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了妓院老鸨
到上海之后张啸林才发现,上海滩的人情冷暖全不同于杭州府。他原以为与季云卿已为莫逆之交,即使季云卿不收自己为徒,也会安排在手下做事,最低限度,要为自己安顿一下,介绍个差事。岂料一到上海,季云卿便与他一拍两散了。当时李弥子与张啸林同行,季云卿只是告诉他们,可以去五马路租间房子。然后就一走了之了。
在杭州,张啸林无论如何也算得上一小霸,走到哪里都是耀武扬威,任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不想到了上海滩却是处处遭白眼。他引以为傲的一套高档织锦裤褂,在上海滩上显得俗不可耐;他粗鲁的举止和地道的浙东方言常招来上海人鄙夷的目光,以致好几次问路都无人理睬,而租房更是处处碰钉子。
“妈特个X,老子哪点比他们上海人差,一个个见了老子像活见了鬼!”
骂归骂,房子总归要租,可房主就是欺生,不是故意刁难便是狮子大张口。无奈上海不比杭州,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张啸林不敢闹事,只能忍气吞声,最后费尽周折总算在五马路租了一间极小的房屋,两人方才有了落脚之地。
接下来就是找个事由干,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坐吃山空。张啸林仗着人高马大,一身功夫还算不错,照理说讨一份“抱台脚”的差事应该不生问题,不料几乎跑遍整个上海滩头,也不曾有一家赌场或妓院肯雇佣他,还受了不少白眼与奚落。
“妈特个X,真是虎落平川被犬欺,连赌场的小混混都敢甩老子白眼,这上海滩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张啸林有些后悔,“倘若当初投奔左青兄,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
“都怪姓季的不仗义,把我们带来这么一丢就不管了。”李弥子在一旁发牢骚。
“没办法,还是要去找季云卿碰碰运气,我们在这个地界两眼一抹黑,也无旁的路可走了。”
第二天,张啸林咬咬牙,硬着头皮找到季云卿。
“哎呀,张老弟!”见到张啸林,季云卿一拍后脑勺,“你看我这忙的,竟然把你们给忘了!”
听季云卿如此说,张啸林看到了一线希望。
“没啥,没啥,云卿兄是大忙人,小弟刚好趁这几日游览了大上海,真是大开眼界,这里市街宽阔,高楼林立,与杭州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多亏云卿兄带小弟来此,否则真是妄活此生啦。”
“要想开眼界,几天时间怕是不够。要不,你再玩几天……”季云卿趁机说。
“不了,云卿兄!”张啸林连忙摆手,“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今日来此就是想请云卿兄给我谋条生路,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份抱台脚的差事都讨不来。唉!”
季云卿并不是不想收留张啸林,而是觉得张啸林性子火暴,狂傲不羁,不好驾驭不说,尤其容易招惹是非,故所以放开不管,也好让他见识见识,晓得大上海完全不同于他老家那一亩三分地。如今看来他那目高于顶的做派已经有了收敛,但季云卿仍不想把他留在身边。
“你放心,我既把你带出来,就会给你安排出路的。其实刚到上海那天我就替你想好了,你自己开过茶馆办过赌场,不如暂且到五马路那边的赌场吃份俸禄。”
“好!好!”一听说赌台,张啸林满心欢喜。
“旁的我就不多说了,你只需记住,你已不是杭州的张啸林,在上海这个地界,一定要谨慎行事,慢慢立住脚之后,再图发展,切勿心急。”
“云卿兄说的是,小弟一定谨记。”
第二天一早,张啸林便精神抖擞地来到赌场。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赌场,老板一听“张啸林”三个字,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季老板吩咐过,往后你方便就过来转转,不方便就免了,记得月头过来领薪水就好。”老板说完,吩咐账房取来30块银洋,对张啸林说,“这是你头一个月的薪水。”
