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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瘪三闯进大上海

一、烟花间里遇知己

1902年春天,杜月笙闯进上海滩的时候,高楼大厦刚刚开始兴建,外滩的外白渡桥还是一座平桥,跑马厅但见一片芦蒿,泥城桥北荒烟漫漫。杜月笙在外滩下了船,怀揣着外婆托乡邻写的推荐信向西走,转眼之间便到了十六铺。

十六铺一带地处上海水陆交通的要冲,从外滩一直到大东门,中外轮船公司如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都沿黄浦江建有码头。各大码头附近都是商贾云集,各色人等熙来攘往,周围货栈店铺鳞次栉比,人烟稠密,每天从早到晚,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刚从浦东乡下赶来的杜月笙,看到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得热血沸腾,一种强烈投入其中的欲望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他顾不上多看,就急急忙忙找到“鸿元盛”水果店。他晓得在水果店当学徒不过是他生活的一块跳板,他人生的舞台应该更大、更宽广。

“鸿元盛”老板看过推荐信后,见杜月笙虽长得略显单薄,但看上去蛮机灵,就收他做了学徒。初来乍到,杜月笙和学生意的事自然沾不上边,整天除了在店里做些杂活,就是帮着老板娘做家务。

老板娘小名叫花儿,是老板在上海做生意临时纳的小妾,人虽说不上漂亮,但却泼辣风骚。杜月笙长到15岁,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他虽不喜欢花儿那副泼妇相,可每当看到她那凸显的丰满乳房,就止不住瞪大眼睛。

这天上午杜月笙正在给老板收拾屋子,花儿从店堂回来,毫不避讳地当着杜月笙的面换褂子,白生生的胸部赤裸裸地出现在杜月笙面前。杜月笙看呆了,只觉得血直往头上涌。

“小囝子,发什么呆?”不想,花儿竟然挺着胸走到杜月笙跟前,举起手里准备换上的小褂,说,“你帮我穿上”。

这是杜月笙自有性别意识以来,头一回面对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年轻女人。他哆哆嗦嗦接过小褂,手指划过花儿的乳房,花儿呻吟着向他身上贴过来。

这真是郎有情,妾有意。杜月笙一把抱住花儿,腾出一只手在花儿胸脯上又揉又捏。花儿呻吟着,使劲往里屋挣。

可杜月笙突然停住了,他不是不想占这个送上门的大便宜,但自己在上海滩尚未站住脚,这一晌要是出点事体岂不闯了穷祸!

“怕啥?老东西到码头接货去了……”

花儿的声音变得软软的,杜月笙被撩拨得欲火难耐,立马与花儿搂抱着向里屋走去。

偏巧在这个时候,前边店堂里传来师兄王国生的喊声——

“月笙,你在哪儿呢?快过来搬货!”

这一喊,把杜月笙一肚子的柔情蜜意全都吓跑了,他立刻推开花儿,向店堂跑去。刚跑到通往店堂的后门口,就见老板像一座黑铁塔站在那里。

杜月笙心里蓦然一惊,表面却不露声色,就像刚放下手里的其他活计,匆匆跑出来搬货一样,问一声“老板好”,脚步都没停,就从老板身边绕过,一溜小跑进了店堂。

老板心生疑窦。因为平时店堂里最少要留两个人,老板不在的时候老板娘要在这里坐镇。今天花儿明明知道大伙都去码头接货了,却不到店堂来,偏偏杜月笙也在后面,店堂里只剩了王国生一个人,这太不合乎常理。

等老板进到后面睡房,花儿早已经穿上小褂,整理好头发。老板没抓住把柄,只得作罢。花儿虽然是小妾,可她的堂兄是码头上一霸,老板多有仰仗,轻易不敢得罪。但这之后,他不敢再把杜月笙留在店里,只好让他跑外,做些提货送货的活计。这下子杜月笙反倒因祸得福,犹如脱缰的野马,头也不回地奔向小店外面的大世界。

十六铺的水果店大多是做中盘批发,就是把从大水果行批发来的水果转卖给零售商贩,有时也去码头接货,然后直接给零售商送货上门。杜月笙很快就摸清了店里的经营方式,加上他脑瓜活络,渐渐得到老板的认可,做起了兜揽生意的营生。

穿梭往来于十六铺的大街小巷,杜月笙有种鱼入大海的感觉。看着那些流连于土行(贩卖鸦片的商行)、燕子窝(吸食鸦片的烟馆)、赌台、花烟间的官洋商贩、流氓白相人以及地痞无赖,杜月笙羡慕极了。他晓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在这个地界里混,很快发现了一个适合他的好去处——十六铺的小东门。

这里是法租界和华界的交接区,若干破旧城区和现代面目的租界接壤点,肮脏湫隘,破败简陋,一些小赌档、下等妓院便应运而生,成了苦力、小贩以及小流氓、小瘪三的消遣场所。

杜月笙的赌瘾再也控制不住了,只要外出有时间,就要绕到这里,赌上几把。有一回杜月笙手气不错,赢了点钱,可他一出赌棚门口,就被几个小瘪三围住了。

“小赤佬,赢了钱就想跑,看小爷不收拾你!”

打架杜月笙不怕,别看他长得瘦削,动起手来倒是个狠角色,有股子韧劲。可眼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单枪匹马,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而就在此时,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

“阿根,你们在这里做啥?”

