,关于这部作品的文学性,以后会出现更多好评的。
●雪漠:我没看过《天路历程》,听你这么一说,我可能就要看一下了。不过,根据你刚才的介绍,我觉得《天路历程》和《无死的金刚心》或许仍然不太一样。《天路历程》主要写了一种向往,《无死的金刚心》则重在破执。最后,《无死的金刚心》甚至把自己都破掉了,把琼波浪觉找到的那个东西——真心——也破掉了。这是一种大手印境界,其中承载了香巴噶举的文化。因此,一些人认为,《无死的金刚心》肯定会传世的。
不要用文学界流行的概念和标准去衡量《无死的金刚心》。因为,《无死的金刚心》有另外的标准。也不要用一些未必正确的流行规则,桎梏和束缚一个鲜活的灵魂。现在,国内文学界总是做着这种事,一些批评家老是用生硬的理论去限制一个鲜活的生命体,限制一个充满了生命力的作品,试图给它们贴上标签。但看过我作品的人都知道,任何人都无法给我贴上标签。因为,无论他们怎么贴,贴什么,都不对。
有个同济大学的硕士采访我时,感到十分苦恼。她必须把我塞进目前文学圈流行的某些“主义”里去,但办不到,只好来见我。结果,见面后,她反而更糊涂了。因为,你想知道大海中哪些水流来自黄河,哪些水流来自长江,或者其他的河流,根本是不可能的。它们已经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一条独立“河流”的痕迹了。我也是这样。无数个理论,无数个主义,都汇入了我生命的大海,你从中根本找不到它们的源头,也找不到任何一种概念和主义。
《无死的金刚心》同样是这样。它就像大海上一个巨大的浪头,有着大海的气息。它只管冲向自己该冲的方向和那个所在,让人们感受到大海的力量,感受到一种涌动的生命力。它的奔涌,不是为了让人们爱上它,也不是为了让人们赞美它:噢,大海,你是多么有力!所以,不要在乎一些东西。
或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写《无死的金刚心》这类作品,但这时我必须写。我的一生中,必须写出这样的一部作品。因为“他们”需要——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他们”是谁,这里就不多说了——我原本只想自费出一本书,留下“他们”需要的东西,但因缘到了,《无死的金刚心》就出版了。
也许一些人觉得《无死的金刚心》并不完美,但它必然会成为我后面的作品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有了它,“雪漠”就会显得更饱满。因为,一些作家或许也能写出好小说,但《无死的金刚心》却不是谁都能写的。实际上,能读懂它、能得其精髓的作家也不多。所以,你说得对,可能还要过上一段时间,这部作品才会像《天路历程》那样被大众认可。不过,我坚信,其境界肯定高于《天路历程》。
因为,《天路历程》还有二元对立,还有向往的对象,它并没有破执。这是它与《无死的金刚心》最关键的区别,也是《无死的金刚心》的价值所在。从这个意义上看,《无死的金刚心》已经达到了人类智慧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
5.做明白的作家,不做供台上的佛
◎主持人:上次我们也谈到,您作品中的宗教元素,给一些读者造成了一种阅读上的困扰。比如,《天路历程》的经久不衰,我想,与基督教文化的世界影响力有很大关系。大家对基督教文化不陌生,对道教、禅宗文化也不陌生,把这些东西写进作品时,一般不会造成阅读障碍。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了解藏传佛教文化,例如您谈到的香巴噶举文化。这时,传播和出版方面就会遇到很多限制。所以我想知道,您在以后的创作中,会不会削弱宗教文化名相,用世人更容易接受的方式来展示这种智慧呢?
●雪漠:以后我还会写小说,而且会尽量写得让人看不到任何标签。
“大漠三部曲”和“灵魂三部曲”是我的两个极端。“大漠三部曲”脚踏实地,写出了鲜活的生活、鲜活的人物、鲜活的世界;“灵魂三部曲”则上升到一种心灵飞翔的层面,里面的生活也罢、人物也罢、世界也罢,都让人觉得很虚。那么,接下来,我或许还会写出很多好小说,而且跟“大漠三部曲”和“灵魂三部曲”都不一样——不再加入佛教元素,但与人类文化中非常重要的诸多精髓、基因融为一体。而且,我不打算让自己的小说继续承担“传播智慧”的义务了。
因为,我想让我的小说变成真正的小说,让我的艺术变成真正的艺术。传播真理的义务,就让我的宗教作品来完成吧。往后,我可能会将自己的创作分为两部分:一只手写文学作品,单纯升华艺术,展示艺术境界;另一只手写宗教著作,传播真理。然后,一直把这种状态保持下去。不过,它们其实是相通的,即使形式上有所区别,其内涵仍然是同一个东西。
同一个母亲生下的任何一个孩子,即使长得不像,也肯定共同继承了母亲的很多基因。我的文学作品就是这样。就算它再也没有任何宗教概念,没有任何宗教元素,也必然融入了我的宗教精神、宗教情怀和宗教境界等等——或许不能这么说,因为,它们不是宗教独有的,而是人类共有的,是人类文化中最优秀,也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往后我的文学作品中,即使会删除很多雪漠读者、大手印文化爱好者、香巴噶举学者所熟悉的标签,也仍然会承载雪漠的气息,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东西。而且,它必然会更好、更受欢迎——现在,真的到了写好作品的时候了。
我希望大家能把我看成一个作家,不要给我贴上“佛”的标签,也不要在我头上放一个“神”的光环。这对雪漠来说,反而是一种伤害。我只对跟我有缘的人谈宗教,只向想跟我学习宗教文化的人展示宗教智慧。面对世界时,我更愿意,也更喜欢当一个作家。