张啸林这才明白,季云卿给他找的这个差事,是个吃空额俸禄的差事,顿时觉得季云卿够义气,够哥们。后来时间长了,他晓得当时一般抱台脚,月薪只有5块银洋,领班15至20块银洋,而他这个空吃一份俸禄的则月薪30块,看来季云卿在这个地界里影响力真是不小。
“早晚有一天,我要成为比季云卿更威风的阔佬!”张啸林暗下决心。
领到俸禄,张啸林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武装起来,他仿照季云卿的装束给自己购置了一套行头,打扮得派头十足。再次走进赌台,着实让周围人吃了一惊,那套俗不可耐的织锦裤褂换成了香云纱栲绸长衫马褂,十足的一副老板派头。而那些抱台脚的小弟兄,大都穿着纺绸玄黑短打。
既然是吃空额,便没有必要总呆在赌场,五马路满庭芳一带有不少妓院,赌客们往往前半夜在赌场,后半夜就跑去妓院快活。张啸林也常常去附近的幺二堂子白相,每次都是派头十足,出手阔绰,使得妓院老鸨每次见到他都是端茶递碗,巴结个不停。和老鸨混熟了,张啸林就想在堂子里再吃份俸禄。
这天,张啸林来到堂子,没点妓女,反而要和老鸨单独谈谈。不曾想被老鸨误会了,以为他玩腻了一般妓女,想找自己寻刺激,便将张啸林领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回身闩上房门。
张啸林见此暗暗叫苦不迭,因为这女人半老徐娘也就罢了,偏偏那个相貌让人不敢恭维,尤其那身发福的赘肉,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老鸨却十分地敬业,见张啸林进屋就坐到了椅子上,走过来一边替他解衣扣,一边笑说:
“好了张大哥,别斯文了,上床吧。”
张啸林不好再说啥,只好拥着肥胖女人上床。
“我这里漂亮姑娘那么多,你怎会看上我这半大老太婆?”老鸨一边说,一边在张啸林身上又摸又捏。
“她们怎能和你相比,你这样韵味十足的女人,才是男人最想要的。”
事到如今,张啸林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索干完了事,然后搂着老鸨聊起天来。
“不如我来你这里做个抱台脚吧,那样我们就可以夜夜寻欢了。”
“张大哥真会开玩笑,我这小庙能请得动你这大神仙?”
“啥小庙大庙的,在哪儿抱台脚还不一个样?”
“怎么,你真想来?”
“你晓得我在那边是空吃一份俸禄,整天闲着没事做,早就想再寻个差事干了。”
“蛮好!凭你这身板,每月20块大洋,咋样?”老鸨倒也干脆,双手一拍从床上做起来。
“好!”张啸林也乐颠颠地坐起来,“往后你就会晓得,我岂止是身板好,我那身硬扎的武功你还不曾见识过呢!”
果然,张啸林做了抱台脚,只消往厅堂里一站,就会吓得那些想赖账闹事的流氓白相人乖乖捧场,附近的流氓混混再也不敢来这里闹事了。闲暇中,张啸林又充当了堂子的皮条客,把赌台的赌客成批成批地朝堂子里拉,堂子里生意红火了,老鸨一高兴,每个月给张啸林的俸禄涨到了30块大洋。
口袋里有了铜钿,抱台脚的事体又是悠哉游哉,张啸林便开始纠集流氓瘪三,想拉起一帮弟兄干点大事。由于他拳头硬,武功硬扎,在四马路五马路一带很快有了些小名气,一些熟识的不熟识的流氓纷纷慕名而来,拜在张啸林门下,张啸林的身边逐渐有了一帮弟兄。
然后,张啸林辞掉赌场与堂子里抱台脚的差事,带着一帮手下,开始在四马路大兴街一带设起茶会,专干勾嫖、串赌、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勾当。
二、结了生死之交
在上海站住脚之后,张啸林很快发现,要想在上海滩出人头地,甚至升官发财,仅有一帮手下弟兄远远不够,还需要有硬扎的靠山。这期间,张啸林邂逅了父亲生前的友人唐观经。
唐观经是黄金荣的弟子,曾在杭州大世界游乐场做过经理。不久,经唐观经介绍,张啸林结识了同乡黄楚九。