“阿姐,救我!”杜月笙一听那女人带有浦东口音,灵机一动,边喊边朝她跑去。

几个小瘪三听杜月笙叫“阿姐”,以为他和那女人有关系,没有阻拦。那女人是一间烟花间老鸨,人称“大阿姐”,杜月笙这声“阿姐”算是叫对了。大阿姐见杜月笙鬼灵精怪的蛮乖巧,不由得心生喜欢,又听杜月笙一口浦东乡下话,是个小老乡,更生了恻隐之心。

“都是自家人,出了啥事体要给小囝子吃生活?”大阿姐问那个叫阿根的人。

“没啥事体。”阿根赶紧打个哈哈,“不晓得是大阿姐的家里人。”

杜月笙借着弄堂里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这个叫阿根的人,只见他方头大耳,看上去蛮憨厚。个头不高,却身材结实,威武勇猛。心想这是个人物,倘若能跟他交上朋友,说不定日后会派上大用场。于是把青布褂子的口袋兜底一翻,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出来,一把塞到阿根手里。

“兄弟今儿个多有冒犯,这点铜钿物归原主。”

阿根见杜月笙如此豪爽,也觉得杜月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立刻把钱推回来,杜月笙哪里肯收。阿根没办法,只好让大阿姐代杜月笙收下了。

后来杜月笙才知道,阿根名字叫顾嘉棠,原来在哈同花园做花匠,人送外号“花园阿根”。阿根擅长拳术,有霹雳火、猛张飞的火暴性格。几年后杜月笙在黄金荣的手下组建“小八股党”,顾嘉棠成了他的得力干将,也成了与他相伴一生的挚友。

之后,杜月笙与顾嘉棠一帮弟兄跟着大阿姐来到她的烟花间。一走进烟花间前堂,立刻有一帮小姐妹迎上来,那些女子虽说不上多么漂亮,但也一个个年轻,有活力。转眼之间,一帮人就风流云散,各自带着自己的相好去了各自的房间。大阿姐带着杜月笙来到后面一个房间。

“今天这事让我碰上算是缘分,你就给我做个过房儿吧。”一进屋,大阿姐就关上了房门。

“你还是做我阿姐吧!”杜月笙干脆地说,因为他觉得大阿姐怎么也不像姆妈辈的。

“小滑头!”大阿姐“扑哧”一声笑了,随手倒一杯茶端给杜月笙,“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肚子里绕的什么花花肠子?”

经大阿姐一点,杜月笙还藏在潜意识里的那个想法一下子冒了出来,脸“腾”地红了。上次和花儿虽然好事没成,可当时那种感觉常常令他回味无穷,夜不成寐。不过天地良心,如果不是大阿姐点破,他真的不敢冒犯大阿姐。

现在,大阿姐那裹在旗袍里的躯体充满了诱惑力,相比之下,花儿那肥硕的乳房只能叫做一堆肥肉。他觉得全身都在膨胀,猛地扑过去,一把抱起大阿姐,噔噔噔几步奔到里屋,把大阿姐往床上一放,像剥玉米皮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大阿姐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30岁女人那成熟的胴体,就那么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杜月笙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女人——在他尚未成年的时候,这个30岁的女人给了他充满美妙与新奇的体验。

“真看不出,这么瘦弱的小囝子,还蛮有股子猛劲和狠劲。”这是大阿姐对发迹之前的杜月笙的评价。

杜月笙拗不过大阿姐,最终认她做了寄娘。

二、鬼门关里走一回

结识了大阿姐和顾嘉棠那一帮弟兄,杜月笙的心再也收不回来,从此,只要是外出有时间,他就会去小东门赌几把过过瘾,不到一年半时间,就被老板辞退了。

饭碗砸了,衣食无着,杜月笙只好流落街头。宝大水果行的账房黄文祥看他可怜,就把一些卖不掉的快烂的水果便宜批给他,让他沿街叫卖,挣口饭吃。杜月笙脑瓜活络,什么样的烂水果都有办法推销,生意竟然做得不错。有了点本钱之后,又从水果行进货,渐渐地有了一个固定的水果摊。

因为这段恩情,杜月笙发迹以后,特地把黄文祥请到杜公馆做了账房先生,黄文祥的两个儿子都得到了杜月笙很好的照顾。

这期间,杜月笙得了两个绰号,“水果月笙”和“莱阳梨”。这两个绰号来自杜月笙的两手绝活,一手是削水果——他常常站在赌棚里,眼睛看着人家手里的麻将或者牌九,嘴里和人家拉着呱,手里飞刀旋转,眨眼之间,一圈圈果皮就被均匀地削下,一刀到底,白生生的果肉就送到了人家嘴边上,因此得了个“水果月笙”的绰号。

另一手绝活是削烂梨——一只烂梨子拿在手里,一转、一削,一剜,就剩下了雪白的梨肉。雪亮的小刀在梨屁股下一戳,送到对方嘴边,喊一声:“甜脆喷香的莱阳梨,物美价廉,尝一个!”叫人不得不买。由此,人送外号“莱阳梨”。

后来,这两个绰号竟然成了杜月笙在小流氓小瘪三中的一张招牌。

杜月笙天生侠义心肠,乐善好施,只要手头有钱,就要拿出来与小兄弟共享,总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后来身边的小弟兄越聚越多,杜月笙就与一个叫“杭州阿发”的团伙联合,在码头上抢水果,只要有水果船开来,就一齐登上去,有打掩护的,有偷的有抢的,然后把偷抢来的水果带到大街、茶楼、烟馆、赌场去叫卖。

三年后,与杜月笙一起在鸿元盛学徒的王国生,学成出师开了一家“潘源盛”水果行。杜月笙找到王国生,在他的水果行里当了一名跑生意的伙计。此前,杜月笙已开香堂拜师入了青帮,如今再干起跑街拉生意的营生,到处都是帮会弟子的关照,加上他会来事、讲义气,又有一帮小兄弟捧场,业务做得有声有色,潘源盛的生意蒸蒸日上。