我确实有过严格的修行,但那修行只针对我自己的心灵,我不是表演给世界看的,也不用谁来为我喝彩。不管世界怎么样,我的心都是超越和包容的。我不在乎世界怎么评价我做的事,也不在乎世界怎么评价我这个人,只要大家能看到我在安详地微笑着,看到我积极的心态,看到我做事时认真的态度,看到我从容地面对人生中的一切,看到我包容地、热情地对待每一个当下,对待每一个人,也就够了。我更愿意做一个这样的雪漠,一个明白的平常人,然后写出几部更好的小说。
6.魔幻、真实与存在
◎主持人:非常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上次也说过,看到莫言的获奖辞时,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您的《西夏咒》。后来我发现,其实,整个“灵魂三部曲”都是这样。比如,《西夏的苍狼》中黑喇嘛和黑寡子的故事,还有《无死的金刚心》里大量有关空行圣地和各种魔的描写,都具有强烈的魔幻色彩。这种魔幻色彩,跟您前面提到的“他们”有没有关系呢?
●雪漠:人的心灵一旦超越了现实与功利,就会实现一种灵魂的飞翔和自由。这时,你会发现,世界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许多值得敬畏的存在。当你用一种现代的方式将其表达出来时,好多人都会觉得很魔幻。实际上,这不是魔幻,只是一种他们不能相信的未知。
我打个比方:当一个人望向浩瀚的宇宙,只看到一团漆黑时,就会将地球之外的星云视为传说。但是,如果他拥有一部天文望远镜,就会发现,遥远的某处,存在着好些不知名的星系、星云。换句话说,看不到这一切,只是因为人们还没有破除所有的执著,没有实现终极超越。在破执者眼中,世界是个类似于天文网络的境界,他能看到许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好多人都把《西夏咒》里的守护神阿甲当成我的想象,但事实不是这样。西部的某个小村子里,确实有个叫阿甲的人。他自称“阿甲活佛”,修行非常精进。后来,还没破执,他就死了,因为神识不破,就变成厉鬼或土地神那样的存在——藏人称之为“赞”——在村里游来荡去。村子发生纠纷时,他经常出来帮忙,现在还是这样。而且,他总喜欢戏弄一些高僧大德。例如,人家走过山沟时,他就一条腿踏着一座山头,让人家在不知不觉中钻了他的裤裆。后来有一次,他就跟某座寺庙的僧人发生了冲突。最后,我的一位上师帮忙调停,让他们签订了类似于和平协议那样的东西——他说,你们不要再诛杀我;僧人们则说,你不要再捣蛋。
诸如此类的故事,我都写进了《西夏咒》,但好多人都把它们当成我的想象了。实际上,西部农村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它已经成为当地文化的一部分,老百姓们觉得很正常,不觉得有多么神奇,可是读者们在书里看到这些情节,就会认为是虚构。其原因在于,很多现代人的眼睛和心灵,已经被条条框框和各种经验限制了。他们是唯物的、科学的、机械的,不是鲜活的、能包容未知的。西部人不是这样,他们富于一种人们称之为“魔幻”的思维,这种思维不是表面化的,而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在他们的心里,没有“相信与不相信”,只有“就是这样”。修行到一定境界的人,也是这样。
当你修行到一定境界时,不仅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存在,还能通过某种形式,与之交流。所以,你会在我的小说里看到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我或许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过艺术处理,但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比如,母亲一直认为,我死去的弟弟和父亲还活在我们身边。他们真的活着吗?有时或许是那样。因为,他们偶尔会介入人间的很多东西。
有一次,一位朋友到我家做客。那朋友原是办公室主任,做事十分精细,但端碗时,却把碗给打翻了。他很不好意思,说他自打懂事起,从没这么冒失过。母亲却不以为然,笑着说:“你急什么?自有你吃的。”母亲的这句话,是对我死去的父亲说的,它或许会让外地人摸不着头脑,但我是明白的。因为,在我们那里,吃饭前要把第一根面条供养给这家人的祖宗、土地等神灵,可是我那朋友没有供养。所以,祖先或神灵可能就会不高兴,觉得他没礼貌。母亲认为,那打翻碗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父亲。
有时,两个孩子闹着玩,其中一个就会突然头疼,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症状。这时,母亲就会对另一个看不见的存在说:“你再不要问候孩子了。你活着为人,死了为神,你一问候,娃娃们受不了。”母亲的意思是,娃娃们一闹,祖宗都不高兴了。然后,母亲做一个特殊的仪式,孩子的症状马上就消失了。
在西部大地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西部人的思维、生活都渗透了这种文化。它对西部人来说,根本就不是虚构或想象。所以,读我的作品时,一定要了解这种文化背景。了解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东西不是作家的虚构,而是中国西部的一种常态文化。
◎主持人:您的这番话,又让我想到《百年孤独》了。马尔克斯获奖后,魔幻现实主义风行世界。但是,马尔克斯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的作品是魔幻。他说,在拉美那块土地上,每天都会发生一些别人看似魔幻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母亲对他的影响很深。当时他用了“迷信”这个词来形容母亲,因为母亲跟他讲过很多神神道道的故事,他就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长大的。
