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棵开花的树》这样一首小诗的理解,观念多种多样。有人说是在写“缘分”,有人说是在写坚贞的爱情,也有人说是写爱情的失落和惆怅,是在写爱情的悲剧,也有人从女权主义视角出发,认为《一棵开花的树》虽为新诗,却延续了中国两千年的封建男权思想。诸多的观念反映了这首诗含义的丰富性,以及供人们进行多方面开掘和理解的复杂性。
台湾著名诗人痖弦曾经评论席慕蓉的爱情诗说:“现代人开始对爱情怀疑了,席慕蓉的爱情观,似乎在给现代人重新建立起信仰。”这句话可能对我们理解《一棵开花的树》具有启发意义。在喧嚣的现代社会,时间是以秒以天计的,人们上下班忙忙碌碌一天,面前要经过多少人,有让人情愫一动的,但也只一闪而过,第二天醒来,一切重新来过,人们脑中也不复有昨天的印象。
而《一棵开花的树》中的那棵树,则和现代人的生活状态恰恰相反。现代人是用一瞬来接触心仪的面孔,旋即长时间地忘记,不再回想。而这棵树则是为了会上心仪的人一面,在佛前求了 500年,才被佛恩准,将她化为一棵树,等来了自己的心上人,如此长的经营等待,等来的却是他的“无视地走过”。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爱的痛苦,是爱的悲剧。
《一棵开花的树》写的是爱情的悲剧,但这种爱情悲剧在现代社会中天天在上演,正如张学友的歌词“一出悲剧在上演”,这里是“每天悲剧在上演”。
只不过现代人已经被工作、被现实的生存挤压,没有时间体味这“悲剧”的痛苦,一个照面的温馨随即是错过的落寞,然后是回复到现实的生活,然后是忘记。这种似乎无事的爱的小插曲,恰如鲁迅先生所说的“近乎无事的悲剧”。
鲁迅说的是人性的麻木所导致的人们对社会中非人性行为的麻木和视作寻常,如人们对祥林嫂这样弱者命运的鄙夷和无视。而现代人则是对情感的这样一种无法正常表达和交流的无知觉,对这样一种情感挫折的伤害的无意识,这不也是“近乎无事的悲剧”吗?
席慕蓉诗中描绘的可能是现代都市生活中一场场偶然的“错过”,这种“错过”在爱情生活上每天都在上演。但这又不同于现实中这样一场场的错过。她用自己的描写,为这错过加上了一层神韵之光,使之不同于俗世中的无情与麻木。诗人主要的做法是用描写渲染来强化这一面之缘,现代都市人的一面相见四目对视只有那么两秒钟,随后是遗憾的别离。而诗人则强调每两个人的一面之缘,都不是两秒钟那么简单,为了这一刻,他们可能“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这样,这俩人所见的一面在诗中的呈现就具有了隆重的“仪式性”,当这种隆重的仪式以当事人的视而不见而落空的时候,一股悲悯也就油然生升起,是这棵树的悲悯,是读者的悲悯,也是佛的悲悯,实际上也体现了席慕蓉对天下有情人如此脆弱的情感无法达成的悲悯。
这种具有宗教色彩的悲悯之情,是对人的生存境遇的悲悯,从这个高度来看待这首诗的时候,《一棵开花的树》的意义就更加值得推崇了。《一棵开花的树》初读起来好像是佛教因缘色彩很深厚的一首诗,但它更深的是想传递一种宗教式的悲悯情感。一对情人终因刹那的因缘相会相交而又失之交臂,好像是佛家所说的姻缘不到,但这种百年苦修的刹那不遇,从爱情的角度来看又是痛彻心扉的悲悯与遗憾。佛家是一切皆空,是“本来无一物”,而诗中的情绪则是“凋零的花瓣”“凋零的心”,这说明诗人还是对爱情抱有理想。佛家彻底泯灭人欲,故能无智无欲,而这棵树尚如此沉迷于情,最终打动了佛,佛又最终见证了树的失望和落寞,看到她凋落和凋零的心,这只能引起现实的读者更大的悲悯,而当人们悲悯之后现实中再遇到姻缘之人的时候,这种悲悯的情感就可能转化为行动的力量,使人们在生活中注入理想,这就是席慕蓉所期望的“绝对的爱情”的效果。我们的“一面”由于不再是麻木的擦肩而过而变得甜蜜和美好。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棵树是主动的追求和主动的祈求,才获得了和爱人的一面之缘,这又是她不遗憾的地方。席慕蓉还有一首诗《盼望》,可以说明这一点。这首诗也是写类似的爱的那一瞬间:“其实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 /你的一生……如果能 /深深地受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在诗人看来,我们一面的相见只要有心,只要努力,即使没有结果,内心也会释然,这又是这棵树相比较于现代人不那么悲剧性的地方。
好的诗歌给人行动的力量,可能是总有好的诗歌相伴,才使得席慕蓉的生活也比较甜蜜。席慕蓉对自己的爱情曾经说:“我要承认,在今生,我已经得到了我所一直盼望着的那种绝对的爱情,上苍一切的安排原来都有深意,我愿意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知恩并且感激。 ”(席慕蓉:《无怨的青春》,花城出版社 1987年版)一方面要努力修行,祈求上苍,一方面也要感恩上苍,理解佛旨的安排,这样,生活才会有机遇、有信仰,也会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