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山易主有奶便是娘
从1919年张啸林加盟三鑫公司,随着张啸林、杜月笙势力的逐步扩大,“三大亨”三位一体的格局渐次形成。到1927年黄金荣从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的位子上退休,在此近十年间,“三大亨”以黄金荣为主,杜月笙、张啸林为辅,基本上保持了“协调一致”。但三人对外的不同特点是,黄金荣自打发迹成名,一向谨慎处事,对各方政治势力均不得罪;杜月笙长袖善舞,以大把的铜钿做资本,通吃四方;张啸林则全凭喜好处之,有奶便是娘,视眼前利益为重。
1923年,退位总统黎元洪前往上海之前,派秘书与黄老板取得联系,希望上海之行期间居停法租界,由黄老板负责安排保护与居停事宜。黄老板找来杜月笙与张啸林商量,张啸林认为退位总统已毫无利用价值,完全没有必要为其劳心费神。无奈黄老板主意已定,张啸林也只好听之任之,但他本人是定然不会为此出力的。黎元洪一行达到上海,他只是出面到码头上参加迎接了一下了事,所有保护、居停等事宜全部由杜月笙和他的一帮兄弟、门人承担起来。
张啸林与何丰林、卢永祥一帮浙江籍军政要员的热络关系,在“三大亨”的朋友、门人中无人不晓,也正是凭着这张王牌,张啸林加盟三鑫公司并因此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1924年卢永祥倒台后,何丰林与卢永祥的公子卢筱嘉仓皇出逃,一时无处藏身,便想起了昔日好友、浙江同乡张啸林。两人悄悄潜往法租界,敲响了张公馆的后门。当时张啸林正躺在烟榻上喷云吐雾,吸食阿芙蓉兴头正浓,忽闻管家李弥子来报:
“大哥,何将军与卢公子求见。”
张啸林听了,用鼻子哼了一声,心想今朝上海滩已是直系军阀的天下,见这等败军之将何用!又想起当初为救黄老板,吃了何丰林的闭门羹,丢了面子不说,在黄老板那里也落得费力不讨好,如今这两人也好意思找上门来!直到抽足了一筒烟,才开口说:
“这两只丧家之犬,还不是来寻求庇护的,告诉他们我不在。”
“大哥,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现在上海滩已经不是卢永祥的天下了,我凭什么再去讨好他们?”
李弥子只好按张啸林的意思回复了何丰林、卢筱嘉。后来有一天翁左青在闲谈中,说起杜月笙保护何、卢二人之事,称赞杜月笙有肩胛,够朋友,令张啸林蓦然一惊。
“这么说,从我这里出去之后,何丰林与卢筱嘉去了杜公馆?”
翁左青由于在外面单独租房居住,并不晓得何、卢二人曾到过张公馆,因此被问得一头雾水。但令张啸林耿耿于怀的,不仅在于杜月笙与他针锋相对保护了何丰林与卢筱嘉,更在于自家门下的翁左青与杜公馆似乎走得太近了。
1925年初,奉系军阀张作霖力挺卢永祥势力,奉军张宗昌部在第二次江浙战争中进驻上海,孙传芳的部下则退到新龙华。孙传芳走了,张宗昌来了,张啸林坐在公馆里哈哈大笑:
“这世道变化真叫一个快,前天上海姓卢,昨天姓孙,今朝姓张。莫说平常人无所适从,就连我张大帅也看得眼花缭乱。”
说归说,这次张啸林是下了决心要在第一时间与张宗昌搭上关系的,绝不让三鑫公司业务因上海“江山易主”而受到影响。此前,张啸林与杜月笙已与张宗昌的驻沪代表单先生混得稔熟,张宗昌一进驻上海,张啸林便约杜月笙一道去见单先生。
单先生晓得了他们的来意,首先向他们介绍了张宗昌的个人嗜好等事宜。
张宗昌是山东掖县人,身材高大魁梧,坐在汽车里要蜷起身子,由于腿长,人送外号“张长腿”。又由于嗜赌,尤其喜欢玩推牌九,北方人称推牌九为“吃狗肉”,于是又得绰号“狗肉将军”。张大帅素来胸无城府,粗鲁不文,尤其不喜欢繁文缛节。
“好!”听完单先生的介绍,张啸林提议,“不如我们就从大帅的嗜好——玩牌九入手。”
“不仅牌九。既然是玩,自然也少不得女人。”单先生看着两人,会心一笑,接着说,“辛亥革命时,大帅曾投身上海光复军。如今旧地重游,会有许多旧日朋友争相为他接风洗尘,我们暂且静观数日,然后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张、杜二人一致表示赞同。
张宗昌一进上海,果然如单先生所言,上海几家阔佬的公馆、豪华酒楼,便开始布置灯彩,安排山珍海错,忙得不亦乐乎。上海商报的老板李徵五曾是张宗昌的上司,如今老部下率“雄兵十万”进驻上海滩,这位老上司自然要抢在别人前头聊尽地主之谊。这一天的接风宴,李徽五请了杜月笙和张啸林到席作陪。酒宴上高朋满座,推杯问盏,觥筹交错,花天酒地,一席千金。
看着别人家的奢华与排场,张啸林坐不住了,酒席一散,便向杜月笙嚷着要请客。
“我们啥时给大帅接风?莫让别人抢尽风头。”
“抢风头不在先后,重要的是要搞出个名堂来。”
两人经过商量,终于搞出一个“名堂”,那便是将张宗昌直接请进了长三堂子——富春楼富老六的香闺。
在富春楼老六的香闺设宴招待张宗昌,确实够规格、够气派。除富老六外,又精选花国十大美女作陪。环肥燕瘦,粥粥群雌,直围在张宗昌身边莺声燕语。席间,主人殷勤,美女多情,直把这个张大帅乐得手舞足蹈。
张啸林一向自比“张大帅”,如今在酒席上见到真的张大帅,也是粗人一个,高门大嗓,大大咧咧,感觉甚是投缘。两人聊起来更是热火朝天,彼此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一席盛宴吃到晚上10点多钟,张宗昌赌兴大发,于是,众人移驾麻将间。
“大帅,怎么个玩法?”张啸林兴致勃勃地问。
“推牌九呗。”富老六看着张大帅,代为回答。
“我是推牌九拿手。可你们上海人的玩法太蹊跷,要把大牌九拆开来打,又要分为前后亮牌,还有什么轮流推几副的赌法,太麻烦,玩不来。”张宗昌哈哈笑着说,然后转过头看看身边各位,问:“玩麻将怎么样?”