我想,所谓的“魔幻感”,也许是源自一种陌生感。就是说,假如不熟悉某种文化,它又跟我们所熟知的文化很不一样时,我们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魔幻感。比如,读您作品之前,我对西部是很陌生的,以前我根本不清楚西部人的生存状态,对他们的文化思维习惯也一无所知。所以,即便在“大漠三部曲”中,我也读到了一种民间文化的魔幻感。我觉得,可能有好多人都是这样。我们仅仅因为一种距离和不熟悉,将一些眼睛看不到的真实存在认为是“魔幻”。所以,很多都市人都会把那些远离自己生活的民间文化、民间信仰和民间传说当成神话,当成宗教虚构出来的东西。
记得《无死的金刚心》出版后,您曾经说过,很多宗教传说其实都是真实的存在。《无死的金刚心》里写了很多灵魂秘境、空行圣地、坛城,而且写得很详细。比如,坛城的第一层是怎么样的,第二层又是怎么样的,等等。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能看到那种存在,也能像您一样进入那个时空,我们看到的是不是就是您书中所写的那种景象呢?
●雪漠:我曾说过,书中所有的人物,都是雪漠。无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圣者也罢,屠夫也罢,都是曾经的雪漠。他们都存在于我的自性中。其中的“坏人”可能是我打败了的“雪漠”,他们的“罪恶”是那些被我消灭了的烦恼和习气。琼波浪觉和奶格玛同样是雪漠,他们在书中展现的所有境界,都存在于我的生命中。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完全达到了雪漠的境界,你感受到的世界,就是雪漠的世界。
佛教有着各种严格的标准,来区分超越后的境界。比如,达到什么标准,就明心见性了;达到什么标准,就是一地、二地一直到十地菩萨。它也是一种智慧的境界。有些人认为这些境界是主观的,是想象出来的,实际上不是这样。这些标准就像科学一样严谨,容不得一点想当然的成分,它是客观的。达到某种境界,生命就会出现相应的改变,包括你的思维方式,你遇事时的感受,甚至你的生理。所以,有人认为大手印的“无念”,是用“我无念”的念头来压抑其他念头,这是不对的。作意的无念,根本就不是大手印境界。单纯的无念,也不是大手印境界。
你达到什么境界,就会看到什么东西。甚至,对于同一种示现,你在不同境界时,也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象。而且,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根器、不同的修养,同一种存在还会出现不同的化现。你也可以称之为“象征”。比如,如果我说出一些人进入一些境界时生命中可能会出现的现象,一些根器不够的人或许就会觉得,雪漠在炫耀一种神秘的、迷信的东西。所以,信者,可以把它当成真实的存在;不信者,可以将其视为一种象征;文学爱好者之外的人,也可以认为它是一种虚构。这个问题,我不作具体回答。
因为,这个时代,有时是不能说真话的。我说的“真话”,指的是一些非常接近真理的密意。密宗就“密”在这里。所谓“密宗”,不是说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而是说,有些东西你到了一定根器时才能知道,到不了那个根器,就算说给你听,也是不对的、不如法的。所以,对于一些根器不够的人,就要对一些东西保密。假如说出来,就犯戒了。
今天也是一样。在场的朋友有着不同的根器、不同的境界、不同的心灵,所以我只能作不同的回答。否则,那些不了解密意和这种说法的人,就会觉得雪漠在宣扬神异。宣扬神异,是这个时代最忌讳的事情。
以前我也说过,如果某个道人不要宣扬神通——哪怕他真有神通——今天也还是一个比较优秀的道教学者。同样道理,某个太极宗师如果不宣扬神通,就仍然是个宗师,而不是众人眼中的骗子。在这个时代,一些宣扬假东西的人固然是骗子,但就算你宣扬的东西是真的,只要不能得到大众的理解,也还是会被人们视为骗子。就连耶稣那样的圣者,都被当时的“人民”钉死在十字架上;苏格拉底那样的智者,也被当时的“人民”投票判处死刑。所以,雪漠只能在这个时代允许的范围内说话,否则,就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民”钉在一个特殊的十字架上。有时候,“人民”是个很有意思的词。有权力的人,都会自称自己代表了“人民”。
因此,过去有很多人问我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火 星 男 孩”之类的传闻,我都不想回答,也不予回答。我只会告诉他,你可以到雪漠这儿来,我会根据你的需要,给你开点不同的“方子”,治你的心病。热了,就给你开清凉的药,去去热;上火了,就给你开泻火的药,给你泻泻火。同样道理,不同的根器,不同的心灵,也不能给予同一个答案。否则,雪漠就是傻瓜,是机械主义者,是一个不会被这个世界所容纳的人。
孔子就是这样。他在自己那个时代,执著地宣扬自己的哲学,结果变得像丧家犬一样,不得不到处流窜。但是,他的伟大之处也在这里。雪漠也会说出自己该说的话。大家可以看看我后面出的书,现在我就不做进一步解答了。
7.用生命续写“琼波浪觉”
◎主持人:《西夏咒》、《西夏的苍狼》出版后,您在很多地方都曾谈到过作品中人物的原型。《无死的金刚心》里除了琼波浪觉的求法经历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型故事?比如,我最感兴趣的是,莎尔娃蒂、班马朗等人有没有原型?
