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引见嘉德殿,厚加赏赐。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抄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馀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故也。”
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馀,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使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馀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南入益州。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人,郡遂以安。
“译文”
后来羌入侵武都,邓太后因虞诩有将帅的谋略,升为武都太守,在嘉德殿召见,赏赐很多。
羌于是率众数千,于陈仓、崤谷间拦阻虞诩。
虞诩马上停军不进,扬言上书请兵,等援兵到了再前进。
羌知道了,分兵抢劫他县,虞诩因羌兵分散,日夜进发,加倍前行百余里。
使吏士各做两灶,一天增加一倍,羌不敢追逼。
有人问:“孙膑减灶你增灶,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防不测,你现在一日行二百里,为什么呢?”虞诩说:“虏兵多,我兵少。走慢了,就容易被追上,快走,虏就料不到了。虏看见我的灶天天增加,定说是郡兵来接我了。人多行速,虏不敢追我。孙膑装着自己弱,我今装着自己强,是情势不同的缘故。”
到达郡里,兵不满三千,而羌兵一万多,围攻赤亭数十天。
虞诩命令军中,强弩不发,只悄悄发射些小弩。
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达到,于是集中兵力急攻。
虞诩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射无不中,羌兵大为震惊,撤退。
虞诩因此出城追击,杀伤很多。
第二天,率全军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更换衣服,回转几周。
羌人不知虞诩有多少兵力,更加恐惧。
虞诩算准了羌贼会退,于是暗暗派五百余人于浅水处埋伏,等候羌贼逃走。
羌贼真的大奔,突然袭击,大破之,斩获很多。
贼因此败散,南入益州。
虞诩观察地势,筑营壁一百八十所,招还逃亡百姓,赈济贫民,郡里安宁了。
“点评”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他的祖父虞经,为郡县狱官,办案公正,存心宽厚,推己及人。每逢冬月,案件上报,常为之流泪,性情中人啊。他曾经说:“东海于公高筑闾门,令容驷马高车盖,以为子孙必有做大官的。而其子定国终于做了丞相。我办狱六十年了,虽比不上于公,也许差不多吧,子孙不一定不做九卿呢。”所以为虞诩取字升卿。嘿!这老头还挺有意思的哈,这可真是望孙成卿啊。
虞诩也很争气,十二岁的时候就把《尚书》学了个滚瓜烂熟。他是个孤儿,对祖母长辈都非常孝顺。县里推举他为顺孙,国相十分赞赏他,想要他为吏。这可是他祖父的梦想的第一步啊,升卿嘛,先从基层干起呗。可是,我们的虞诩却推辞说:“祖母九十岁了,没有我,再无人奉养了。”国相才没叫他去。
后来,他的祖母逝世,服丧期满,这才被征召入太尉李脩府,授郎中。
永初四年(110年),羌胡作乱,蹂躏并、凉,大将军邓骘认为军事紧张,不能兼顾,因为顾不过来啊,所以就想放弃凉州,集中力量对付北边,于是召集公卿开会,商议对策。邓骘说:“譬如衣服坏了,坏一件补另一件,还可以有一件完好的。如果不这样,将是两无所保。”开会的人琢磨了琢磨,嗯,言之有理啊,于是就都赞同邓骘的意见。
虞诩听了对李脩说:“据说公卿决定放弃凉州,在我看来,不合适。先帝开辟疆土,辛辛苦苦,现在怕费事,丢掉它。凉州既然丢了,那三辅就算边塞了,三辅做了边塞,那祖宗的园陵坟墓,就在界外了,这是万万不行的。俗话说:‘关西出相,关东出将’,凉州习兵练勇,超过他州。现在羌胡所以不敢入侵三辅,因凉州在他的后方,是他的心腹之患啊!凉州老百姓拿起武器,保卫凉州,毫无反顾之心,因为凉州是汉朝的啊!如果放弃它,迁走老百姓,人民安于故土,不愿意迁徙,这样,一定会发生变故。假使英雄豪杰集合起来,乘势东来,虽有贲、育那样的勇士,太公那样的将领,还恐怕抵挡不住呢。说者以补衣做比方,我看如疽的溃烂,越烂越宽,没有所止。放弃凉州不是计策。”
李脩说:“我没有想到这点。不是你说,几乎败了国家大事。那么,有什么好计策呢?”