“好,玩麻将,玩麻将。”张啸林立刻大声迎合。
杜月笙与单先生自然也是拍手叫好。
这一夜,张啸林等人陪着张宗昌打了一夜麻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啸林除了与张宗昌的部下交游,便是陪伴在张宗昌左右,尤其与张宗昌脾气相投,两人成为了私交甚好的朋友,以致后来张宗昌准备在日本侵略下的大连举行北洋军阀集会时,特地派代表赴上海邀请张啸林参加。
不曾想到的是,张宗昌的部队进驻上海后,给上海市民带来莫大恐慌。由于他的部队构成人员复杂,既有山东大汉,也有白俄军队,更有东三省改编了的红胡子。这些人个个凶猛粗暴,野蛮无礼,张口便是“妈特个X”,军风纪极坏。加上个个头戴皮帽,身穿灰棉军装,高大臃肿,仅这副青面獠牙的形象便足以将上海人吓晕,偏偏还做出些杀人放火、奸淫抢劫的诸多案件。华界居民不堪其扰,纷纷逃往租界避难。
在这种情况下,上海各界达成一致,多次电请段政府勒令奉军撤离。2月14日,张宗昌在进驻上海半月后,以北上磋商军事为名,率军撤出,仅将毕庶澄一个旅暂时留驻上海。
“妈特个X,张宗昌这一头搭上的倒是蛮快,可惜没派上用场。”在杜公馆的小会客室里,张啸林对杜月笙大发牢骚。
“没关系,权当交个朋友。”杜月笙呵呵笑着回答。
北伐战争爆发后,1927年初,随着吴佩孚、孙传芳的部队节节败退,国民革命军统一全国的局势渐渐明朗。与此同时,上海工人阶级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为推翻军阀统治,配合北伐进军,先后于1926年10月和1927年2月举行了两次武装起义,在全市建立了一支3000多人的工人武装纠察队。
1927年3月,南北两大军阀——孙传芳的五省联军和张宗昌的直鲁部队会师上海,以北火车站毕庶澄的司令部为中心,在大街小巷堆沙包,拉铁丝网,布置防线,以阻挡北伐军的进攻。
对即将爆发的战争,张啸林并没有什么担忧。在他看来,凭着奉军的骁勇善战,北伐军攻破上海绝非易事。因此,当杜月笙喊他去钧培里黄公馆商议“重要事体”时,张啸林颇有些不情愿。
“有啥好商量的,打仗的事不是我们说了算。无论哪个坐天下,我们都能轧上一脚。”
在黄公馆,张啸林首先亮明自己的观点。杜月笙的观点却恰恰相反,他分析了当前形势,认为北伐军胜利已成定局。为缓和上海目前紧张局势,认为只有拖住毕庶澄,设法削弱其战斗力,等待北伐军进驻上海,才有望使上海免遭战火。
张啸林与张宗昌以次奉系将领交往甚密,根本不能接受杜月笙这套理论,他认为:
“张宗昌虽说是奉命援助孙传芳,但在他背后实际发号施令的,还是关东王奉军首领张作霖。张作霖驻屯关内关外的奉军多达50万,又有日本人为奥援,而革命军北伐以后固然曾破吴佩孚,败孙传芳,但如果纯以力量比较,和奉军之战未必占优势,最终鹿死谁手,如今下结论为时过早。”张啸林此番言论意思很明白,那就是要支持奉系,也就是支持毕庶澄。与北伐军相对抗。
“我看未必!如今北伐军势头正盛,又是人心所向,战局已然明了,何况张作霖远在北方,对毕庶澄来说远水不解近渴。解除上海危局,唯有拖住毕庶澄。”杜月笙正是看好这个局势,所以压了蒋介石一宝。
黄金荣的主张与杜月笙相同。更重要的是,他与蒋介石有着师生之谊。如今蒋介石当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他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于是,黄金荣当场表态说:
“就按月笙说的办吧。回想从前十几年里,我们这些河滨里的泥鳅,承蒙革命党的大人先生交关看得起,今天不管革命军用不用得着我们,我们都要尽量出力。到了现在还想去跟军阀勾结,那我是绝对不赞成的。”
当晚在场的还有金廷荪、马祥生、顾掌生等黄门骨干,他们也都同意压蒋介石一宝。凭着黄老板和蒋介石的关系,蒋介石一旦得势,黄门弟子自然就有了许多实惠。张啸林权衡再三,实在看不出北伐军比奉系势力强在哪里。倘使北伐军真能打败北洋军阀,他自然没有理由非要跟牢奉系。“有奶便是娘”,无论哪个做了上海滩的新主人,他都会设法搭上关系。因此他不再坚持,开始坐下来,与大家一道商讨瓦解奉军拖住毕庶澄的具体办法。
宴请毕庶澄,是拖住毕庶澄的第一步,出面联络这类事体属于张啸林在三鑫公司的业务范畴,因而随后由张啸林送出宴请帖,宴席便设在张宗昌当年下榻的长三堂子——上海名妓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的香闺。
两年前张宗昌进驻上海滩的时候,毕庶澄还是一个小小的补充旅旅长。他眼巴巴看着张宗昌与“三大亨”同进同出,酒池肉林,豪华至极,心里羡慕得不得了。如今他拥兵沪上,有了“三大亨”为之接风洗尘、一亲花国大总统芳泽的资格。这一场十里洋场春华梦,岂能错过?因此一接到请柬,毕庶澄便撇开军务欣然前往。
正如杜月笙所料,毕庶澄一经进入花国大总统富春楼老六的香阁,很快便沦陷其中不能自拔,乃至将司令部搬进妓院,在环肥燕瘦的莺歌燕舞中风流快活。