●雪漠:琼波浪觉住世的时候,有个噶当派(格鲁派的前身,格鲁派也被称为“新噶当派”)的寺院与其发生了很大的冲突,甚至想毁掉他建立的香匈寺。有一次,琼波浪觉的大部分弟子外出,该寺的僧人就伺机围攻香匈寺,琼波浪觉靠神通才保住了寺院。因为,噶当派的道次第与琼波浪觉的大手印见地不同。这种冲突,一直伴随着琼波浪觉的一生,这是真实的故事。
那个一直与琼波浪觉作对的班马朗,也是真实存在的。不过,他在现实中不一定叫“班马朗”——他可以有很多个名字。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不能说。因为,他或许没有证悟,但广为著书立说,因此拥有很多弟子,也就有了很大的势力。直到今天,他仍然被那个教派的人尊为伟大的宗师。所以,不要在意故事的真实性,但也不要认为,那故事就肯定是虚构的。
至于莎尔娃蒂,她存在于每个人的生命中,包括修道者。很少有例外。跟书里的所有人物一样,她也是雪漠。她心里的所有东西,同样存在于雪漠的心中,不要把她当成区别于雪漠的另一个人。练笔时,或孤独时,我对某种存在的期盼,丝毫不逊于莎尔娃蒂对琼波浪觉的期盼。同样,书里的很多人物本身就是我,当然也是大家,是每一个人。
刚才有个读者问我,为什么《无死的金刚心》突然就结束了?为什么不谈谈琼波浪觉证悟后的经历?这个问题非常好,我在这里顺便回答一下。
我本来也想写写琼波浪觉成就后回到藏地的精彩故事,但最后还是没有写——或许将来会写,或许再也不写了——因为,那时他做的很多事情,无论形式如何,本质上都跟我现在做的事情差不多。不过,我换了一种与时俱进的方式,因此,我的影响或许会比他更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弟子会超过十八万。我觉得,弟子的数量,不能代表真正的影响力。真正的影响力,应该是真正地改变一个人,让他的生命状态发生变化,让他也变成一个照亮时代的智慧太阳。琼波浪觉的弟子虽多,但真正能实现传播、称得上大师者并不多。我可能只有十八个弟子,但或许他们个个都能成为琼波浪觉,成为雪漠——甚至超越雪漠——成为这个时代的大师。那么,这种文化就是能够影响人类的优秀文化。而且,雪漠被一些人认为是“佛”,被一些人认为是“魔”,琼波浪觉也是这样;琼波浪觉被一些人认可,被一些人反对,雪漠也是这样;有很多人向往琼波浪觉的境界,也有很多人向往雪漠的境界。可见,我们的名字虽然不同,经历的具体形式与内容也有所差别,但本质上来说,我们饰演的剧情几乎一模一样,经历也都一样。
换句话说,雪漠正在用自己的生命,续写着琼波浪觉的归来。因此,你看到了当下,也就看到了历史。
8.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凉州”
◎主持人:一位作家说,莫言的成功证明了文学的本土性是何等重要。只有伟大的故乡,才有伟大的文学。我觉得,您的“大漠三部曲”扎根于您的故乡凉州,扎根于大漠,有一种非常深厚的本土性,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接地气,也通人气。但是,您现在定居东莞,远离凉州,这对您的创作会不会带来什么影响?您在《西夏的苍狼》中对岭南文化的描绘,似乎不能与“大漠三部曲”中对凉州和大漠的描绘相比。我不知道,在您心中,凉州还是不是您的故乡,还是不是诞生作品的土壤?您还需要一个这样的故乡吗?