黄楚九以摆药摊起家,靠着出售“滋补品”大发其财,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便开起闻名上海滩的中法大药房,其事业涉及金融、地产等多个领域。到1917年更是开设了鼎鼎大名的大世界游乐场。
黄楚九见张啸林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倒是个吃江湖饭的混世魔王,很适合在帮会中发展,就把他介绍给青帮“大”字辈樊瑾成。在青帮二十四辈中,最后几辈是大、通、悟、学,当时青帮中最高辈分便是“大”字辈,且上海一带“大”字辈人物已所剩无几,樊瑾成便是其中之一。黄楚九特意将张啸林引荐给辈分最高的青帮人物,这一来对得住老乡,二来自家做生意说不定日后也能寻个庇护。
只是张啸林大出意料,他原先一心想的是拜季云卿为老头子,这下一跃和季云卿成了同辈弟兄,比起当初在杭州想拜在洪门大哥杭辛斋门下来得更实惠,毕竟青帮势头早已盖过了洪帮。只是当黄楚九将他介绍给樊瑾成时,他看到樊瑾成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这事泡汤。不曾想黄楚九的面子却是大得可以,樊瑾成犹豫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樊瑾成也是来自杭州,早前虽与张啸林不曾谋面,但张啸林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晓得这是匹拴不住嚼子的野马,收了此等徒弟往后会吃累不起。但樊瑾成在青帮中虽辈分极高,在上海滩却默默无闻谈不上什么地位,所以黄楚九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说起张啸林的开香堂仪式,只消两个字便可概括:冷清。樊瑾成为张啸林一个弟子开香堂,首先张啸林便少了同参兄弟,而樊瑾成辈分高,赶香堂的“大”字辈爷叔便寥无几人了,樊瑾成只好拉来一帮“通”字辈、“悟”字辈人物凑数。一般说来,赶香堂的人越多,老头子的面子越大,做徒弟的也跟着脸上有光。
好在张啸林并不在意表面形式,他看中的是入青帮的实惠。入了青帮,无论走到哪里,只消对上“切口”,都会有青帮弟子照应,尤其张啸林拜的是“大”字辈的师父,自己成了“通”字辈弟子,辈分高自然就会占了诸多优势。
入了青帮,张啸林有了底气,雇了一辆人力车,与李弥子一道将两人的全部家当拉到小东门外东昌渡一带的码头旁边,租了一间鸽子笼式的小屋安顿下来。
“啸林哥,到这里来我们干什么?”李弥子一脸茫然。
“抱台脚也好,设茶会也罢,都不过是小来来,混饭吃,充其量也挣不了几块大洋。要想发大财没有自家的码头不行。”张啸林从“鸽子间”的小窗户里眺望着江边的货轮说,“我已经是在帮的人了,今朝要重打锣鼓另开张,在码头上干一番大事业!”
张啸林凭借自身的文化功底,将青帮所有的“海底”术语背得滚瓜烂熟,与李弥子一唱一和,先是在东昌渡一带做些敲诈勒索巧取豪夺的勾当,摸清了码头的状况后,便开始伺机上船抢货。当时凡有装船的货物或靠岸卸货的船只,都会有流氓伺机明抢暗夺,能不能得手要看货物的保护人有多大势力。张啸林凭借身高力大,又有一手不错的拳脚,通常一人能敌三五人,抢货屡屡得手。
渐渐的,张啸林依靠拳头在码头上打出一小片天地,加上他是“通”字辈,比一般跑码头的青帮人物辈分高,一些人便愿意与他结交或者拜他做老头子。听着别人喊他“师父”或者“张爷叔”,张啸林飘飘然起来,自恃身材魁梧膂力过人,在门徒中自比奉系军阀张作霖,被门徒捧为“张大帅”。
但此时张大帅虽说有了些人气,无奈手中铜钿无多,那些坑蒙拐骗、拆梢抢劫的勾当也不是每日都能顺利得手的,因此张啸林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手头常常调不开头寸。
当时,上海滩上的流氓各据一方,相互争霸。一次,张啸林为了夺取码头上贩运水果的保护权,和广东帮流氓大打出手,“混战”一整天后大获全胜,张啸林因此名声大振。一些贩运货物来上海的小商人纷纷慕名而来,找他寻求保护,张啸林的生意渐渐多了起来。