张啸林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最终大上海落入谁家囊中尚无定数,他不能不给自家留条后路,因而在宴请毕庶澄之后便再也没露面,全由杜月笙一人台前幕后扮演着双重角色。杜月笙利用富老六成功拖住毕庶澄,使其延误军机,着实瓦解了张宗昌的实力,最终导致毕庶澄英雄末路,不胜悲哀。
二、开个好价,要枪要饷
1927年3月21日,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取得胜利,张啸林惴惴不安地来到隔壁杜公馆,对杜月笙大发牢骚。
“拖住一个毕庶澄管个屁用,还不是给共产党的工人起义提供了方便!这才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倘若共产党得了天下,可不比孙传芳代替卢永祥,张宗昌代替孙传芳,我们这帮人怕是要成为‘共产’的对象了!”
“啸林哥勿急,我也在考虑这个事体,北伐军里也有共产党,刚成立的上海特别市临时政府里,国民党与共产党各占九人,究竟国共两党如何在上海轮流坐庄,待北伐军总司令进入上海,一切自然会见分晓。”
话虽如此,杜月笙也很担心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力量会日益强大,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将宣告结束。
3月26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乘军舰抵达上海。黄金荣鉴于蒋介石已非昔日吴下之阿蒙,当初这层师生关系如今怕是受用不起了,便主动送还了门生帖。蒋介石收了门生帖,却依然称黄金荣为先生,并赠与黄金荣一块黄金怀表作为纪念。蒋介石发达之后不忘师父,不仅令黄老板受宠若惊,也使张啸林看到了新的希望。
3月27日晚,黄老板一个电话打到了华格臬路杜公馆,要杜月笙喊上张啸林一道去黄公馆,称有重要事体协商。
原来,黄公馆来了两名贵客,一名是时任北伐军总司令部特务处处长的杨虎,一名是时任北伐军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的陈群。两人要拜访的不单是黄老板,而是“青帮三大亨”,要协商的重要事体,便是夺取上海工人武装起义的胜利果实,协助蒋介石一举消灭共产党在上海的工农革命力量——上海工人纠察队。
这是蒋介石来到上海要做的一桩大事体。此时国共合作尚未破裂,蒋介石害怕担当破坏国共合作的罪名,便想假帮会之手达到消灭共产党在上海的工人武装力量的目的。
黄老板做事一向小心谨慎,他看到共产党提出的口号和主张,得到很多人的拥护,担心国民党对付不了共产党。为了给自家留条退路,就想看看再说。但出于与蒋介石的特殊关系,这一切自然不便明说。
杜月笙却不以为然,尽管黄金荣频频向他使眼色,阻止他公开表态,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代表“三大亨”表示:坚决追随总司令,即使赴汤蹈火,我们也乐于从命!
杜月笙代表“三大亨”表态,张啸林倒是不曾计较,他自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三大亨”无论投靠哪一方政治势力,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寻求烟土走私保护权,共同发土财。帮助一方打另一方,倒是蛮新鲜。打便打,只是不能白打。因此会议一散,张啸林便跟着杜月笙去了杜公馆。两人往杜公馆的大烟间里一躺,一头一个,中间隔一盏烟灯,由杜公馆的管家万墨林亲自侍奉,足足抽足一筒上好的印度大土,张啸林这才开腔。
“月笙啊,帮助蒋介石打共产党,这可不是桩小事体,除了我们三个,他找不到第二号人选。所以,我们要开个好价。”
“开啥价?”杜月笙一时没弄明白。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张啸林一骨碌从烟榻上爬起来,说,“他国民党自家的军队打仗都要开军饷发武器,我们给他打工人纠察队,你想过这个铜钿从哪里出吗?”
在杜月笙看来,既是“帮”国民党打,这个铜钿当然就是自家出,有啥好想的?但见张啸林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方才明白张啸林在会上积极支持这件事原来另有目的。
“我们要先提条件,我想好了,就让他们发50万的饷,还拨3000支枪。”
“啸林哥,这样不好。”
“有啥不好?”张啸林立时瞪起了豹子眼,“总不能叫我们自掏腰包赔本干吧?”
“人家也没有非要我们去干,是我们自愿提供帮助的,又怎好去跟人家要价呢?”
“自愿也是你自愿,我可没说自愿!”张啸林一拍桌子,扯着大嗓门吼道,“要干你自己干,这种赔本生意我张啸林不奉陪!”