虞诩说:“今凉州骚动,人情不安,我担心发生突然事变。应该下令四府九卿,各推举所属州数人,对牧守令长子弟,皆授散官,表面上是奖励他们的功勋,实际上是监视他们,防止他们捣乱。”
李脩认为说得对,更推及四府,都照虞诩之计办事,于是征召两州豪杰为掾属,授牧守长吏子弟为郎,安慰他们。邓骘兄弟因虞诩反对了邓骘的意见,不服,就想利用吏法诬陷虞诩。
后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连年不散,州郡不能禁止,于是以虞诩为朝歌长。一个大烂摊子,你去拾掇吧,收拾好了,那是我们的策略好,收拾不好,那是你的罪过!
于是,虞诩的一些老友不无遗憾地对虞诩说:“去朝歌真倒霉!”
虞诩笑着说:“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这是我的本分。不遇盘曲的根、错乱的节,哪能识别利器呢?”于是,虞诩就走马上任。刚到,去见河内太守马棱,马棱勉励他说:“你是有学问的人,应当在朝廷谋划国家大事,为什么来朝歌呢?”虞诩说:“受命的那天,不少有地位的官员都来慰问勉励我。我想,贼是不能有所作为的。朝歌在韩、魏交界之处,背靠太行,面临黄河,离敖仓百里,青州、冀州流亡到这里的有几万人。贼不知开仓募众,抢劫库藏兵器,守城皋,断天下的右手,这就不足忧了。现在,贼众正盛,不好较量。兵不厌诈,希望多给兵马,不要使我有为难而已。”
虞诩一上任,设三科募求壮士,令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抢劫的为上,伤人偷盗的次之,有丧服而不事家业的为下。
共募得百余人,虞诩设宴招待他们,好吃好喝伺候一通,关键的是还都免了他们的罪过,他们当然是感恩戴德了。不过,人家聪明的虞诩是有条件的。什么条件啊,就是让他招募来的那些间谍跑入贼窝子中,引诱他们去劫掠,来个钓鱼执法,设下伏兵见机行事,结果是因之杀贼数百人。
还有更绝的妙招。他又派遣会缝纫的贫民,为贼做衣,用绛缕缝在衣襟上做标记,贼出入市里的,官兵一看那标志,就立即加以捕捉,贼众因此惊骇走散。
这样一来,大家都称道虞诩为神明。厉害啊!真是有谋略,I服了YOU。于是,虞诩就被提拔重用了,升为怀县县令。
从前运输困难,舟车不通。驴马驮运,五石货仅能运到一石。那四石都哪里去了啊?在路上颠簸掉了。虞诩自己率领官兵,察看川谷,自沮至下辩,数十里中,劈石剪木,开通运粮船道,雇取劳工,按人给以报酬,于是水运通利,每年节省四千余万。
虞诩到郡初期,郡里才一万来口人。经过收拾荒乱,招还流散的百姓,两三年间,就增加到四万余户。盐米多且便宜,十倍于前。老虞的功绩不小啊,并且都是货真价实的实际,粮食多而便宜,是实际吧?人口增多,是真的吧?船道也不是豆腐渣工程吧?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后来,居然因犯法免官。至于犯了什么法,在今人看来,大概也是遭人陷害而已。这样的人,能犯什么法呢?