●雪漠:一个作家——甚至任何一个人——在入世时,都必然需要一个“支点”。阿基米德也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注意,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支点——比如莫言有高密,我有凉州——但这个支点仅仅是作家契入世界的窗口,它不是我们的全部。你也不要把它当成生命的全部。
写作时,我找到了支点,但并不局限于这个支点。就是说,我撬起的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凉州,而是包括凉州、东莞、中国、西方、整个地球、整个世界。所以,本土化这样的概念,实际上是非常狭隘的。如果一个作家满足于本土化,撬不起整个地球,他就必然是一个小作家。
在面对世界时,我始终有一个契入点,就是大手印智慧。没有这个行吗?不行。因为,作家也罢,学者也罢,都必须有自己的绝活。没有绝活,无论什么人都是立不住的。当然,我有很多绝活。在很多领域,我都能拥有一种绝活,都能达到大手印文化这样的层次。因为,实现超越后,我只需要一个支点。有了这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我愿意撬起的东西。就是说,证得大手印又不执著大手印时,我就能灵活运用这种智慧,应对世界,把很多东西都变成我的绝活和我的能量。但是,你不要把我的支点当成我全部的世界。因为,心包法界时,人是不会考虑乡土还是西方的。就像一个人心怀大爱时,不会只关心农民,不关心城市人一样。
一定要明白,不要给自己贴上任何标签,心才能变得更大。
我现在所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大、更低,让更多的水能流入我的智慧大海。因此,我的营养不只来源于凉州、西部、东莞,也不只来源于东方、西方,甚至不只来源于人类——我的创作已经超越了这些概念。
我一直都这么想,所以,未来也罢,过去也罢,我的很多作品都是这样。我不愿意给自己戴上任何一种镣铐,也不会画地为牢。我曾经想过,要像《大漠祭》中所说的那样,画地为牢,不离开凉州,但后来发现,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凉州”——它已经不是地域意义上的凉州了,而是我心灵的支点。
9.“魔桶”是修行者的必经之路
◎主持人:下面,我想请您回答一些读者的提问。有读者问:进入“魔桶”的琼波浪觉,还是不是信仰者?二十二年的“魔桶生活”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退步?如果没有这二十二年的荒废,他会不会更早得到成就呢?
●雪漠:注意,琼波浪觉住世一百五十年,在类似我这个年纪时去印度,在那里待了大概有四五十年,回到藏地时,已经九十八岁了。这意味着,他在印度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走了一段很长的弯路。其中有十多年,他是跟司卡史德一起生活的,可是,这段故事我没写进《无死的金刚心》。也许以后,我会专门写一部书,但现在好像没这个想法,主要是没这个机缘。
其实,我也有过一段“魔桶生活”。但困住我的不是爱情,而是一个迷信的信仰群体。在那里,我经历过一段貌似信仰,其实远离真理的人生。我需要这段人生吗?需要。如果没有这经历,雪漠的生命体验就没现在深刻,也不会有雪漠的今天。因为,我由此明白了,要是我事不关己,世故地沉默下去,老祖宗的宝贝就会被糟蹋,或是被埋没。这一发现,像命运的鞭子,直接把我赶出了独自清修的关房。
所以,不要以为那“魔桶生活”对琼波浪觉来说,是一段大弯路。它只是每个修道者成就前必经的降魔阶段。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琼波浪觉那样的“魔桶”。有时的“经历”,指的是世俗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一些东西。
◎主持人:有读者问,我们能不能将“魔桶”看成是司卡史德对琼波浪觉的一种考验呢?而且,帮助琼波浪觉打破魔桶咒的,正是施咒者班马朗。那么,班马朗为什么要进入“魔桶”?进入“魔桶”的,是班马朗本人,还是琼波浪觉心中的班马朗?
●雪漠:大家一定要明白,让自己觉醒的,永远都是厄运和逆境,例如死亡。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非常感谢生命中的那些“班马朗”。
有人把他们叫“小人”,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逆行菩萨”。因为,当你没有世俗的功利心,超越所有世间法时,就会发现,世上的一切都在考验你,都在为你提供营养,都是你调心的道具,都在成就你的心性。包括那些批评你、跟你作对的人。所以,我把每一个“逆行菩萨”都当成觉醒的助缘。我甚至认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雪漠。
如果缺乏这样的一种智慧观照,你就会陷入仇恨的“魔桶”。
所以,你可以把“魔桶”理解为司卡史德对琼波浪觉最后的考验,或者琼波浪觉对法执最后的破除。总之,这是琼波浪觉真正成就前必须经历的灵魂历练,也是非常重要的降魔阶段。我前面也说过,如果雪漠没有深入宗教核心,经历诸如此类的“魔桶”历练,就不会有雪漠的今天。
今天的雪漠,跟那些有着佛教标签的传统修行人不一样。我打破了信仰的“魔桶”,不被宗教束缚,拥有真正的宗教精神。换句话说,我经过了“扫除物与悟”的阶段,实现了得到后的放下,明白后的从容,而不是得不到时的狂慧,也不是糊涂中的狂妄。这才是真正的大手印。
得不到,超越不了,或者没有真正明白时,你谈的有些东西就是不对的。比如,虽然我们说“我与本尊无二无别”,但如果你没有证道,智慧的证量还没跟上,就说自己是奶格玛、佛陀、本尊,就会轻易流入狂慧。所以,我们一定要沿着山脚,一直向山顶攀登。登到山顶,将山峰踩在脚下时,才叫超越。站在山脚下,就算有想超越、知道要超越的心,也没有真正达到超越的境界。
10.没有灵魂求索,就无法超越
◎主持人:有读者认为,既然奶格玛本来就在那里,琼波浪觉的寻找又从何而来呢?对于普通人来说,每个人心中的奶格玛是什么呢?
●雪漠:刚才我也说过,就算你知道这个见地,也必须去寻找。因为,没有寻找,就没有向往;没有向往,就没有超越。超越后,才谈得上“本来就在那里”。不超越,怎么会知道真理究竟在哪儿呢?