当时东昌渡一带码头是杭州锡箔船起卸货物的地方,由于受流氓骚扰,丢失货物的事情常有发生。船商们见张啸林在东昌渡一带码头上有些势力,又是浙江人,就同他商量,如能保护货物,他们愿意按来货所值抽取一定比例作为“保护费”。张啸林见保护费可观,二话没说便答应下来,这是他跑码头以来承接的最大一桩买卖。
但事后,张啸林细细一琢磨,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杭州锡箔商的商船量大数多,不可能全停靠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停靠在别处,他哪里有那么多人手分身保护呢?万一发生货物被抢之事,收不到预期的保护费不说,坏了声誉就等于断了往后的财路。可这送上门的肥肉又不能不吃,思来想去,张啸林决定去十六铺码头找人合伙。
当时在十六铺码头“撑世面”的是外号“水果月笙”的杜月笙。杜月笙是同孚里黄公馆的听差,奉巡捕房探长黄金荣之命出面向停泊在十六铺码头上的民船收码头钱,同时替黄金荣向十六铺附近的花烟间、燕子窝、赌台等收取花捐钱,在十六铺一带小有名气。
张啸林在码头上找到杜月笙,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瞒你说,我揽到了杭州锡箔船商的保护权。这是一笔大生意,由于商船太多,我手下弟兄有限,我的意思是,你我合伙,我让出一部分保护费给你和手下弟兄。”张啸林开门见山。
这样一桩大生意送上门,杜月笙自然十分高兴,但他心存疑惑:
“论起跑码头的帮会团伙,我这伙人实在是小弄弄,肚子都填不饱,老兄为啥偏偏看中我呢?”
“这很简单。”张啸林听后哈哈大笑。“我虽然来上海时间不长,对‘水果月笙’却是早有耳闻,欣赏的就是‘水果月笙’的江湖义气。”
其实,张啸林之所以选中杜月笙,不仅仅在于杜月笙讲义气,更在于杜月笙仗义疏财,办事爽快,不会在价格上斤斤计较。两人谈得投机,当场就定下了这桩生意。常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杜联手接的这笔生意很快传到青帮“通”字辈人物乌木开泰耳朵里。乌木开泰原名范开泰,年近三十,因专做乌木生意,被人称作“乌木开泰”。乌木开泰在青帮中很有威望,当时已是城隍庙董事成员之一,在十六铺一带势力很大。他除了做乌木生意,还经常出入小东门一带的客栈,与在此投宿的商客们周旋,意在拉拢关系,做客商的保护人,从中赚取保护费。杭州锡箔船商的生意,有一部分便是在他的保护下进出上海滩的。如今这个生意被张啸林与杜月笙抢了去,乌木开泰觉得丢了面子。
“小赤佬,老子嘴边的肉也敢吃!”乌木开泰骂骂咧咧,当即喊来一帮手下,布置他们外出打探消息,一旦杭州锡箔船到达十六铺码头,立刻动手硬抢。
除了纠集自家弟兄,乌木开泰还派出手下联络其他几个在码头上以抢为生的流氓团伙,结果锡箔船一到十六铺码头,各路流氓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公开动手抢劫。
当时张啸林在东昌渡码头,根本没想到十六铺码头会发生哄抢事件。靠码头吃饭的流氓团伙都有各自的地盘,一般情况下互不“侵犯”。张啸林与杜月笙两人带领各自手下对锡箔船的保护,主要是为了抵挡一两个流氓团伙的半偷半抢,像这样联合起来公开硬抢实在少见,杜月笙手下的弟兄根本抵挡不住。
张啸林闻讯后十分震惊,当即火速赶到十六铺码头。到那里一看,方才晓得下手硬抢的人是事先预谋好的。当时抢货的人已经全无踪影,杜月笙的手下除了受伤的其他人也已逃离。杜月笙拼死抵抗,坚决不撤退,不讨饶,最后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张啸林将杜月笙背回东昌渡附近的鸽子间里,请来医生为他诊治。由于伤势过重,张啸林用尽手中所有铜钿,才将杜月笙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接下来的医药费却没钱支付了,当时正是十冬腊月,张啸林犹豫再三,只好脱掉身上的棉袄,让李弥子拿去当掉,为杜月笙买来草药,精心调治。杜月笙十分感动,从此将张啸林当作兄长看待。
