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骃献书诫之曰:
骃闻交浅而言深者,愚也;在贱而望贵者,惑也;未信而纳忠者,谤也。三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区区,愤盈而不能已也。窃见足下体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厉,有上贤之风。骃幸得充下馆,序后陈,是以竭其拳拳,敢进一言。
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富贵而能不骄傲者,未之有也。今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当尧、舜之盛世,处光华之显时,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众誉,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语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郯氏之宗,非不尊也;阳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其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者,何也?盖在满而不挹,位有馀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窦氏之兴,肇自孝文。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安丰以佐命著德,显自中兴。内以忠诚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国,垂祉于今。夫谦德之光,《周易》所美;满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而愈惧,爵隆而益恭。远察近览,俯仰有则,铭诸几杖,刻诸盘杅。矜矜业业,无殆无荒。如此,则百福是荷,庆流无穷矣。
“译文”
崔骃献书告诫道:“骃听说交谊浅而言语深,是愚蠢;在贱位而望贵显,是糊涂;不相信而纳忠言,是毁谤。三项都不相宜,而想试试看,是想效区区之心,愤懑而不能自止哩。我私下看见足下体淳淑之姿,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厉,有上贤的风度。骃幸而得充下馆,排在后列,因此竭尽拳拳之心,敢进一言。古人说:‘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在富贵而能不骄傲的,是没有的。现在宠禄初隆,百僚观行,正当尧舜的盛世,处在光华的显时,岂可不庶几早晚,使众人之誉能久,弘扬申伯之美名,成就周公、召公的事业吗?古语说:‘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译:不担心没有地位,只担心立身不处于仁义。)从前冯野王以外戚居高位,称为贤臣;近来阴卫尉克己复礼,最终得到多福。郯氏的祖先,不是不尊贵,阳平的宗族,不是不隆盛。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指王氏九侯五大司马,掌握国家的大权。)其所以被讥笑于当时,垂愆尤于后世,为什么呢?就因为满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义不足哩。汉兴以后,到哀帝、平帝之时,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只有四人罢了。《书经》说:‘鉴于有殷。’(译:以殷商做镜子)可不谨慎吗?窦氏的兴起,从孝文帝开始。长君、少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在前日;安丰侯窦融以佐命著德,显自中兴。内以忠诚自固,外用法度自守,终于享了国祚,垂福至今。谦德之光,《周易》所赞美;满溢之位,道家所戒。所以君子福大而更加恐慎,爵隆而愈恭敬。看远近,俯仰都有法则可循,铭刻在几杖之上,刻记在盘盂之间。兢兢业业,无敢怠荒。这样,就百福到来,庆流无穷了。”
“点评”
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他的高祖父崔朝,昭帝时为幽州从事,谏刺史不要与燕刺王来往。后来刺王失败,被升为侍御史。生了儿子崔舒,历任四郡太守,所在之处均有能干之名。
崔舒的小儿子名崔篆,王莽时做郡文学,以明经召到公车。太保甄丰举他做步兵校尉。