比如,“山高人为峰”这句话对不对?对。但它有个前提,就是你必须从山脚一步一步登上山顶。如果你待在山谷里,就觉得“山高人为峰”,那就是错的,只是你自己说说而已。因为,你根本连山坡都上不去,不在山顶上,又怎么可能“人为峰”呢?
所以,每个想要实现超越的人,都必须脚踏实地地寻找,真正地成为自心的主人之后,再谈别的。
11.没有敬畏,信仰就变质了
◎主持人:琼波浪觉在寻找的过程中,首先遇到了司卡史德,司卡史德充当妻子、母亲那样的角色,直到他证悟成就。有读者问,既然他找到了与奶格玛无别的上师,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地寻找梦中的女子奶格玛呢?
●雪漠:注意,“奶格玛”是一种不可亵渎、不可亵玩的存在。每个人的心中,都必然有着这样一种存在。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信仰。所以,我说过,我的朋友不可能成为我的弟子。抱着交流、聊天的心态与我交往者,不可能向往我的境界。他或许对我有着世俗意义上的认可,但那不是信仰意义上的无伪的信心。那么,我便不可能让他成就。要想成就,他就要寻找自己心中的奶格玛——能让他生起敬畏的对象。换句话说,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敬畏的对象。没有敬畏,就没有信仰。
所以,司卡史德告诉琼波浪觉,奶格玛不能成为你的明妃,她必须是一个不可亵渎的存在。假如琼波浪觉与奶格玛过于亲近,他就会生起亵渎、轻视之心。这时,信仰就会消失。我们称之为“坏了信根”。这意味着,如果琼波浪觉像对待司卡史德那样对待奶格玛,他就必须寻找一个新的奶格玛。
密勒日巴刚修大圆满时,上师说,好好修吧,这个法门很殊胜,昼修昼成就,夜修夜成就,不修也成就。结果,密勒日巴就不修行,睡觉去了。于是,上师对他说,重新找上师去吧,我救不了你。因为,上师的这番话,不小心让他生起了邪见。这是很可怕的。密勒日巴的弟子惹琼巴也是这样。他跟密勒日巴过于亲近,结果少了一种敬畏。密勒日巴让他做这个,他不做;让他别做那个,他偏做。所以,他就算修了一辈子,也还得转世再修。
没有向往,信仰就变质了。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一定要明白,信仰就像太阳,不要过于接近你的信仰对象。否则,你就会被烧毁。但也不要过于远离他,更不要躲进阴影里,否则,你就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和光明。所以,不要妄想将太阳装到自己的口袋里,你根本装不进去。就算你真能装进去,也会被他烧死。信仰就是这样。心中一定要存有敬畏,这是最根本的东西。
密乘中出现了很多大成就者,但当代禅宗的成就者却不多。其原因,跟克里希那穆提没有弟子是一样的。他们破相破得过了头,把不能破的信仰本体都给破掉了。结果,敬畏随之消失,向往随之消失,信仰就没了基础,很快也就倒塌了。
12.既相信命运,又创造助缘
◎主持人:琼波浪觉出生时,有很多瑞相,很多大德都来授记,预言了他的命运、他的成就、他的道路,好像早就注定了似的。有读者问,琼波浪觉的一生是不是真的注定了?没有得到那么多授记的普通人,成就的概率是不是就会小一些呢?
●雪漠:我打个比方,红松上长了一颗饱满的松籽,有一次,一只松鼠吞下了它,但没被咬碎和消化,反倒完成了松籽成长必需的一些环节,后来,松籽随着粪便落到了地下。松籽下落的过程,就是“瑞相”。那么,这个松籽落地后,是否能长成红松呢?不一定,但它具备了长成松树的基因。接下来,只要它能摄取充足的养分和足够的阳光(有好的环境),能抵御虫害(严守戒律),有人为它修掉乱七八糟的枝丫(上师的诸多教诲与调教),它就能长成苍天大树。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松籽可能就会腐烂,无法长成大树。所以,就算琼波浪觉出生时有诸多瑞相和授记,他都仅仅是个“松籽”。如果没有后天的寻觅和努力,他就不可能长成“红松”。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要想成长为大树,就要满足很多条件。《周易》中写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是说,能够自强不息,拥有完善的德行与人格,你才可能成功。否则,松籽就永远是个松籽。换句话说,我们既要相信命运——比如,长成松树的,只可能是松籽,绝不可能是苹果籽、白菜籽——也要为自己创造很好的外缘。当内因外缘结合得很好,且因缘成熟时,凡夫就可能成为大德。
我觉得,遇到我的每个人都是“松籽”,因为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有可能成佛。其他的,由你自己选择。
13.“跌落”是觉醒的契机
◎主持人:司卡史德对琼波浪觉的两次重大开示,都是在跌落中完成的:一次是疯象将琼波浪觉抛到空中,一次是琼波浪觉从空行圣地的悬崖上跌落。读者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密意?这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又有什么样的提醒?