有了钱,杜月笙想起了寄娘大阿姐。这天得空,他便换了行头,一身光鲜地去了小东门。

这一去,遇上了花园阿根顾嘉棠。顾嘉棠刚刚在码头上做成一票抢土生意,手头宽裕,便拉着杜月笙去白相。杜月笙是下了决心戒赌,好好与王国生做生意的,这会儿经顾嘉棠一撺掇,顿觉手心奇痒,决定赌一次。

可就是这一次,便让杜月笙失去约束信马由缰起来。

那天玩的是挖花。挖花是叶子戏的一种,也就是纸牌。这种赌博不仅输赢大,尤其浪费时间。当时杜月笙不到20岁,精力旺盛,一口气赌了三天两夜,直到全部家当输光,才失魂落魄地回了水果行。

对于杜月笙的偶尔白相,王国生没有言语。不料接下来杜月笙仿佛走火入魔,经常一连三五日不见踪影。而杜月笙跑街的营生尤其重要,他不来店里做事,生意就等于停下来没人做了。往后得了机会,王国生方始委婉相劝:

“月笙,白相归白相,事体归事体,只要莫误了营生,你尽可以去白相。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杜月笙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可嫖赌两项的用度已经将他所有家当罗掘一空,他心里的焦躁烦恼比王国生更胜十倍,接下来不但旷工加剧,而且开始挪用店里的钱款。

杜月笙嗜赌,但赌技并不高明,历来输多赢少,于是亏空越来越大。渐渐的就输红了眼,为了尽快翻本还账,居然决定铤而走险,直奔花会赌场而去。

花会赌博是一种近似疯狂的赌博,类似抽签,庄家列出36个人名,称为花神。然后将其中一个花神的名字写在一个条幅上,捆扎起来悬在梁上,称为彩筒。赌客任选一个花神的名字写好,和赌注一起投入密封的木柜中。然后开彩筒和密封柜,如果赌客所写的花神名与庄家条幅上所写的花神名相符,则赌客赢,庄家照赌注赔28倍,反之则庄家赢,赌注全归庄家所有。

对赌客来说,胜算的概率是1/36.而庄家又惯于做手脚,和赌场不熟的赌客极少赢,结果杜月笙一下子掉进了无底洞,亏空越来越大。

渐渐的杜月笙看出了门道,原来赌场里赢钱的只有老板和“航船”。“航船”,顾名思义,就是载客入内的意思,也就是给赌场拉生意的营生。看准这个营生赚钱快,杜月笙便和老板套近乎,终于讨了个干“航船”的差事。相比给水果店拉生意,给赌场拉生意来钱更快。但杜月笙急于堵上水果行的亏空,不仅将赌客交付的赌注擅自代赌,甚至私吞赌客赢得的彩金。他晓得这样干很危险,赌场都有流氓势力做靠山,万一被发现少不得要“吃生活”。但他怀有侥幸心理,认为一时半晌不会被发现,一旦还清水果行的亏空马上收手。

可是有一日杜月笙一进赌场,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幸亏他反应快,没等赌场的流氓打手围过来,撒腿就跑。后面打手们紧追不舍,但最终还是让他跑掉了。

杜月笙从江湾的花会一口气跑到“潘源盛”的住处,一进屋便一头栽到床上。连续近半年的冶游赌博、黑白颠倒、饮食无常、担忧焦虑所带来的对身体的损害,通通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杜月笙一下子病倒了,高烧、昏迷、胡话连篇。

王国生一看,也顾不上埋怨他耽误生意了,赶紧给他延医诊治,煎汤熬药。

可杜月笙的病情来势凶猛,一连几天诊治不见起色。他的好朋友袁珊宝就在潘源盛水果行隔壁店里当店员,听说后赶紧过来照看。见王国生店里生意离不开,就把杜月笙背到自家的小屋里,停下店伙计的营生,天天守在杜月笙身边。

病重客地,生死俄顷,朋友们的义气让杜月笙觉得这近20年没白活,心想渡过这个生死坎,这一生都要善待朋友。但这道坎似乎过不去了。半月之后,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甚至一连几天昏迷不醒。

“这个药不好开了。”这日医生检查之后,摇着头对守在旁边的袁珊宝和王国生说,“没指望了。”

一看到了这光景,两个朋友都难过得呜咽起来。事到如今,只有准备后事了。可是,两个人只晓得杜月笙的家乡在高桥,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也只晓得杜月笙是孤儿,可姑姨娘舅总该有的。这个后事,也只有问了杜月笙才能准备。

终于有一天,杜月笙忽然魂魄悠悠,醒转过来,倏然睁开了双眼。

“月笙哥,你在高桥乡下,还有什么亲戚没有?”袁珊宝赶紧凑过来问。

此时杜月笙神志清醒,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眼泪止不住地汩汩而出。王国生赶紧过来安慰:

“月笙,莫难过,你的病没大碍。不过,医生说要耽搁一些时日,你要有亲人,接一个人出来照顾着会方便一些。”

“是啊,月笙哥,你看我粗手笨脚的药都熬不好。”袁珊宝紧跟着解释说。

亲人?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唯一的亲人只有外婆,前不久听说已经过世……老娘舅早就看着他不顺眼。至于伯父、堂兄,从小到大不曾见过几次面,杜月笙的死活跟他们有什么相干呢……

“还有个表姑妈,住在高桥乡下。”杜月笙突然想到这房远亲,断断续续地说,“表姑父叫万春发,他们的儿子叫万墨林,约摸十来岁,听说也到小东门来了,在一家铜匠铺里学生意。”

