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亦称草,是漫生于东北大地的一种宝草。在科学上,它属于莎草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在民间,它归类于“塔头墩子”之目。它是一种细如发丝,温软柔韧,可以御寒荐履的暖草,为东北广大劳动人民所广泛取用,借以活命,因被称为“关东三宝”之一。
一种名不见经传的毛草,而在千里林海竟被视之为“宝”,斯足堪奇,“必也正名乎”。
从东北地方志所据口碑资料看,乌拉草原本无名,因而得名。满语乌拉草为“他姑儿哈非”。于是因为它以鞋为伴,供人暖脚,而失其本名,得名乌拉草。这里和东北气候奇寒而又“塞路多石碛,复易沮洳,不可以履”。而“乌喇坚,足不可裹;泽有草,柔细如丝,摘而捶之,实其中。草无名因用以名”。高《扈从东巡目录》附录。“乌拉草细软温暖,宜藉乌拉,故名”。《黑龙江外记》卷八。
乌拉草虽难觅学名,亦无雅号,由于出身微贱,却有许多俗名和趣名。如:护腊草、青根子草、红根子草、白根子草、毛子草、羊胡子草、三棱子草、墩倒驴、老梭、老牛筋等等,满语也称佛若和佗姑儿哈非。这后两种名字今已不传,不详其本意。前几种都根据它的生态、形象、性能和功用而得名,一眼可以看出。莎草科植物本来名目很多,看来也都归于乌拉草一类。大体因长相差别不大,因生长地点、季节不同,称呼亦异。
《辉南县风土志》载:“乌拉草有三种:曰红根子,直生无分歧,茎极细而长;曰塔头,与红根子形同,惟叶稍阔;此二种产于沿江河,洼下地方;曰羊胡子,叶皆弯曲,产于山中。”《长白汇征录》云:“乌拉草,蓬勃丛生,高二三尺,有筋无节,异常绵软……其功用与棉絮同,土人珍重之,辽东一带率产此草,出自白山左近者尤佳。”按:生在洼地的塔头墩草,于不同时期刈取,有不同的名目。在二伏刈取,此时草未充分长成,根部发青,所以叫青根子草,此时草质柔软如绵,最好用,有经验的老农都于此时刈取,晒上两三天即可收用。下霜后的塔头草,已经老化,根部呈红锈色,皮时刈取,就称为红根子草。红根草比青根草质地发脆,用时棰好,一样耐用。
老梭和羊胡子草都是生长在旱地的乌拉草。老牛筋老梭大约由于坚韧挺拔而得名。一般生在行人较少的山路旁,因它叶宽茎长,质地柔软,纤维坚韧,耐磨抗用,较为珍贵。老梭还有个有趣的别名,叫“倒驴”,山民说这种草可以在其根部拴驴。由于它的草质纤维异常坚韧丰富,驴想吃它,一两也不下来,弄不好还摔个腚蹲儿,因以得名。
最差的乌拉草是羊胡子草,生长在榛柴棵子树根旁边,一丛一丛的,也没有笔挺的茎,长出来就匍伏地上,看去如同羊胡子。它喜阴不喜阳,阴坡长的高,阳坡长的矮,样子像韭菜,“蒙丝下垂,入冬不枯”,开春雪化时就冒新绿,但不大结实,缺少韧性。参见孙文采《关于乌拉草的民俗》,载《通化社联通讯》1989年1、2期。当然这种羊胡子草,不算乌拉草中的正宗,用的人不多,也并不影响乌拉草的声誉。
从语言上说,乌拉和乌拉草的来历,有以下诸说:《吉林风物志》可能是由女真族语“古喇哈”的谐音而得。“古喇哈”是女真语“靴子”之意。。另一种认为“乌拉”原是满语“江边”的意思,因此草生于“吉林乌拉”江边沼泽之地而得名。关于地点,参见本文后边所谈《北海王子》故事。以上两说皆认为“乌拉”非汉语,乃满语之音转或意谐。另一种说法以为原出汉语词“护腊”,由于谐音,而为“乌拉”。杨同桂《沈故》(卷四)“护腊”条指出《事物原始》:“’辽东军人著靴名护腊。今东三省之盖音相沿而讹也。”杨宾《柳边纪略》亦称乌拉草为“护腊草”。何以名“护腊”?“护”是保护、预防,“腊”是寒冬腊月。“护腊”的意思就是防寒鞋。“毛子草”是经常被絮入“护腊”中,用以保暖的一种草,久而久之“毛子草”也就失其本名,随着“护腊”鞋而被称作“护腊草”,通俗的叫法应是“防寒草”。又因“护腊”两字繁体多这三十几笔,书写不便,便简化为“乌拉”。后来好事者又嫌“乌拉”二字离鞋的意思太远,且与地名、江名的“乌拉”相混。就这样,乌拉草又写作“护腊草”、“草”。
但我仍以为乌拉或,是满语词。“护腊”是汉族文言词,显然非民间用语。说“护腊”是腊月的防寒鞋,乃汉族文人的附会。说乌拉是满语“古喇哈”或由“乌拉”(江边)产地衍化而来,都讲得通(前说似更恰确)。书写为“护腊”只是乌拉谐音的异文而已。