张啸林吼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隔壁回到自家公馆,张啸林仍余怒未消,又喊来翁左青、陈效岐大发一通牢骚。倒是翁左青赞同杜月笙的观点,劝张啸林勿计较。
“想必杜先生也不会白白干赔本生意,只是受益不在这一时。”翁左青分析说。
“你倒是说说看,啥时候能有受益?”张啸林对翁左青的话总算能听得进一二。
“常言说放长线钓大鱼,蒋介石若得了天下,岂止是铜钿,说不定还会有官做。”
“果真能那样敢情好,只是眼下看来太虚无缥缈,付这么大代价不晓得结果会怎样。”
话虽如此,张啸林还是为此动心了。第二天下午,按照原先计划,张啸林来到杜公馆的古董间,与杨虎、陈群以及杜月笙共同商谈配合蒋介石“清党”的具体事宜。此时,杨虎、陈群已根据“三大亨”的表现向蒋介石做了汇报,蒋高层秘密决定重用杜月笙,以杜月笙为主,张啸林、黄金荣为辅,在反革命政变中充当急先锋。
在杨虎、陈群的擘策下,首先由杜月笙购买军火,同时组建帮会流氓武装队伍,杜月笙的“小八股党”重聚杜公馆,一边没日没夜地带领徒众操练,一边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而凡是有大事体需要决定,杨虎、陈群便会喊来黄老板、张啸林,与杜月笙一道商议。这期间,张啸林也组织起自家门生弟子,在一墙之隔的张公馆开始操练队伍。
为了方便纠集更多的徒众,在蒋高层的支持下,4月5日,杜月笙等人纠集起的帮会武装组织正式定名为“中华共进会”,而关于“共进会”会长人选却颇费了一番周折。按照杨虎、陈群的意思,自然是杜月笙充当会长,但在“三大亨”面前却不方便直接点名。杜月笙自然晓得他们的意思,他虽然已决定跟牢蒋介石反共,但终究不愿意公开承担这个骂名,便做个顺水人情,推举黄老板出任会长。
“金荣哥的威望就是一种号召力,具体跑腿的事体我和啸林哥去做。”
“我们弟兄三人谁当会长都是一样的。”黄老板一听,赶紧接话。他当然晓得杜月笙“抬举”他的目的,这个“共进会”要做啥事体他心里清楚,他可不敢公开跟80万工人大众对着干。何况他一向小心,才不会出这个风头,于是提议说,“为了让洪门弟兄也出把力,这个会长最好请一位洪帮大哥来做。”
哪晓得张啸林不识时务,立刻开口挡了回去:
“不行不行。金荣哥这个意思好是好,可上海是水陆码头,自古以来青帮要比洪门人多势大,不会有哪位洪门大哥肯做这个会长,出来领导青帮弟子。”
张啸林说得确实有道理,事情便就此僵住了。
“看来只有你们三兄弟中的一个来做了。”陈群说着看看杜月笙,又看看黄老板,那意思很明白,既然黄老板不肯做,就只有你杜先生做了。
“有了!阿水徒浦金荣!”张啸林高兴地大叫起来,“把阿水徒拉进来,他那一大帮徒子徒孙便都成为我们的力量了。”
“这个主意好!”黄老板与杜月笙同时表示赞成。
阿水徒浦金荣,是青帮“通”字辈人物,会武功,擅拳脚,力大无穷,据说他双手可举起千斤石担,视打架斗殴为家常便饭。他在法租界混过几十年,酒肉朋友、徒子徒孙不计其数,发动打打杀杀冲锋陷阵的事体,那才叫一呼百诺。请他当“共进会”的会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听了张啸林这番介绍,杨虎和陈群自然就表示赞同了。当天下午,张啸林便亲自前往浦金荣家里去劝驾。浦金荣为人四海,不仅一口答应,而且非常热心地为“共进会”提供办公地点。
“‘共进会’会址有了没?如若不曾找到地方,爽性就设在我这公馆里好了。旁边的大写字间可以拨出几间用的。”
浦金荣的公馆在法租界西门路紫祥里,建筑恢弘、豪华,很有点大写字间的气派。现在会长有了,会址也有了,正是一举两得。
表面上看,“共进会”会长是浦金荣,实际负责的自然是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幕后操纵指挥的则是杨虎、陈群和晚一步赶来的王柏龄。王柏龄是蒋介石的第一军副军长。二次革命刺杀徐宝山时,曾通过黄金荣、杜月笙联络了与徐宝山有过古董交易的古董商,将炸弹藏在一只花瓶里,以“宋瓷钧窑朱砂红花瓶”的名义,让古董商带入扬州徐公馆,终于将徐宝山炸死。
参加“共进会”的青洪帮成员,属于帮会首领的,名义上有:蒋伯器、刘春圃、袁寒云、樊瑾成、徐朗西等人,实际上的骨干力量除了“三大亨”,便是金廷荪、顾嘉棠、叶焯山、芮庆荣、高鑫宝、马祥生、顾竹轩、杨顺铨等人。
“共进会”的宗旨是:制止劳工煽动分子的活动,使各外国租界免遭总工会的袭击。
“中华共进会”成立后,立即大造声势。由于其宣传极富欺骗性,不多时,其徒众便猛增到16000余人。紧接着,“共进会”总部开始举行秘密“军事”会议,研究镇压工人武装力量的具体计划。参加的主要人物,除了“三大亨”和杨虎、陈群、王柏龄,以及金廷荪、顾掌生、马祥生、浦金荣、顾竹轩和“小八股党”诸人外,还有从镇海炮台司令卸任下来的张伯岐,和一位自告奋勇参加进来的洪帮大哥江干廷。
张伯岐是杜月笙的老把兄弟。与杨虎、陈群、王柏龄相比,张伯岐资格最老,作战经验丰富,地理环境又熟,而且眼下没有官方身份,便于公开出面,所以由张伯岐担任镇压工人革命力量的“四一二”行动总指挥。
江干廷是袁世凯的亲信,当过袁政府特别军法处长。袁世凯新华宫羞愤致卒以后,他回到上海,住在法租界。由于他和“三大亨”都是帮会中人,气味相投,十余年如一日,每天往返于杜公馆、黄公馆、张公馆,吃喝赌博、谈天说地。由于他开销大,坐吃山空,“三大亨”特地在三鑫公司给他吃一份俸禄。江干廷十分感激,此次自动参加“共进会”,多半是想借此机会报答“三大亨”。
在“共进会”总部的大写字间里,张啸林穿着宽宽大大的东洋和服,与黄金荣、杜月笙并排坐在上座,看着坐在下面的“共进会”所有骨干以及下属各路人马首领,张啸林油然有了一种做官的感觉,心中暗自思量:说不定这一仗过后,真能弄个什么官当当!