十六铺的铜匠铺只有三五家,袁珊宝和王国生很快就找到了万墨林。但万墨林太小,一个人不敢回高桥。袁珊宝问清地址,写了一封信,托一位浦东的朋友带走了。

三天后,万老太太迈动着小脚,颤颤巍巍远道而来。一走进袁珊宝的小屋,看到仰面躺着死人一样的杜月笙,扑上去就是一场号啕大哭。哭过之后,万老太太抹去眼泪,向袁珊宝和王国生询问病情。

听说医生不给治,万老太太就迈动小脚走进庙宇佛堂,四处求神拜佛,搜求偏方。终于打听到蛤蟆粪能治杜月笙的病。上海人所说的蛤蟆粪,就是癞蛤蟆所产的蝌蚪,其性奇寒大凉。万老太太从水边弄来一些鲜活的小蝌蚪,放到碗里捣碎,让袁珊宝掰开杜月笙的嘴,悉数灌下。

杜月笙一连几天服下这种怪药后,居然睁开了昏睡的双眼。

“姑妈,是你吗?”杜月笙看到了眼前晃动的万老太太。

“月笙醒了!月笙醒了!”万老太太欢喜得老泪直流。

还真是偏方治大病,不几天杜月笙居然能下床了。见杜月笙基本痊愈,万老太太又迈着小脚回了高桥。

杜月笙病愈后,下决心要大干一场。不久,他便组织起昔日那帮弟兄,依仗帮会势力,干起了抢收“小货”、“拉船”、“拆梢”之类的营生。

所谓抢收“小货”,就是强行收买轮船水手由香港以及海外带来的走私货;“拉船”就是半路拦截农家小船,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强行买进小船上的农产品,再以市场价卖出,转手渔利;“拆梢”即敲诈勒索。

杜月笙带着一帮弟兄把个强买强卖、敲诈勒索干得有声有色,大有斩获,他本人也在十六铺一带的白相人中声名鹊起,并渐次以“军师”闻名。但此类勾当毕竟只是小弄弄,干不出大名堂,杜月笙那双欲火喷闪的眼睛,无时不在寻找着鸢飞鱼跃,借步登天的机会。

三、黄公馆雾里看花

说起杜月笙的老头子,实在有辱杜月笙的鼎鼎大名。在旧上海的青帮中,杜月笙的老头子陈世昌,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不大不小的流氓混混。而陈世昌的出名,倒是因了杜月笙这样一个得意门生。

陈世昌绰号“套签子福生”。所谓套签子,是一种街头巷尾小来来的赌博:一只铁筒,里面插32枝牌九,形状下尖上方,像签子一样;或者16枝铁签,分别缠上五四三二一不等的五色丝线。庄家赌客,每人各抽5支。赌牌九则配出两副大牌,比较大小,赌颜色即比较谁的颜色多。陈世昌一手抱签筒,一手提竹篮。竹篮里装的花生糖果,既可以叫卖,也可以做赌品。当然也可以赌铜板。

陈世昌混来混去没混出什么名堂,后来杜月笙发达后,便把他养了起来,每年供给吃喝用度,免得他再出去套签子给杜月笙塌台。每年春节杜公馆都有聚赌,杜月笙也会把陈世昌请到公馆赌博,所得抽头全部孝敬陈世昌。陈世昌自然也受之不却,洋洋得意。

陈世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有一次和人家办钱庄亏得一塌糊涂,债主追得急迫,陈世昌只好请杜月笙帮忙解困。杜月笙问要多少铜钿方可了断,陈世昌说最低25000大洋。第二天杜月笙便派人将大洋如数奉上,结果不多久陈世昌的儿子又欠下一大笔债务。陈世昌含羞忍辱再来求杜月笙,杜月笙毫不犹豫又给了2万。但是陈世昌的儿子实在太会败家,不到两个月这笔钱又花个精光。从此以后,陈世昌再也没有脸面上杜月笙的门,活活给这个儿子气死了。

杜月笙初到小东门,寄情摴蒲,迷恋花丛的时候,陈世昌正挽篮抱筒,在小东门一带沿街兜卖兜赌。后来杜月笙带着一帮小弟兄偷抢和兜售水果,常常是一手进一手出,手头拮据几乎是家常便饭,和陈世昌的流动小赌摊也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杜月笙要拜师入青帮,自然就想到了陈世昌。

辛亥革命以前,上海滩的青帮以“大”字辈当家。而这些“大”字辈的老头子,是不可以与流氓头子相提并论的。如袁克文是袁世凯最喜爱的二公子,是清末民初的“名士”;徐朗西和陈其美都是孙中山的得力干将;张树声是冯玉祥西北军中的著名将领;张镜湖做了几十年的通海镇守使,官望一直不错,为人也很正派。

但自从大字辈以下,则是泥沙俱下,“流氓辈出”了。“大通悟学”是青帮的最后四辈,陈世昌是“通”字辈,杜月笙拜陈世昌为老头子,按顺序排为“悟”字辈,是很低的辈分了。

陈世昌有个同辈兄弟黄振世,外号“饭桶阿三”,一向欣赏杜月笙的为人和能力,觉得他日后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于是把他推荐给了当时名震上海滩的青帮大亨黄金荣。

那是1907年8月的一天,在陈世昌的街头小赌摊上,黄振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月笙。当时听到“黄老板”这三个字,杜月笙的眼睛瞪得像铃铛一样大。