到了永建元年(126年),东山再起,他代陈禅当了司隶校尉。
到了工作岗位之后,他在几个月内,奏劾太傅冯石,太尉刘熹,中常侍程璜、陈秉、孟生、李闰等,百官嫉恨他,名为苛刻,都骂他犯疯发狂,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于是,三公劾奏虞诩盛夏拘捕无辜,为吏人祸患。
虞诩上书申诉说:“法禁是社会的堤防,刑罚是人的鞭策。现在州推郡,郡推县,彼此推卸,百姓埋怨,以苟且容忍为贤,尽忠为愚。我所举发,赃罪有的是,二府害怕我上奏,就诬害我。我将如史鱼一样死去,以尸谏劝啊。”
顺帝看了他的奏章,免却了陶敦司空的职务。
当时中常侍张防滥用权势,收受贿赂。虞诩依法追究,但往往遭到扣压,不得上报。由此可见,人家张防上头有人啊。当然,也暴露了当时的体制弊病,虞诩愤慨之至。
于是捆绑自己去见廷尉,上奏说:“从前孝安皇帝任用樊丰,扰乱正统,几乎亡国。现在张防又弄权势,国家祸乱又来了,我不能与张防在一起,自己捆绑前来,不要使我走杨震的路。”
奏上,张防在帝前流涕申诉,虞诩以罪去左校服劳役。
张防这人也是一个狠角色,他非要害死虞诩不可,两天之内,传讯四次。狱吏劝虞诩自杀,虞诩说:“宁愿处死,使远近都知道。”宦官孙程、张贤等知道虞诩因公获罪,就相继上奏请求皇上接见他们。
孙程说:“皇上开始与臣等相处时,常恨奸臣,知道奸臣害国。如今做了皇帝,自己又这样做起来,怎么与先帝区别呢?司隶校尉虞诩为您尽忠,被拘系,常侍张防赃罪确凿,反而陷害忠良。现在客星守羽林,占得宫中有奸臣。应该赶快收捕张防送狱,以防天变。下诏释放虞诩,归还他的印绶。”
这时,张防站在帝后,孙程怒斥张防道:“奸臣张防,为什么不下殿!”张防不得已,跑入东厢。
孙程说:“皇上赶快收捕张防,不要让他向阿母求情。”帝问各尚书,尚书贾朗一向与张防相好,证明虞诩有罪。你说气人不气人啊!
帝有些怀疑,对孙程说:“暂时出去,我还要考虑考虑。”于是虞诩子虞凯与学生百余人,举着旗帜,等来中常侍高梵的车子,叩头流血,申诉虞诩的冤枉。高梵于是向皇上说了,张防以罪流放边疆,贾朗等六人或处死,或罢黜,当天释放了虞诩。
孙程又上书说虞诩有功,言辞慷慨,帝明白过来,便征拜虞诩为议郎。
数日,升尚书仆射。这时,长吏、二千石使百姓犯罪的用钱赎买,叫作“义钱”,假说替贫民储蓄,守令却借此贪污。花钱赎罪,这生财之道好啊,来钱快,来钱多,还没有讨价还价的。
虞诩上疏说:“永建元年(126年)以来,穷苦百姓公开揭发收受百万以上的长吏,为这争议不休,谪罚吏人数千万,而三公、刺史很少举报。不久,永平、章和年间,州郡用走卒钱贷给贫民,司空查劾处理,州及郡县皆以罪罢黜。现在应该遵照从前的典章制度,废除一切权宜的办法。”诏书批准了虞诩的报告,并严厉批评了州郡。谪罚输赎从此禁止了。
先前,宁阳主簿至朝廷,申诉其县令枉法,积压六七年不理。主簿上书说:“臣为陛下的儿子,陛下是臣的父亲。臣的奏章百上,终不理睬,臣难道可以至匈奴单于处告怨吗?”帝大怒,拿了奏章给尚书看,尚书判为大逆不道。
虞诩驳辩说:“主簿所告发,是君父所怨恨。百上不达,是有司的错误。愚蠢之人,不足多诛。”帝采纳了虞诩的话,打一顿屁股了事。
虞诩因此对各尚书说:“小人有怨,不远千里,断发刻肌,下定决心到朝廷告状,你们不理,难道合于臣子之义吗?你们与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亲,与怨人有什么仇呢?”官僚主义!你们不是吃人类粮食长大的啊?!听了这话之后,那帮子尚书都汗颜无地。
虞诩又上言:“尚书郎是要职,做官的阶梯,现在有的一郡七八人,有的一州无人,应使之均平,以满足天下之望。”虞诩的不少奏议,多见采纳。
虞诩好揭发坏人,从不回避,多次因此得罪了权戚。曾经遭到九次斥责,三次法办,而刚正的性格,到老不屈。
永元初,升尚书令,因公事免官。
朝廷想念他忠诚,再次征召,正好死去。
临终,对子虞恭说:“我为朝廷办事,正直无私,自己凡事无愧于心。后悔的是做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里面哪能没有冤枉的,从此二十余年,家里没有增加一口人,这是获罪于天的缘故啊!”
一岁年纪一岁心啊。当他的官越做越大,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感受到朝廷里那些乌烟瘴气、倾轧陷害,才想到当年自己杀贼的时候,应该也存在冤屈的情况。于是,这成了他终生的遗憾。可是,总体说来,虞诩敢于挑战困难,敢于挑战邪恶的品性,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给后人留下的印象,是一条铮铮的汉子,不低头,不畏惧,一直昂首挺胸行走在白天和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