崔篆一听,是要自己去打仗,就辞道:“我听说伐国不问仁人,战阵不访儒士。这一举动怎么找我呢?”于是自陈有过,回家去了。王莽讨厌那些不附和自己的人,多用法中伤他们。当时崔篆之兄崔发因佞巧被王莽宠幸,官位做到大司空。你说,这哥俩,同是一个娘生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他老妈师氏能通经学、百家之言,王莽宠以殊礼,赐号义成夫人,金印紫绶,文轩丹毂,显于新莽一代。后来用崔篆为建新大尹,崔篆不得已,便叹气道:“我生在无妄之世,碰上浇、羿这样的君,上有老母,下有兄弟,怎能独自法身而使所生危险呢?”于是单车到官所,称病不管事,三年不到县去劝农桑。他想啊,自己一家子人,都是那种媚上而没有骨气的人,自己能怎样呢?能做的,就是身出污泥而不染,我到工作岗位是不错,可是我不跟你们同流合污就是了。于是他什么事都不管不问。
门下掾吏倪敞看了看,觉得这也不是一个办法啊,于是,就劝他,崔篆才勉强起身颁布春令。
所到之县,他看到大小牢狱都关满了人。那个凄惨样啊,简直是让人悲伤痛苦恨啊。于是,崔篆流着泪道:“哎呀!刑罚不中,于是陷人于阱。这些人有什么罪,而关在这里!”于是公平审理,放出两千多人。
掾吏叩头劝道:“朝廷初政,州牧严峻。宽恕犯人,确是仁者之心;然而独有你这样做,将有后悔的吗!”崔篆说:“邾文公不因一个人易其身,君子称他知命。如杀一大尹赎两千人,是我所愿意的。”于是称疾而去。
建武初年,朝廷多荐言的,幽州刺史又举崔篆贤良。
崔篆自以宗门受王莽伪宠,惭愧对汉朝,于是辞归不做官。
客居在荥阳,闭门反省,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来决断吉凶,多所占验。
临终作赋以自悼,名叫《慰志》。
崔篆生了崔毅,因病隐身不仕。
崔毅生了崔骃,十三岁能通晓《诗经》《易经》《春秋》,博学有大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会写文章。年轻时游历到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
看到这里,我们会很自然地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大家子,都会写诗作赋啊!不错。他们的家族文学——崔氏辞赋很出名。崔篆于建武中首作《慰志赋》,中经崔骃、崔瑗继作《达旨》《七苏》,再至崔湜作《答讥》等,辞赋创作延续不断,屡有贡献。与中国历代家族文学集团(如班彪父子、曹操父子、萧衍父子、苏洵父子、袁宏道兄弟等)相比,大抵皆为父子、兄弟相承,盛誉一时;而崔氏则不然,“崔为文宗,世禅雕龙”,前后四代传递,历经整个东汉王朝。此真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之现象。
崔骃常以钻研典籍为业,不遑做官之事。他的志向在这里,而不在什么仕途。
当时有人讥笑他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
崔骃模仿扬雄的《解嘲》,写了《达旨》来答复他们。
元和年间,肃宗才修古礼,巡狩方岳。崔骃上《四巡颂》以称汉德,文辞很典美。皇上常好文章,自从看了崔骃的颂以后,常嗟叹起来。
皇上对侍中窦宪说:“你知道崔骃吗?”答道:“班固多次对我说起他,不过我没见过他。”皇上说:“你喜欢班固而忽略了崔骃,这是叶公好龙哩。试请见他。”崔骃由此问候窦宪。窦宪急忙穿鞋在门口迎接,笑着对骃说道:“亭伯,我奉皇上的命令和你交朋友,你不会薄待我吧?”于是揖为座上客。
住不多久,皇帝来到窦宪家。当时崔骃正在宪家,皇帝听说想召见他。窦宪劝阻,认为不应与白衣之士相见。那意思是,你给他个官做做呗!皇帝懂了,便说:“我能使崔骃朝夕在我身旁,何必在此!”可是,不巧的是正想请他做官,碰到皇帝驾崩。此后,政局大变,窦太后临朝,窦宪以贵戚出纳诏命。
于是,崔骃写了上面摘录的那一篇文章,献书告诫。等到窦宪做了车骑将军,召崔骃做掾吏。宪府贵重,掾属三十人,都是故刺史、二千石,只有崔骃以处士年少,提升在其间。
窦宪擅权骄傲放恣,崔骃多次劝阻。
等到出击匈奴,道路上更多违法之事,崔骃做主簿,前后奏记数十次,指切长短之处。
窦宪不能容忍,意思是你有完没完啊?成天唠叨来唠叨去,烦不烦啊?于是,便稍疏远了他,让他出为长岭县长。崔骃自认为远去,不得意,于是不到官位而回家。不干就是了,何必呢!
永元四年(92年),死在家中。
崔家世代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做官不怎么感冒,有的也做了官,可是做着做着,就不去做了,而是赋闲回家作闲赋。崔骃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共二十一篇,在当时很有影响。研究崔氏辞赋创作之特点并揭示其成因,对把握东汉辞赋创作之历史,以及此期整个文学发展规律均具有一定意义。当然,也可以看到崔家四代文学大家眼中的大汉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