三、八拜结交,豺狼出洞
4月9日,上海华界全面戒严,戒严正副司令为白崇禧与周凤岐。下午,华格臬路杜公馆里的气氛也变得恐怖起来。一楼大烟间里坐着九个人,一个个板着脸,一言不发。杜月笙坐在中间,张啸林坐在他的左边,杨虎、陈群、张伯岐坐在左侧,顾嘉棠、芮庆荣、叶焯山、高鑫宝坐在右侧。管家万墨林被杜月笙叫进来,站在面前。
“墨林,限定要在今朝,你寻得到汪寿华吗?”杜月笙面无表情地问。
“寻得到。”
“好,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份帖子交给他。”杜月笙说着,递过一张封好的帖子。
“你要关照他,有机密大事相商,叫他一定要来!”张啸林大声叮嘱。
“晓得了。”万墨林看看张啸林,感觉今天气氛有些不对。
万墨林拿着请帖转身离去,大烟间里九个人18只眼睛都在盯着他的背影,仿佛此信关乎成败与否。汪寿华是上海工人领袖,上海总工会委员长,在上海工人之中威望极高。但在万墨林看来,他还没有资格到杜公馆做客,更没有资格和杜月笙平起平坐。请他吃饭,根本用不着杜公馆大管家亲自出面!
万墨林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因为此前汪寿华偶尔有事到杜公馆,一般是找万墨林。由于杜月笙善于拜四方,哪一方都不得罪,汪寿华本人与朋友需要掩护救援或接济等,曾找过杜月笙帮忙。由于国共合作,杜月笙对他的要求也是一概答应。而且对杜月笙来说,也都是小事一桩。那点小事体,找找万墨林就足够了。而万墨林在汪寿华面前,却每每摆出杜公馆大管家的架子,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势。如今杜月笙要请汪寿华吃饭,要万墨林亲自送请帖,万墨林便觉得失了面子。
不管万墨林觉得杜公馆大管家这一身份如何了不起,也不管他怎么看不起汪寿华,当他驱车驶近湖州会馆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汪寿华并非他想象中的等闲之辈。湖州会馆高高悬起的“上海总工会”招牌,以及门前荷枪实弹的巡逻人员,都使这个机关透出一种神圣的威严与气派。
万墨林下了车,有人进去通报后,汪寿华派一名职员代表他出来欢迎,连声说“请进”。万墨林跟着那名职员,走进一间挂着“委员长室”牌子的大房间,房间里高大宽敞,陈设豪华。汪寿华正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埋头在一大堆文件中翻阅。
听说杜先生请客,且有机密大事商议,汪寿华接过请帖看了一下,一口答应下来,又问都有哪个参加。
“好像还有张大帅。”万墨林又叮嘱说,“杜先生请客,你一定要按时到!”