“黄金荣”的名讳,19岁的杜月笙早已如雷贯耳。在上海滩的小白相人心目中,这位法国巡捕房里的华探头目,简直就是财势绝伦,八面威风,高不可攀。

无数次,杜月笙走过法租界的同孚里,眺望着弄堂里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一排两层楼的弄堂房子里住的,都是在法租界响当当的大阔佬。就连黄公馆进出的小当差,都让杜月笙羡慕得不得了。后来杜月笙才知道,那整条弄堂的房子都是黄老板的,他自家住一栋,余下七栋住的都是他的朋友和手下。

杜月笙幻想过无数种飞黄腾达的方式,唯独没想到会攀上黄金荣这棵大树。

告别了一帮弟兄,杜月笙跟在黄振世身后来到同孚里黄公馆。黄公馆会客室富丽堂皇,那些覆盖着湘绣围披的檀木桌椅、波斯地毯、丝绒沙发,以及四壁的名人字画,都是杜月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其实黄金荣同孚里的房子格局并不是很大,会客室的布置也不如后来均培里的黄公馆更豪华奢侈。但在当时的杜月笙看来,那种气派毫无疑问是顶级的。

有四个人正围着一张宽大的方桌玩纸牌,黄振世走过去,对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说:

“老板,我介绍的小囝来了。”

“哦。”一个方头大耳的胖子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杜月笙。

杜月笙一阵紧张,晓得这个人就是黄老板了。看到黄老板审视的目光,杜月笙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叫啥名字?”黄老板问。

“小的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学生的生。”当时连杜月笙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仅仅上过四个月学堂的文盲,说出话来竟然是文绉绉的。

“月生”是杜月笙的本名,他生于七月十五中元节,月圆之夜,他的父亲就给他取名“月生”。“月笙”是他发迹之后一些文人墨客为他另题的雅号。“生”字上加竹字头,取周礼大司乐疏:东方之乐谓“笙”,笙者生也,从此改称“月笙”。同时,又以同疏:西方之乐谓镛,于是他便得名“镛”,号“月笙”。

“好!好!”黄老板高兴得哈哈大笑,“我这里的小朋友个个都叫生,苏州来的徐复生,帮我开老天宫戏院,前面有个金廷荪、顾掌生、厨房间里个常州人马祥生……”

听到马祥生的名字,杜月笙一阵欣喜。马祥生也是陈世昌的徒弟,是杜月笙的同参兄弟,想不到会在黄公馆相遇。在厨房的灶披间,杜月笙果然见到了马祥生。

灶披间是与厨房毗连的一间小屋,里面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是留给杜月笙的,另一张住的就是马祥生。马祥生来上海比杜月笙要晚,但路子比杜月笙要宽,到上海不久便经朋友介绍,进了黄公馆。

既是同参兄弟,杜月笙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马祥生请教,可马祥生总是笑着说:“往后你自家多看看,自然就晓得了。”这让初来乍到的杜月笙觉得,黄公馆真是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为了早一点拨开重重迷雾,看出黄公馆的真实面目,以便打入黄公馆的核心圈子,杜月笙一改过去种种恶习,嫖赌两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彻底杜绝,每日沉默寡言,冷静观察。同时,上自黄老板,下至最底层的听差马祥生,每个人的生活习惯,脾气秉性,他都用心揣摩,以便灵活应对。

但是对黄公馆的核心事体,上上下下一大干人的营生,他简直像雾里看花。黄老板在法捕房领一份薪水,却在家里养着十几个“三光码子”,即“包打听”的助手,加上黄公馆杂役佣人等等,各种开销大得惊人。而时至初冬,黄老板又一次性给叫花子们发放了新棉衣新棉裤3000套、银角子3000元,出手之阔绰,简直富可敌国,把冷静观察的杜月笙惊得目瞪口呆。可黄老板这许多铜钿是哪里来的呢?

这个谜底终于在一天夜里露出冰山一角——

那天,熟睡的杜月笙被马祥生急切的声音唤醒。

“月笙,快,去大厅!”

“出了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

杜月笙一骨碌爬起来,跟着马祥生往外走。

大厅里气氛紧张,黄老板撸着袖子,叉着双腿,怒气冲冲地站在大厅正中。公馆里的打手、保镖、小包打听、杂役佣人等等全部到齐,分左右两排站在大厅两侧。

杜月笙对这个阵势大吃一惊,默默站在队尾。

“触那娘!”黄老板大骂一句,“哪个做了家贼,自家站出来,死罪活刑全免,放他走路。不然的话,哼哼……”

黄老板这声冷笑透着杀气,但凡胆小点的就会主动投案,以求落个活命。但是等了半晌,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认罪。

到底丢了什么,当时黄老板没说,似乎也没必要说,那个做了家贼的心里一准有数,必然会掂量掂量后果的。

事后杜月笙才晓得,丢了两包体积很小的东西——“团年糕”。

“团年糕”是用麻袋装着的,每次都是在深夜运进黄公馆。只要这种货物一到,没有通知出来帮忙的人一律不许出门走动,更不许出来看。可是这天夜里,刚运到公馆的一只麻袋被人打开了,黄老板发现后,赶紧叫人过来清点,结果少了两块“团年糕”。

这是黄公馆从未发生过的事。一连几天,黄公馆气氛紧张,除了黄老板夫妇,上下人等全部成了怀疑对象,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终于有一个人坐不住了,这个人就是在黄公馆当差的老王。丢“团年糕”那天碰巧老王的兄弟来看他,这件事发生后,他就想到了自家兄弟,莫不是兄弟见财眼开,偷走了两块“团年糕”?他不敢耽搁,赶紧向黄老板报告,黄老板立刻派人去查访,这时老王的兄弟已经将两块团年糕脱手,换了几百块大洋,回乡下买房成家去了。

“两块团年糕可以卖到几百块大洋?”杜月笙听到这个消息吃惊不小。后来他才明白,所谓的“团年糕”,是从印度漂洋过海运来的鸦片!每天夜里秘密运进黄公馆的东西,竟然都是鸦片烟!黄金荣之所以挥金如土,靠的是抢“土”这种无本生意!

