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树》最主要的特征就是通篇用了象征的表达,以橡树和木棉两种高大、壮美的乔木象征男性美和女性美,以它们邻近生长、并肩站立关系来象征男女之间的爱情,表达了抒情主人公的爱情理想,诗中以热烈而凝重的笔调从正面赞美讴歌伟大的爱情:“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这是一种人的自觉的醒悟,表明抒情主人公是一位自尊而又自强的女性,强调婚姻恋爱中独立人格的价值。
诗歌的头 6行,分两个段落,用了同样的两个假设句式,将全篇带入到意象的象征中:“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这两节的表意十分明朗,用的是明喻的形式,把凌霄花和痴情的鸟儿比作恋爱中的女子,用高枝和绿荫比喻恋爱的男方。两节以相同的假设句式领起诗节,并在其他句子的句式和长度上保持大体一致,从而获得了非常优美的形式感,同时增强了诗的情感力度。这前两节奠定了诗歌以下的情感基调:女主人公虽然柔情满怀,但仍然自尊节制,充满了尊贵感。这部分同时也在语句表达上为下面的叙述高屋建瓴,营造了一泻而下的气势。下面诗行的叙述中,再没有用这样的假设句式,而是利用语意自身的连贯造成意象的纷至沓来。
作为你恋爱的对象,“我”不是源泉,也不是险峰,为你带来清凉,衬托你的威仪。也非日光、春雨,围绕你左右,在前面诗行的一路否定中,早已使读者产生悬念的问题终于有了回答:“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以这一郑重的宣告为界,诗歌由一连串的否定转向正面的阐述。如果这几行以上的否定的表述是否定一些诗人不赞同的爱情,那么剩下的部分则是阐述诗人理想中的爱情。作为和橡树并立的一株木棉,他们根紧握在地下,叶在空中相触碰,根显然是指恋爱男女的内心,叶则指他们相依相偎的身体,是外部形态,心与心的相连,自然地表现为身体的相亲相爱。叶与叶的碰触也是他们交流的方式:“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风吹过,树叶摇曳,是恋人独特呢喃低语,只有他们才能懂。诗人充分联想,依照木棉和橡树的自然形态,赋予他们人的情态,十分贴切自然。
下面 22行到 27行描绘男女在生活中的不同角色,“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阳刚阴柔,男女各有不同的感性特征,男人的刚强勇猛,充满了力量,女人的娇艳绚烂,饱含柔情。无论有什么差别,男女都同甘共苦,共人生的灿烂与阴翳,诗人为我们描写了一幅壮丽的画卷:“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仍然用了象征的手法,用寒潮、风雷、霹雳象征人生道路上的艰险,用雾霭流岚、虹霓象征生活的绚丽,面对人生的艰险和绚丽,男女主人公都要共同承担。经过否定的爱情和肯定的爱情的描述对比后,最后一段诗人对爱情的本质作出了诗意的总结:“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真正的爱情要坚贞,要像树一样,根与根相连,爱是最朴实的,就像树根下的泥土。如果只是爱你“伟岸的身躯”,这样的爱谈何长久呢?女性更要爱坚守自己的位置、坚守“足下的土地”,要有自己的天空和世界,健全自己的人格。对“人”的尊重和对美好人性的向往是青年男女所要实现的自我价值。
《致橡树》热情而坦诚地歌唱了诗人的人格理想和爱的理想,比肩而立,各自以独立的姿态深情相对的橡树和木棉,可以说是我国爱情诗中一组品格崭新的象征形象。这组形象的树立,不仅否定了老旧的“青藤缠树”“夫贵妻荣”
式的以人身依附为根基的两性关系,同时,也超越了牺牲自我、只注重于相互给予的互爱原则,它完美地体现了富于人文精神的现代爱情的品格,这就是真诚、高尚的互爱应以不舍弃各自独立的位置与人格为前提。这是新时代的人格观念对传统的超越和进步。
文学进入新时期的时候,中国社会已经经历了史无前例的“文革”,社会逐渐趋向于稳定。在对“文革”的反思回顾中,男性作家长久地沉浸在对于“文革”的批判情结中,如北岛,而女性作家的反思更多的是以“文革”的不合理论证着生存场景的合理,如舒婷的《致橡树》。社会的稳定为女性构造了一个稳定的生存场景,这种生存场景投射到文本中形成了象征着稳定的意象群,《致橡树》中的意象就表达了这种稳定感。从“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到有着“铜枝铁干”的树干,再到“相触在云里”的叶,全诗构筑了一个稳定的空间。在舒婷写出《致橡树》表达出劫后余生,对于当下生存场景的归附时,北岛的《回答》是:“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对现存社会状态的理解不同,也会造成不同诗人的不同表达,这在舒婷和北岛的对比中可见一斑,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舒婷的诗作为朦胧诗更为明朗一些的原因。
本诗所体现出来的女性意识的复苏是和“人”的觉醒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是“人”的觉醒呈现于女性诗中的具体内容之一。如同整个新诗潮的起点是对“人”的尊严和价值的重新确立一样,女性诗人的女性意识的复苏也是从对自身价值的确认开始的。徐敬亚曾这样评论舒婷:“她渴望的人与人之间的心理交融,虽然最终使她在落差缓解之后,渐近消凉,但她在一片隔阂静寂之中发出过的中国女性最静美的气息,曾强渡了无数青年男女的心。”舒婷的诗,正是“文革”后人性觉醒的象征,她的诗作为这种觉醒精神的传声筒滋润着“文革”后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