“一定,一定。”汪寿华肯定地说。
在回公馆的路上,万墨林还在想,杜先生要和汪寿华交了朋友,往后汪寿华成了杜公馆的座上客,自己岂不是要反过来服侍汪寿华?这真是太不成体统了!可他不曾想到,他刚才送出的根本不是什么宴会请帖,而是勾魂帖!“共进会”的魔爪已经伸向上海工人领袖汪寿华。
两天后的4月11日,上海局势骤然紧张,国民党大批军队从龙华开往南市、闸北,整个华界很快进入临战状态。英、法租界也紧急行动起来,除巡捕房加强警戒外,派驻上海的军队也都荷枪实弹,戒备森严,浓烈的火药味笼罩了整个上海滩。
在华格臬路杜公馆,一楼大厅里灯火通明,杜月笙、张啸林和“小八股党”,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来回踱步,但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大厅里沉寂无声,仿佛大爆炸前的沉寂。
“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所有人的脑袋都刷地甩向橱柜上的那个电话。张啸林伸手拿起了话筒。
“哦,是寿华兄吗……对,我是张啸林,今晚老杜请客……就老杜和你、我三个人……是8点。”
张啸林放下电话,一屋子人都把目光投向他。
“8点,准时到。”
张啸林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旋即,客厅里的人迅速散开,按照事先的部署各就各位。7点45分的时候,顾嘉棠悄无声息地走进大厅,向杜月笙、张啸林报告,一切按照预定计划部署妥当,保证万无一失。由于杜月笙连日操劳身体欠佳,张啸林让杜月笙上楼休息。
“这儿有我呢,你在这里反而行事不方便。”张啸林说,“你上楼去吧,香两口提提神。”
“好,好。”杜月笙喏喏地说着,由万墨林陪着上楼去了。
这个时候8点将到,张啸林与马祥生等人迅速在大厅里隐蔽起来。
8点整,汪寿华准时来到杜公馆,在他刚刚迈进一楼大厅的时候,张啸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张啸林身着东洋和服,双脚叉开,双手抱在胸前,瞪着一对豹子眼,杀气腾腾地挡住汪寿华的去路。
汪寿华蓦然一惊,抬头望着张啸林。就在他一愣神的当口,马祥生与谢葆生这两位上海滩有名的煞星,不知什么时候一左一右出现在张啸林两旁,虎视眈眈地瞪着汪寿华。
汪寿华立刻明白了目前的处境,当即转身向回跑,张啸林与马祥生、谢葆生也不追赶。汪寿华旋即被埋伏在门口的叶焯山、顾嘉棠、芮庆荣、高鑫宝四人截住,拖进事先准备好的汽车,疾驰而去。在枫林桥附近,工人领袖汪寿华被残忍杀害。
在顾嘉棠四人劫持汪寿华离开不久,“三大亨”与王柏龄、杨虎、陈群三位国民党军政要人,上演了一场歃血为盟的闹剧。
按照事先约定,当晚9点左右,黄老板与杨虎、陈群、王柏龄等人先后来到杜公馆。此时杜公馆大门内外仍旧是黑黢黢静悄悄的,所有来人都是悄悄停车,悄悄熄火,连大门口的灯都不曾再打开。但大厅里却是另外一派景象。
杜公馆一楼大厅如舞厅般大小,可轻松容纳一二百人。大厅正当中,已有仆人扯起一幅“刘关张桃园结义”的锦绣图,图下是一张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猪、牛、羊三牲之头,两旁点起一对粗如儿臂的巨型蜡烛,正中香炉里燃起三支线香。
八仙桌上烛光跳跃,烟雾缭绕。八仙桌前,“三大亨”与三位国民党要人,换上了清一色黑马挂,蓝绸衫,黑贡缎鞋,并按年龄长幼依次排列,先拜天地,后喝血酒,海誓山盟,交换兰谱,结为异姓兄弟。六位把兄弟中,黄金荣为老大、张啸林为老二、王柏龄为老三、杨虎为老四、杜月笙为老五、陈群为老六。六人结拜金兰,带有鲜明的政治色彩。可以说,一起即将爆发的反革命事件将这六人绑在了一起。
这一晚,张啸林尤为兴奋。与三位国民党要人结拜把兄弟,使他看到了日后升官的希望。
结拜仪式结束后,“共进会”的头头脑脑,以及骨干流氓打手纷至沓来,宽敞的大厅里逐渐爆满。待顾嘉棠四人回到杜公馆,穿过人群,来到八仙桌前时,“三大亨”与三位国民党要人齐刷刷地停止了正在谈论的话题,六双眼睛在他们脸上像扫描一样扫来扫去。四个人会意地冲他们点头,六人便知晓了结果。
时近午夜,杜公馆为这近二百名“共进会”骨干人员准备了丰盛的宵夜,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盘接着一盘地被佣人送上事先准备好的长条桌案,流氓头目们兴致勃勃地大吃大喝起来。
为了给这些流氓头目们打气,吃罢宵夜,“三大亨”开始轮流发表“战斗动员令”。首先站起来的自然是爱出风头的张啸林。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大帅”的派头,不曾做官倒有了十足官派。
“弟兄们,两点半我们就要出发了。离开租界,就应了那句老话‘生死有命’!妈特个X,赤佬纠察队搞得黄浦滩头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要是让他们霸占了上海滩,我们这些人休想过好日子!我们喝春申江的水,吃黄浦滩的饭,不管上海老百姓怎么样看待我们,今朝,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把赤佬纠察队打得屁滚尿流!”
张大帅一通颠倒黑白大放厥词之后,立刻有顾嘉棠跳起来为他叫好、助威,带头喊起了“打倒赤佬纠察队”的反动口号。大厅里顿时乌烟瘴气,甚嚣尘上。这一晚张啸林出尽了风头,心中甚是得意。
就这样,近二百人在大厅里又吃又喝,又嚷又叫,足足折腾了三四个时辰。12日凌晨2时30分,这批人撤离杜公馆,分赴法租界各个预定的集合地点。
在各个集合地点,一群群“共进会”徒众与流氓打手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他们身穿玄色或蓝色短打,腰上扎着宽板带,找到自己所属的队伍后,入队排列,每一小队18至20人,由队长发给枪支子弹,副队长替他们系上臂章。臂章是一匝白布,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个大大的“工”字——盗用工人名义,对工人举起屠刀,大开杀戒。
“共进会”共有四路人马,待其全部出发后,杜月笙、张啸林等“共进会”头脑,便移驾至“共进会”总部的大写字间里,遥控指挥“共进会”攻打工人纠察队。
按照整个计划,最先开战的是攻打南市华商电车公司的第四路人马。但这一路出师并不顺利。他们对华商电车公司开火后,睡梦中的工人纠察队员被惊醒,一个个从床铺上跳起来,火速披挂上阵,对“共进会”的流氓武装展开猛烈还击。“共进会”500多人分为三队从三面对华商电车公司展开攻势,原以为胜券在握。但他们没想到纠察队手里有机关枪,而且在电车公司东南西北四面,各架一挺水冷式机关枪。这四挺机关枪密集扫射,弹如雨下,迫使“共进会”的流氓打手节节败退。
进攻受挫,只好打电话向总部求援。接电话的是张啸林,他一听工人纠察队的四挺机关枪便把“共进会”的流氓打手们吓住了,气得破口大骂:
“妈特个X,一堆饭桶!你们就不会匍匐前进,趴在地上掼炸弹,炸掉他们的机关枪?”