事情查清以后,总算不是家贼,这让黄老板多少有些安慰。

“触那娘,便宜小赤佬了!”黄金荣当众宣布被盗事件到此为止,不再追究。

黄老板有这么大度吗?杜月笙想,在黄老板的眼里,几百块大洋确实不算什么,可他是巡捕房的探长,自己家里都出窃案,这不明摆着塌台吗?

不久,杜月笙看到老王一个人背地里抹眼泪,一问,原来他的兄弟买了房子娶了媳妇以后,突然得病死了。杜月笙心下一惊,晓得这事和黄老板有关,但这个疑惑对谁也不曾吐过一字。

他得出一条结论:要想富,贩烟土!

从此,他开始留心黄公馆所有与烟土有关的动静,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打入黄公馆的抢土行列!

四、巧妙攀上女主人

打入黄公馆的抢土行列绝非易事,不久经考验,取得黄金荣和黄金荣的太太林桂生的信任,休想得到这个美差。

杜月笙遵照马祥生所说,平时注意观察、分析,慢慢地看出了黄公馆的门道——

上海的弄堂房子都有前门和后门,两种都是进出通道。但在黄公馆,两个门的作用大不相同,走前门与后门的人,身份地位、接洽处理的事务都大不相同。

在黄公馆常走前门的,是黄老板公事上的客人或朋友。在后门进进出出的,都是给黄公馆做着另一种生意的弟兄。

难怪黄公馆的厨房那么大,杜月笙第一次搬着行李进灶披间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厨房里除了一副灶台,橱笼薪炭,竟然有两张大方桌,四面都摆着红漆板凳。他当时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厨房间里吃饭?今朝晓得了,原来这里是变相的会客室。厨房连着后门,从后门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在这里歇脚。

杜月笙一直以为,住在灶披间的马祥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最底层的听差,现在才晓得,马祥生在黄公馆着实不简单,他其实做的是传达和联络员,进出后门的那些穿短打的小朋友,一般见不到黄公馆的主人,都是通过马祥生汇报和得到指令的。

同时,杜月笙看清了黄公馆运行的两大系统和明暗两面。明里是黄老板和进出前门的那些兄弟、朋友、客人在办公事,暗里则是黄老板的太太林桂生策划指挥着进出后门的那帮小朋友做着烟赌两档发财生意。

原来,黄老板的太太林桂生比黄老板要忙得多!

原来,黄公馆的灵魂人物不是黄金荣,而是黄金荣的太太林桂生!黄金荣的飞黄腾达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太太林桂生的出谋划策与亲力亲为。

黄金荣和林桂生从相识到结婚,颇有些戏剧性。

黄金荣出生于苏州,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后来到上海在他姐夫开的瑞嘉堂裱褙店当学徒。24岁的时候考取了法租界巡捕房包打探,其间有一年辞职返回苏州,开了一爿老天宫戏院,在苏州白相人中很有些小名气。林桂生原来的男人在苏州府衙门当捕快,是个温吞水,胆小怕事。林桂生长得小巧玲珑,看上去是一个柔弱女流,但却精明能干,对丈夫的委琐很是有些看不起。有天黄金荣到捕快家里办交涉,林桂生见黄金荣气宇轩昂,说话落门落槛,对黄金荣很有好感。黄金荣心有灵犀,很快与林桂生打得火热。不久,林桂生与丈夫正式脱离关系,黄金荣置办结婚宴席,明媒正娶,两人做了夫妻。

据说林桂生有助夫相,自从嫁了黄金荣,黄金荣便好事连连,一帆风顺。首先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头脑三下苏州,敦请黄金荣回上海复职。黄金荣开出了其他华探不曾享受的条件,法国人皆一口答应。回到上海后,夫妻联手开茶楼、办戏院、设赌场,直至抢土贩土,明里暗里的生意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摸清了黄公馆的底细,杜月笙决定先从林桂生身上打开缺口。

本来,像杜月笙这种打杂的小囝,根本没机会接近老板娘,可杜月笙运道好,那叫运气来了挡不住,就在他想接近老板娘的时候,老板娘就病倒了。

由于当时医疗条件所限,黄公馆内迷信旁门左道。老板娘病了,要借年轻小伙子头上的三把火,驱妖镇邪。借法很简单,就是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护。

虽说守护的工作就是陪着,生活上另有女佣照顾,但没有哪个年轻小伙子愿意守护病人,何况这个病人还是女主人,稍有差池便会招来麻烦。因此大家都避之不及。这个时候杜月笙蔫蔫地站了出来——所以是蔫蔫的,他怕人家说他巴结老板娘,他做出的样子是替大家分忧。

进了桂生姐的卧房,杜月笙一连半个月衣不解带,除了下去洗个脸,淋个浴,把自己弄弄干净,其余时间全都守护在病床边,还主动承担起女佣的任务,甚至比女佣侍奉得更周到。

一天,杜月笙正看着熟睡中的桂生姐的脸出神,桂生姐突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月笙,想啥呢?”

这一问把杜月笙吓了一跳。他本来没什么邪念,可这样盯着一个女人的脸看,又被人家发现,好像有种做贼的感觉。

“没,没想啥。”杜月笙有些惊慌失措。

“看把你吓的。”桂生姐笑了,然后喟然一声长叹,“哎,一晃快40的人了,老啦!”