事后张啸林派人四处打探,才晓得这场抢劫是乌木开泰所为。乌木开泰下了死命令,如若哪个抵抗,就往死里打,杀一儆百,看哪个还敢抢乌木开泰嘴边的肥肉。十六铺一带的流氓都害怕乌木开泰的势力,杜月笙和他的弟兄们被打后,其他流氓团伙的人都不敢对他们实施抢救。倘使不是张啸林及时赶到,说不定杜月笙早已一命归西了。
三、下了一回地狱
应该说,在张啸林的后半生中,杜月笙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或者可以说,结识了杜月笙,张啸林“命中注定”的升官发财、享受荣华富贵,方才有了兑现的契机。
但眼下,张啸林将杜月笙从鬼门关救回不久,不小心被一帮稽征吏算计,自己也去入了一趟鬼门关,正是杜月笙出手相救,方使他幸免于难。
当时上海新开河码头建成,新码头宽敞方便,许多外省船商纷纷在此停靠卸货。一时间,码头上摩肩接踵,热闹非常。与此同时,各“地头霸”也摩拳擦掌,欲靠武力将这块处女地据为己有,张啸林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码头上卸货的船只越来越少。到最后,偌大的码头上,只偶尔停靠一两艘货船,整日里冷冷清清,一片萧杀。
问题出在稽征吏的身上,尽管当时的上海滩官匪一家,但为了各自利益,也时常会有官匪相争的戏码上演。新开河码头建成后,稽查部门的一些官吏为了中饱私囊,亲自出动跑码头,以官方保护的名义征收稽查税和保护费,对船商大肆敲诈,比帮会流氓更加贪得无厌。
在这种情况下,张啸林找到各地船商拉关系,唆使船商到其他码头停船卸货,按以往惯例收取保护费。于是,船商们纷纷掉头,热闹了一阵的新开河码头很快便成了死港。
张啸林回过头来又与各个码头的“地头霸”联手,共享财香,一时间白花花的银子尽入囊中。在大发横财的同时,张啸林在各帮派流氓团伙中的威信大增,影响力也大涨。这一晌张啸林有了些做霸主的感觉,带着李弥子出入各大码头,挺胸凸肚,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正所谓乐极生悲。张啸林得意之中忽略了那帮稽征吏,那帮人也并非等闲之辈,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别人夺走,哪有不急之理。就在张啸林为自己的成功洋洋得意时,稽征吏已经打听到是他在船商中捣鬼,决定拿他开刀。
这日午前,张啸林正在南码头联系事务,突然遇到数名驻该处的稽征吏,仿佛鬼使神差,心里竟陡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拉拉帽檐赶紧避开逃走。没想到被其中一名稽征吏认出,该稽征吏立刻纠集一帮稽征巡警,巡警们瞄准张啸林,从四面一拥而上。尽管张啸林有过人膂力,无奈猝不及防,瞬间便被巡警们控制。好在李弥子反应快,立刻乘乱逃离。
张啸林被捆住手脚拖进稽查局,巡警们以妨碍公务为由,用铁棍、皮鞭将他猛一通抽打。下手之狠,使他当时便意识到,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倘若如此被打死,纵使李弥子搬来救兵,便也无济于事了。尤其是,在黄浦滩头闯荡几年,有哪个与他有如此交情,置个人生死于不顾来救他的性命呢?季云卿、黄楚九以及师父樊瑾成,都是万万做不到的。唯有一个人有这个可能,那便是住在黄公馆灶披间的杜月笙。
孤身闯荡上海滩,历尽人情冷暖,张啸林与杜月笙有着颇多相同的经历与感受。杜月笙拼死保护锡箔船,让他看出杜月笙是个狠角色,担得起肩胛。倘若李弥子能顺利找到杜月笙,他今日或许还有逃生的希望。
巡警们打累了,便将张啸林装进一只大麻袋,想等天黑下来将他抛江“种荷花”。此时张啸林已经昏迷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只觉得浑身疼痛动弹不得,这才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麻袋中。这时候,他听到屋里有人在说话:
“天都这么黑了,还等啥?”