“机关枪在钢筋水泥的工事里面,炸弹很难掼上去。而且进攻地点都很空旷,找不到掩护,躲不过机关枪的视线。”
“我们也用机关枪,和他们对轰!”杜月笙在一旁发话。
“我们只有手提式机关枪,也都给别的弟兄们带走了。”张啸林皱着眉头说。
杜月笙一个电话打到二十六军,借了四挺马克沁机关枪和12箱子弹,随即派在“共进会”总部待命的马祥生与顾掌生前往二十六军接运武器。
攻打闸北湖州会馆总工会以及攻打商务印刷厂等处的另外三路人马,与攻打南市华商电车公司的第四路人马一样,也都遇到工人纠察队的顽强抵抗。与训练有素一身正气的工人纠察队相比,“共进会”的流氓武装尽管有蒋介石的正规军做奥援,尽管攻打各处的流氓打手都数倍于工人纠察队队员,但若想战胜工人纠察队绝非易事。
这场从清晨5点20分开始,持续到当夜9点多的战斗,前后打了16个小时,“共进会”的流氓打手打死、杀害工人纠察队员达100多人。
四、布告一出,成了莠民
尽管16000余名“共进会”徒众对3000名工人纠察队,但事先“三大亨”与杨虎、陈群、王柏龄仍预料到难以取胜,因此策划在双方打到不可开交之时,由军队出面进行“调解”,将流氓武装对工人纠察队的袭击说成是“工人内讧”,缴获双方武器,从而达到消灭共产党在上海的工人武装力量的目的。
这一出双簧,张啸林心里十分清楚,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共进会”的枪支弹药是杜月笙自家筹集资金采购的,并非蒋高层拨给的,当然不会真的上缴。即使杜月笙想要上缴,也必须与张啸林、黄金荣商量。杜月笙所筹购置武器的资金从哪里来,不消说张啸林与黄金荣心里也清楚,杜月笙身边的朋友哪个不晓得,杜月笙历来存人情不存铜钿,他保险柜里的铜钿莫说与黄老板相比,就是与张啸林相比,那也是断乎不能相提并论的。杜月笙用钱向来左手进右手出,将他的保险柜倒空也不一定购得如此数量的武器。那么,购置这些武器必然就用了烟赌两档生意上的钱,当时的烟赌两档大多是“三大亨”合开的,自然就关乎了张啸林与黄老板的个人利益。
正如事先所策划,就在“共进会”的各路人马向工人纠察队大举进攻的当日中午,淞沪警备总司令白崇禧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布告:
“本早闸北武装工友大肆械斗,值此戒严时期,并前方用兵之际,武装工友任意冲突,殊属妨碍地方安宁秩序。本总指挥职责所在,不得不严行制止,以保公安。除派部队将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一律解除外,并派员与上海总工会安商善后办法,以免再启斗争,而维地方秩序。所有本埠各厂工友,务各照常工作,毋得轻信谣传,自贻伊戚。为此布告,仰各界人等一律知悉,此布。”
布告一出,“共进会”便首先表示,愿意停火缴械。而大多数工人纠察队识破了白崇禧的骗局,仍坚守阵地。但随后,二十六军以“解除双方肇事工友武装”为名,派部队进攻“共进会”尚未攻下的工人纠察队据点。
此后,杜月笙为了表示对白崇禧以及二十六军军长周凤岐工作的支持,指挥“共进会”将所有自筹资金购置的武器弹药上缴二十六军。当时张啸林正在“共进会”的大写字间里等候弟兄们凯旋归来,突然等来这样一个消息,霎时暴跳如雷。
“妈特个X!妈特个X!不给经费不给武器也就罢了,还要缴获自家购置的武器,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在张啸林跳着脚大骂山门的时候,黄老板就坐在隔壁的写字间里。对张啸林这种当众撒野的举动,黄老板很有些气愤与无奈。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到下午5点多,上海戒严司令部司令、第二十六军军长周凤岐也发了布告,这张布告的措辞完全超出了“三大亨”与杨虎、陈群、王柏龄三人所策划的范畴,甚至事后六位把兄弟都无法知晓,周凤岐此举是否个人别出心裁。该布告云:
“照得本日拂晓,本埠各处忽闻枪声四起,即经派人调查,据报系有工人及莠民暨类似军人持械互斗,势正危急等语。当以本埠地处要冲,偶有不靖,势将影响大局。况当戒严之际,尤不容有此等越轨行动,危及安宁。本部职责所在,不得不力予维持,妥为消弭。当即分饬所部,赶赴各地弹压,不论何方面有不遵约束者,即依照戒严条例,勅令解散缴械,以靖地方。去后,兹据报称:所有各地持械之工人莠民等,势甚嚣张,无法制止,业经遵令一律解散,并将所持枪械,暂为收缴等情前来。似此突如其来之事变,业已平定,深恐地方人民未明真相,转滋误会,合亟布告,仰尔军民人等一体知悉,务宜各安生业,勿得惊扰,致碍治安,倘有不逞之徒,仍敢造谣生事,一经察觉,定当严办不贷,切切!此布!”