“桂生姐,你看上去蛮年轻的,你自家不说,人家会以为你不到30岁呢。”

这个“桂生姐”是杜月笙不经意间叫出来的,按规矩、按辈分他应该叫“师母”或者“娘娘”。倘若他当时注意的话,也许不敢这样乱叫,弄不好会给自己招来以下犯上的罪过。林桂生在江湖上素有“第一白相嫂”之称,江湖人尊称“桂生姐”。但杜月笙这声“桂生姐”并非江湖尊称,听起来像自家姐妹间称呼一样自然亲切,桂生姐听来十分受用,好像她自己真的变年轻了。

“坐下,陪老姐说说话。”桂生姐笑着说。

“老姐”这两个字让杜月笙幡然醒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口,不知不觉地长了辈分。

“小的知道错了,小的见老板娘相貌如此年轻,又如此面善,就像自家姐姐,便一时忘了辈分。”

“底下人还没有你这么大胆的!”桂生姐绷着脸说。

“是,小的冒犯了老板娘,甘愿受罚。”

“看把你吓的!”桂生姐又似笑非笑,“你这小囝,说就说了,做就做了,敢作敢当,那才是条汉子!”

杜月笙惊得抬起头,看着桂生姐,揣摩着她这句话的意思。一个女流之辈如此豪爽,实在让他佩服。可桂生姐这句话好像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桂生姐……”他又叫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下去,两眼倔强地望着桂生姐,一种强烈的征服欲撞击着他的心扉,心里说:有朝一日,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是不是条汉子!

桂生姐大病初愈,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常会说起:“莫看月笙是个孤小人,可面相不俗,额骨蛮高,运道邪好。”

当时江湖中人都很重视运道,一个人运道好,很容易得到老板的重用。杜月笙的好运道,给他在黄公馆的高升架起了云梯。

五、抓住机遇显身手

杜月笙晓得,搭上老板娘这仅仅是第一步,要想在黄公馆脱颖而出,既要有好运道,还要有真本事。当杜月笙正想着要真刀实枪大干一场的时候,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一日夜深人静,黄公馆后门开启,却没有听到纷杂的脚步声,令躺在灶披间里的杜月笙顿时心生疑窦。夜里开启后门,多半是有“土”运进来,即便是一麻袋烟土,也至少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可今日似乎只有一个人匆匆进去,便再没了声息。杜月笙料定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有人传话,让所有男角色到大厅集合,杜月笙匆匆赶去。桂生姐一脸严肃地给大家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今晚做成一票货色,一只大麻袋已经得手,交给一个叫刘斌的下人雇黄包车运回来。结果几个时辰过去了,运货的人还没到,怕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需要马上派人去查找。偏巧黄老板外出未归,几个得力打手保镖都跟在黄老板身边,所以桂生姐才把公馆里留下的人通通喊到大厅里,看派哪个去比较合适。

但是大厅里除了老弱残兵,就是没经历过刀口舔血的嫩角色。大家面面相觑,没有哪个敢担此重任。

“老板娘,让我跑一趟吧!”就在桂生姐束手无策的时候,杜月笙从人群中默默走出来。

桂生姐深感意外。她看了杜月笙一眼,心下难免狐疑:一个如此单薄瘦削的人,能行吗?

杜月笙看出了桂生姐的疑惑,感觉受了莫大侮辱,他朝前跨了一步,倔强地望着桂生姐,大声说:

“老板娘,辰光不早了,莫要错失了良机!”

桂生姐没想到,单薄瘦弱的杜月笙却有着豹子一样的胆量。既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只好让他试试了。

问清了运送麻袋所走的路线后,杜月笙便向桂生姐借了一支手枪,自己又带上一把匕首,没有带一个帮手,大踏步冲进夜幕之中。

杜月笙并非蛮干,他自己就是十六铺码头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对付一两个盗土贼断乎不成问题。同孚里弄堂口的黄包车24小时不断,杜月笙跑过去跳上一部。他一边追一边思考着,盗贼劫了黄公馆的货便不会待在法租界,因为法租界是黄金荣的地盘,他不会飞蛾扑火;他也不可能在华界满大街跑,因为黑吃黑的抢土帮派复杂,带着一麻袋烟土,随时有可能挨刀子、吃卫生丸;那么,这个盗土贼应该是赶往英租界去了。

“去洋泾浜!”杜月笙吩咐车夫。

洋泾浜是法租界和英租界交界处的一道河沟,滨南是大英地界,也就是公共租界,滨北是法租界。杜月笙希望能够在法租界截住盗贼。

追出去没多远,便蓦然发现一辆形迹可疑的黄包车,这部车子走得很慢,这说明车上有东西。杜月笙几乎敢肯定,那一麻袋烟土就在这部车上。一麻袋烟土足有100多斤重,再加上盗土贼的体重,车夫拉起来定然会很吃力。

他悄悄握紧了手里的枪。车夫也加快了速度,放轻了脚步。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杜月笙的车子跑到了那部车子的前面。没等盗土贼反应过来,杜月笙已经跳下车子,站在那部车子前面,把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车上的人。

“兄弟,你失风了!”

说这话的时候,杜月笙紧紧盯着车上那个人的动静,如果见他抬手,那就证明他手里有枪,或者有其他武器,那就要先下手为强。这一刻的关键是,看谁出手快!