●雪漠:跌落时,人最容易觉醒。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就是人生中的跌落。我发现,突然被贬官者,容易变成好人,礼贤下士;突然变成穷光蛋的亿万富翁,容易看破世间虚幻,淡泊名利;突然发现自己身患绝症的人,也会明白自己需要的东西并不多。换句话说,人生中的跌落,实际上是让我们明白的契机。否则,我们就会执著一些蝇头小利,什么都放不下。所以,你可以把琼波浪觉的“跌落”,看成一种象征。
不过,好多事情都说不清。有些经历过跌落的人,仍然不能放下,仍然不能参透生命的秘密,甚至会变得更加贪婪;有些没有经历过跌落的人,如果有智慧,照样可以开悟,可以放下一些东西。这取决于一个人的信心。因此,“跌落”跟觉醒,其实没有必然的关系。只要我们有一颗向往觉悟的、警觉自省的心,人生中的所有机遇,都会让我们拥有一种觉悟的可能。
14.守不住底线,就谈不上超越
◎主持人:空行母的考验非常震撼,而且一次比一次震撼。因为,它会让我们反思生命中的一些东西。比如,遭遇狼群的考验,就让我想起“见人落水”这个问题。如果我自己不会游泳,周围又没别人,那么,作为一个合格的修行人,在见到别人落水时,到底应该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人,还是等着超度他?
●雪漠:当然要救人,还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我不就是这么做的吗?我自称“大痴”,就是因为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明知一人之力救不了世界,也要救。否则,“修行”也罢,“菩提心”也罢,都是在自欺欺人。
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种可能性。比如,大学生张华为了救一个跌落粪池的老人,自己却淹死了。为啥他明知会淹死,也要去救人呢?因为,他有一种精神。救不救得了,另当别论。就算你没有救人的能力,也要有救人之心。否则,就不是真正的修行人。所以,如果我遇上琼波浪觉那种情况,我也会救人。
一定要明白,就算我们不能改变结局,也要有想要改变结局的态度,这是最基本的。如果连态度都没有,就不可能有任何行为。我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连救人的心都没有,即使有一天他学会游泳,也不会下去救人的。
◎主持人:在第二次考验中,空行母请求琼波浪觉为自己留个孩子,但琼波浪觉以戒律的理由拒绝了。读者问道,如果真有异性提出这种要求,合格的修行人究竟应该随顺众生,满足对方的愿望,还是坚守戒律,予以拒绝呢?
●雪漠:说不清,各随因缘。如果你达到了观音菩萨的境界,就可以嫁给魔王;如果你没达到那种境界,就最好守住最基本的东西——戒律。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打着“随顺众生”的借口,满足私欲。所以,如何选择,取决于你是否真的可以自主心灵。
守戒者,才是佛教徒;不守戒者,绝不是佛教徒。除非你成了济公,才可以吃肉喝酒;如果你成了琼,就可以修和合大手印;如果你是只青蛙,就做青蛙该做的事情;如果你是个孩子,就让自己慢慢成长,不要往悬崖上爬,否则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一定要明白,狮子能跳过去的悬崖,小兔子可能会摔死。因此,这个问题没有确定的、准确的、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的答案。
一般说来,要先按佛教的基本规则要求自己,守住佛教徒该遵守的戒律,行为上也要如法。
比如,想要参加香巴文化论坛,就要遵守香巴文化论坛志愿者公约,否则就不要参加。再比如,香巴书轩“九个一”中的“一门深入”,并不针对所有人,它约束的,只是香巴噶举的如法弟子。做得到,你便能成就;做不到,便不能成就。当然,如果你只想安慰一下自己,不想成就,那做不到也无所谓。或者,你做不到香巴噶举的如法弟子应该遵守的规则,也可以去修别的。但我仍然要告诉你,世界上绝对没有不“一门深入”也能成就的人。这是修行最基本的底线。
这个时代,诸多的法、诸多的本尊遍布整个世界,彰显出种种标签。还有很多邪门歪道的东西,随时都在抢夺着你的心。如果你连最基本的底线都守不住,就会很容易迷失。
◎主持人:空行母的第三个考验更让人震惊。当猎人提出帮他杀鹿的要求时,琼波浪觉拒绝了,结果又错过一次缘起。但他并不知道猎人是空行母的化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做出正确判断?就算他知道杀鹿真能成就,他也会错过这机会,因为他不可能杀生。那么,空行母的这次考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们也遇上杀生的考验,又该如何选择?
●雪漠:密乘中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一些弟子精通诛法,上师叫他们杀生,他们也就杀生了。但我不会这么做。我更愿意善待另一个生命,不愿意为了某种目的伤害他们。所以,琼波浪觉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我举个例子,就算唐僧对我说,杀了我,你就能长生不老,我也不会杀他的。因为,如果我杀了他,吃了他的肉,就不是雪漠,而变成妖精了。哪怕让我长生不老,也没有任何意义。释迦牟尼也是这样。即使他知道唐三藏要去找他取经,而且,吃了唐僧的肉,就可以长生不老,他也仍然会传法给唐僧,不会杀人吃肉。否则,他就不是释迦牟尼了。明白了吗?这就是妖精和释迦牟尼的区别。换句话说,真正慈悲的人,不会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去剥夺别人的幸福,甚至别人的生命。因此,我更赞成琼波浪觉不杀生的做法。
我认为,我们必须守住人的本分——也就是人的底线,才能谈别的。连底线都守不住的人,根本就谈不上进一步的超越。所以,想要修行,就要先做个好人,然后做个合格的佛教徒,才有可能慢慢成长为一代大德,最终成长为成就者。
15.莎尔娃蒂的情书
◎主持人:关于情书的问题也比较多。很多读者都想知道,您在书中加入情书的用意究竟是什么?众生是否都要以爱情这样一种纯粹的、美好的情感,来升华自己的灵魂?