此布告一出,“共进会”总部以及所有有“共进会”成员的地方立刻便炸了窝。大部分不了解内情被拉来充作打手的基层群众,比如茶房、堂倌、人力车夫、浴室搓澡工等此时如梦方醒。而“莠民”、“类似军人”、“越轨行动”、“影响大局”等用词,让“共进会”的头头脑脑们气愤难平。张啸林闻讯更是火冒三丈,在大街上便当众大骂山门,旋即招呼跟着身边的张门弟子数十人,返回“共进会”总部。
这一天,黄老板除一度前往商务图书馆督战外,其余时间便一直守在“共进会”总部的电话机旁,处理临时发生的各种事务。张啸林带着一帮门徒返回后,在大厅里哇啦哇啦大吵一通,黄老板在隔壁听得清楚,对周凤岐此举也是极不满意,但事到如今,能做到的都做了,不该开销的洋钿也开销了,再计较周凤岐的布告措辞又有何用?
晚8点,杜月笙回到“共进会”总部。当时张啸林与“共进会”的头头脑脑100多人正在大厅里吃饭,见到杜月笙,张啸林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他将饭碗狠狠地朝地上一摔,几步跨出来,挡在杜月笙面前。
“月笙,你说个透亮话,我们自家购置的武器还能不能要回来?”
“这……”杜月笙愣了一下,见张啸林正在火头上,缓和着说,“啸林哥,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商议。”
“商议个屁!老子都成流氓、莠民了,还跟谁要去?”张啸林怒吼一声,“妈特个X!哪个不晓得老子是流氓,是莠民,用着的时候八拜结交,用不着缴械镇压。共产党夺了上海滩关老子屁事!”
“啸林哥!”杜月笙想制止,可张啸林毛躁脾气上来谁的账都不买。
“今朝老子算是白忙活一场,往后就是天坍下来,看哪个流氓还管这等闲事!”张啸林回过头,向他的弟子们一招手,“我们走!”
说话间,他的徒子徒孙们已放下饭碗站出来,一个个跟在张啸林身后离开了“共进会”总部。
张啸林走后,黄老板将刚刚接到的陈群的电话内容告诉了杜月笙。这一天,陈群在“共进会”的流氓武装队伍出发以后,以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开始着手组织成立善后委员会。杨虎则负责与各方面的联络调度及指挥事宜,根据情况或派军队出面“调停”缴械,或派军队武装镇压。陈群电话的内容是:各路工人纠察队已全部缴械,但共产党正在分头奔走联络,说不定还会出事情。
“陈群的意思是叫我们多派些人出去打探消息,有情况尽快与他联络。”黄老板说。
“好的,我马上安排人去办。”杜月笙点点头,“我看陈群说得对,共产党不会就此罢休。”
“只是……”黄老板等一歇,说,“难怪大帅骂山门,周凤岐这个布告叫我们往后怎么做?”
“勿在意了。我们已经花了这么大代价,还有许多受伤的弟兄需要安抚,岂能前功尽弃?再说,杨虎、陈群他们无论如何不会这样认为。”
黄老板对杜月笙的欣赏,便在于他顾全大局,做事落门落槛,担得起肩胛。相比之下,张啸林的率性褊狭、自以为是,以及点火就窜、不管不顾的处事方法,令黄老板十分头痛。
而此时,张啸林离开“共进会”回到府上之后,仍然余怒未消,想起原本指望这次能讨个官做做,不料却成为了国民党高层眼中的“莠民”,实在是越想越窝火,便又度过隔壁头来到杜公馆,径自来到大烟间,歪倒在烟榻上,自家动手烧起烟泡。等了很久,杜月笙方才归来。
见杜月笙进来,张啸林也不搭理,照旧“嗤嗤”地抽自己的大烟。
杜月笙这一天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一进大厅万墨林就见他脸色不对,赶紧跟进来,准备动手帮他烧烟泡。但张啸林看到万墨林跟在后边,豹子眼一瞪,还没等说话,万墨林就站在杜月笙背后不敢再往前走了。
杜月笙晓得张啸林火气没地发,赶紧吩咐万墨林离开。自己斜靠在烟榻的另一头,烧起了大烟泡。等两人过足阿芙蓉瘾,疲劳散去,又有了精神头,这才开始了新一轮的“对话”。这次张啸林显出了极大耐心,对杜月笙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对于已经上缴的武器,他晓得杜月笙是不会去讨回的,不讨也就算了。但无论如何,“共进会”的弟兄是给蒋介石出过力的,最低限度,也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在烟赌两档上大干一场。
说完自己的想法,张啸林看着杜月笙,以为已经对杜月笙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见杜月笙低头不语,又补充一句:
“尤其手下弟兄,个个都是张口物,要吃饭,要养家,倘若今朝不抓紧去做,说不定哪天国民革命军禁烟禁赌,到那个辰光,我们想做都来不及了。”
“就是这个事体。”杜月笙终于开口,“倘若国民革命军禁烟禁赌,我们是没有理由选择这个时辰大干一场的,还是等等看比较稳妥。”
张啸林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从烟榻上跳下来,气得哇啦哇啦大叫起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今朝弟兄们跟着你卖命,到头来落个流氓、莠民,你还执迷不悟!好,你不干,我自家干!”
张啸林说罢,也不告辞,头也不回,气哼哼地转身就走。等在大厅里的万墨林见张啸林出来,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送他过去。
“我自家过去,不劳你送!”张啸林带着满腔的火药味,怒冲冲穿过大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