可是等了半天,不见那人有动静。那人大概想跳下来逃跑,可前面挡着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慌乱中没法往下跳,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杜月笙把那人的双手反绑起来,便吩咐车夫回黄公馆。一路上,盗土贼不停地哀求,杜月笙借机套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盗土贼是刘斌的朋友,听说今晚有一麻袋鸦片要运到黄公馆,便动了邪念,预先在路上埋伏好,等运土车一到,将刘斌骗下车,乘其不备,一拳将刘斌打昏,锁进一间空屋,然后携货逃走。

车子抵达黄公馆后门,早有一帮弟兄等候在此,把烟土搬进了大厅。桂生姐一听说人赃俱获,立刻飞跑下楼,迎接杜月笙这个大功臣。

“老板娘,托您的福,东西找回来了,人在厨房,听候老板娘发落。”杜月笙简单地说。

“就这么简单?”桂生姐倒是有些不懂了,她以为杜月笙会和她讲抓贼经过,可杜月笙说完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没遇到什么麻烦?”

“托老板娘的福,还算顺利。”

桂生姐看着杜月笙,心说:好小子,这么大一桩事体,竟然干得波澜不惊,倒像做了一件普通跑腿的杂役。换了别人,少不得邀功请赏,这小囝还真是条汉子!

杜月笙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做事能够把握火候,该低调时则低调,该张扬时则张扬。邀功请赏不是他的性格,他从不看重眼前的小利,大丈夫建功立业,靠的是深谋远虑。

看着桂生姐那赞赏的目光,杜月笙心想:走着瞧,我这条汉子的厉害还在后头呢!

通过这件事,黄老板开始对杜月笙刮目相看,在此后黄公馆的抢土行列中,便有了杜月笙瘦削的身影。

一日黄金荣得到消息,一个南京客商在法租界买了5000两印度大土,分装在10个大包里,准备夜里在龙华周家渡登船,运往嘉兴。当晚,桂生姐便派出以“歪脖子阿道”为头头的一行七人前往劫土。几个人提前埋伏在漕河泾,在离周家渡几百米的地方设下路障。

运送烟土的是一辆马车,除了车夫,有四个押送保镖,都坐在车厢里。

在这次抢土任务中,杜月笙担当的是“套绳圈”的角色。就是甩出绳套,套住车夫的脖子,将车夫拉下马车。这手绝活源于杜月笙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跟在老头子“套签子福生”后面“抛顶宫”——抢别人的帽子,学来的一手甩帽子功夫。“套绳圈”和甩帽子相通,杜月笙一练就会,一会就精。绳套一甩,不偏不倚,正中车夫脑袋。稍稍一抖,绳套便从车夫的脑袋上落到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拉,车夫便一头栽到了车下。

至此,大功告成一半。不等车上四个押送保镖亮出家伙,歪脖子阿道他们已经用手枪、匕首对准了四个保镖的脑袋。四个人只好束手就擒,乖乖被捆绑起来。

在清点货物时,阿道发现多了两包烟土,便把多出的两包切成八份,分给弟兄们香香手。杜月笙有些犹豫,但不敢不收。回到黄公馆,杜月笙把私分烟土的事悄悄告诉了桂生姐。桂生姐一听,立刻柳眉倒竖,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要下楼传歪脖子阿道问罪。

“桂生姐,使不得。”

杜月笙急忙拦住桂生姐。因为他晓得,一旦事情公开,自己岂不成了出卖弟兄的小人?杜月笙附在桂生姐耳边,如此这般地谋划一番,桂生姐频频点头。

第二天晚上,由黄老板出面,以巡捕房接到“丢失12包土”的报案为由,查核昨晚劫获的烟土数目。阿道无法抵赖,被黄老板一怒之下逐出黄门。

杜月笙在这次抢土中表现出的忠心,令桂生姐不绝赞口。一块烟土价值几百块大洋,一般人不会舍得破了这笔外财。抢土的七人中除了歪脖子阿道,其余五人都比杜月笙资格老,却不曾有一个人站出来揭穿这件事。推及以往,此类事件断乎不在少数,只是老板和老板娘被蒙在鼓里罢了。想到此桂生姐越发觉得,杜月笙是个难得的左膀右臂。

歪脖子阿道走路了,主管抢土的位子由顾掌生接替,杜月笙做了顾掌生的帮手,进入了抢土的主力阵营。但这时他的追求又高了一层,那便是打入黄公馆的势力核心,干四两拨千斤的大事体。

有段时间,法租界接连爆出两起抢土大案。但凡这种黑吃黑的土生意,一般土商都不敢报案。偏偏这两起案子是驻沪法军给外国鸦片贩子包运的大土,法军头子勒令法租界总监华尔兹缉拿劫匪。华尔兹只好把巡捕房探长黄金荣找去训话,勒令他立即追回被劫走的四箱大土。

当时各帮流氓连连火并,劫土的流氓一经得手便逃得无影无踪,黄老板手下的“三光码子”全都变成了睁眼瞎。桂生姐历来是黄金荣的智囊,这次也有点束手无策。她把杜月笙找来讨主意,杜月笙通过码头上那帮弟兄,很快查出抢土的流氓团伙。并借流氓团伙火并之机巧妙布置内线,使黄金荣为驻沪法军顺利找回了四箱大土。

黄金荣顺利破案,在法国头脑那里挣足了面子,“黄老板”的金字招牌也越叫越响。杜月笙为此立了头功,使黄老板真正认识到了“水果月笙”的实力:不仅忠心侍主,是个狠角色,尤其在码头上有一帮弟兄帮衬。随后,桂生姐将十六铺一带花烟间、燕子窝、赌台等收取花捐钱的事体交给杜月笙去办,黄老板也将向停泊在十六铺码头上的民船收码头钱的营生也交给了杜月笙。杜月笙终于从黄公馆最底层的小当差,成为了黄老板和桂生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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