“还不是等‘金狮狗’,他要过来验明正身呢!”
一听这话,张啸林晓得今日凶多吉少了。他隔着麻袋缝隙向外看去,只见几个稽征吏正在屋里大吃大喝。他想:倘若这个时辰杜月笙还不来,自己今日是必死无疑了。正在绝望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紧接着麻袋被解开,站在面前的正是杜月笙。
“啸林哥,让你受惊了。”
“哈哈,看来阎王爷不收我呢!”看到杜月笙,张啸林大喜过望。
再看屋里,四五个稽征吏已全部被捆绑起来,嘴里塞上了破布,被杜月笙的手下弟兄押着不得动弹。张啸林冲着几个稽征吏哈哈大笑:
“看好了,我就是张啸林张大帅,还需要验明正身么?”
“啸林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走。”
张啸林这才觉得浑身疼痛。在杜月笙的搀扶下,张啸林迅速撤离现场。
其实,张啸林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擦些药休养了几天就复原了。他打听到要置他于死地的正是稽征吏头头“金狮狗”,发誓要报仇雪恨。
当时的上海码头上,有一批号称“三十六股党”的流氓,专在小东门一带以卖拳头为生,哪个有事,交上一笔钱,他们便替哪个出气。张啸林找上“三十六股党”的头目“吊眼阿定”为自己报仇。“吊眼阿定”和杜月笙是要好的弟兄,听说张啸林是杜月笙的朋友,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而且分文不取。尤其听说要对付的是“金狮狗”,更是来了精神,他与“金狮狗”早有过节,如今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侦查好金狮狗的行踪后,“吊眼阿定”带着十几个人埋伏在一条商船里,装作逃税的样子把商船停在距离码头较远的地方,等着“金狮狗”上钩。果然,“金狮狗”巡查商船路过时,以为又有发财的机会了,兴奋地朝着“逃税”商船疾驶过去。刚到船边,还未等“金狮狗”发话,突然从船里窜出几个人,一拥上前,把“金狮狗”掀倒在地,一顿痛打。
“你们晓得我是谁,竟然对我动手!”“金狮狗”被打得嗷嗷直叫,“再不住手,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就怕你没这个机会了。”张啸林从船舱里走出来,瞪着一双豹子眼,充满杀气地对金狮狗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哪个,这一晌还要不要验明正身哦?”
“金狮狗”蓦然一惊,立刻跪地求饶:
“张大哥,饶命啊,上次我是公务在身,迫于无奈才得罪了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张啸林哈哈大笑,抬腿冲着“金狮狗”的腹部就是一脚。“金狮狗”被踢得滚到船边,不经意间望到身下滚滚江水,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他赶紧捂着肚子爬到张啸林脚下,不停地给张啸林磕头。
“张大哥,饶命!要多少大洋您尽管开口,只要您放过我,今后我帮您占码头,事事听您吩咐。”
“我不要码头,连黄浦江都给你,够意思了吧。”张啸林冷笑一声,冲“吊眼阿定”使个眼色。
“吊眼阿定”立刻与几个手下上前,把不停告饶的“金狮狗”架起来,喊着号子,一道用力,将金狮狗向江中抛去。
本来说好要送“金狮狗”上西天的,不料此时正好漂来一只大粪船,只听“扑通”一声,“金狮狗”落进大粪船中,虽然饱尝了大粪的滋味,但终究保住了小命。
望着远去的大粪船,张啸林气得捶胸顿足。
“妈特个×,白白让这小子逃了条活命!”
“金狮狗”没死,这对张啸林来说实在太不幸了,不消说金狮狗会伺机报复,即便是码头上这碗饭,怕是也无法继续吃下去了。与其在这里躲避这帮稽征吏,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时隔数年,想必当初的人命官司也早已过了风头。张啸林考虑再三,终于带着李弥子返回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