●雪漠:莎尔娃蒂的情书是一种一言难尽的东西。不要简单地将其归结为好的,或者坏的。因为,她的爱情虽然很难得,也很令人感动,一些人在朗诵她的情书时,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但对于追求成就的人来说,就是一种魔障。所以,这些情书,最初是以情魔的形式出现的。那些对琼波浪觉的追杀,都是依托情书来完成的。否则,那些咒力,就不会存在于琼波浪觉的生命中。
许多时候,情也罢,魔也罢,都是一体的。能超越者,情就不会成为魔;不能超越者,再美好的感情,都会变成魔障。所以,爱情也罢,很多让人们十分珍惜的东西也罢,在人的一生中固然很重要——能珍惜时,就好好珍惜它——但它们很快就会过去,不可能永恒。
比如,莎尔娃蒂的情书虽然美好,却只是一点点情绪留下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任何一个追求成就和觉悟的人,都不能将其视为一种永恒的存在——除非你能定格它,否则,它就只是一种善变的情绪。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是一言难尽的。
◎主持人:有读者想知道,莎尔娃蒂是如何为琼波浪觉承接咒力的?最后她解脱了吗?
●雪漠:有爱便有执著,有执著便有担当。世俗说法中的担当,就是承担一种责任。你有承担之心固然很好,但这也意味着,你的心里有牵挂。有牵挂者,便不能解脱。所以,莎尔娃蒂最后能否解脱,这很难说。
如果她死亡时,仍是这样一种境界,就肯定解脱不了。因为,她有执著。无论她执著琼波浪觉,还是执著极乐世界,都很难解脱。世界上没有不破执而解脱的人。所以,大手印强调破除所有执著。
16.研究学问,不如老实吃药
◎主持人:关于成就,有读者问,琼波浪觉什么时候明心,什么时候见性?他是证悟同时,还是悟后起修,或是渐悟渐修?
●雪漠:好好地看书,书上都有。
◎主持人:那么,香巴噶举的信仰者该如何阅读此书,佛学爱好者该如何阅读此书,普通读者又该如何阅读此书呢?
●雪漠:你需要什么,这部书就会给你什么。香巴噶举信仰者,可以看到教法、传承和上师的证悟过程;一般佛教徒,可以看到圣者实现超越时,必须经历的各种境界,以及超越智慧;一般读者,则会看到世界上的另一种风景、另一种小说、另一种文化、另一群人、另一种写法。当然,我不知道一般读者能不能读进去。这本书,其实是为那些能读进去的读者写的。
◎主持人:书中有些有趣的辩论,比如“世界有边,还是无边”,“涅NB021是有,还是无”。书中说,佛陀住世时,对这些问题是不予理睬的。读者问,佛陀为何不予理睬?佛陀是在回避佛法的漏洞,还是出于某些原因,不能说?
●雪漠:我举个例子,雪漠从来不管股票上涨还是下跌,也不管天文学家在关注什么。因为,这跟我没关系。我要管的,是自己的心。同样道理,就算知道世界有边还是无边,涅NB021是有还是无,你也未必能解除自己的烦恼,清除自己的习气,让自己实现超越。明白了吗?你刚才谈到的那些问题,跟解脱没有关系。
别人认为雪漠是“佛”,或是“魔”,也跟你没关系,甚至跟我也没有关系。因为,雪漠就是个标本,他在用自己的经历告诉你,什么方式,什么形式可以实现超越,可以降伏烦恼,可以得到智慧,可以取得成功。你觉得对,有一点启发,就学我——当然,你也可以借鉴,或批评——如果你觉得不对,就继续用自己的方式,或者从中提取对你有用的那点东西。换句话说,我的传播也罢,创作也罢,都不是为了让你学我,也不是为了拯救你。我从来不想拯救众生,也不想拯救世界。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展示自己。
释迦牟尼也是这样。你从他的《大藏经》中舀来一杯水,解自己的干渴、痛苦,就够了。跟你没关系的,你也没时间去管。因为,你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不一定能精通世界上所有的学问。你只精通对你有用的那门学问就行了。
我打个比方,病人不需要成为医学博士,也不用学习世界上所有的医术,他只要找到一个合格的医生,要来一个对症的药方,然后如法地吃药,就够了。因为,如果他自己去研究医学,那么,还没等研究出什么名堂,他就可能死了。那个提问的人,自己就是个病人,可能很快就会病死的,但他不去找治病的药,反而研究一些“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那样的问题,这对他毫无意义。所以,释迦牟尼对其不予理睬。
(根据录音整理,有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