为说明乌拉草之所以名贵,首先应从东北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来理解。东北地处东经116°—135°,北纬38°—58°的自然地理位置,纬度偏高,气温较低,北部冬季常在摄氏零下40度以下,寒风凛冽,雪深没膝,一年之中有半年以上的冰冻期。而古时东北又不产棉花(清代以后才种植少量棉花),民间生活十分艰苦。因此,防寒乃北方人民存活的首要问题。古人狩猎衣皮食肉,而无棉絮,亦无鞋子,只好以兽皮裹足,出猎、行军、耕耘,多有不便。于是发明了极为简单粗糙的,内实毛草以暖足,它的来源一定很早,样式也极为古老,更富于民俗色彩。
一首谜语说的好:
有大有小,农夫之宝。皮里没肉,肚里有草。
脸多皱纹,耳朵不少。放下不动,绑起就跑。谢景福载李文瑞编《民俗趣话》。
为条谜语形象地描述了的形状与特征。
是用方尺左右的整块皮板(牛皮、猪皮或鹿皮)“屈曲而成”。即将鞋帮起,帮底相连,后跟缝起,前脸拿褶,按脚形缝在另一块钝三角形的小块皮脸上。鞋帮上缝坠六个皮条耳子,以备穿绳系在脚和腿上。后跟另贴一小块皮子缝牢,叫“留跟”,是穿时的提手。后底上有时还钉两个大盖铁钉,可以使不颓跟、结实、把滑。(赤脚)穿时,将棰好的乌拉草絮在里面,脚面及腿部还要裹上布片或麻袋片,作为子,然后用长麻绳穿过耳子,固定在裹腿上,是谓“放下不动,绑起就跑。”
这种鞋制作简单,牢固耐穿,轻暖跟脚。由于帮底相连,既不渗水,又不绽线,直到穿烂,决不会像现在的鞋子,帮底分家。昔时农民有这样一双竟可以穿个十年八年,冬天穿它防寒暖脚,打猎轻便,跑遍山山岭岭,脚下不沉;车老板凌晨冒着奇寒拉脚,长途跋涉,两脚跨在车辕上,普通棉鞋(风雪)一打就透,非不为功;农民种田穿不灌土,不怕泥泞。最大的好处是穿它“踩格子”,覆盖面大,压土不透风。所以农民爱穿它。在解放后各种胶鞋、大头鞋、布鞋、皮鞋俱全的情况下,有的农民在种地“踩格子”(土埋上种子之后要踩实)时,还特意换上。夏天穿,少絮些草,也温凉适度,还可以当雨鞋穿。由于它制作简单,帮底相连,婴儿学步时,也先穿。东北农村的母亲们、姥姥们、奶奶们,都习惯于首先用一块整布学着大人的牛皮样式做一双拿褶宽松的小,内絮棉花,轻软暖和,在炕上穿这种软底鞋,便于婴儿学步。有的为了使婴儿长大勇猛善射,长命百岁,还要在头上绣有王字虎头。在长白山里,乌拉草还可以当路条用。放山人走进别人的子走时留下一把乌拉草告诉主人,说明友谊。和乌拉草的民俗传承,一直延续到今日,民间乐道而不衰。
当解放后人民的日子好过,有人怀疑乌拉草之为宝的价值时,劳动人民给我们讲出许多昔日向自然斗争及阶级斗争中的血泪史。当奇寒袭来,衣履无备时,多少人冻掉双脚。至今吉林省博物馆还保留着抗日战争时期杨靖宇将军的抗日游击队冻掉的一双足骨趾。
是乌拉草救过无数劳动者的命。关于乌拉草来历的传说,很可以看到古代先民创业维艰的历史和劳动人民高尚的道德情操、美学理想。
《北海王子》赐神靴的传说,讲近千年前,金太祖阿骨打起兵伐辽的时候,因为战士没有合脚的鞋子(以前都是兽皮裹脚)骑上乌龙驹去北极,向北海王子祈赐神靴。阿骨打经过种种考验,得到神赐乌拉靴和乌拉草,女真兵才打了胜仗,建立大金帝国。至今黑龙江省北部有两条小河,一条叫乌拉河,一条叫乌龙河,就是北海王子赐神靴(乌拉)和乌拉草的地方。如今前睑上拿的17个褶儿,就是纪念北海王子指点阿骨打追赶马鹿时(后来这两个马鹿变为石靴,拉动之后变为),越过的17道山梁。王宏刚等编《女真传奇》,时代文艺出版社。更为普遍的传说,是说由于一个好心的猎人不畏艰苦,背一个老太太,爬山越岭送她回家,老太太感谢他给他缝制了一双兽皮,并指点他用山谷里的乌拉草絮在里,这老太太就是满族和锡伯族都信奉的喜神喜利妈妈。把鞋说的神赐无非是把做神靴的功劳推至远古时代,把始祖母神化了的结果。到清代更流传着乌拉草是人的发丝变的传奇:一个山东来的“闯关东”的孩子,来东北找父亲,父亲没找着,为长白山下母子俩收养在家里,认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弟弟。老母死后,兄弟俩进山挖参。遇大雪封山,两人冻僵在子里,势难共活。兄趁弟熟睡之机,将自己开花棉袄盖在他身上,并剪下自己头发,(清代男子亦留长辫)絮在他鞋里,使弟活命,而自己却活活冻死。弟念兄德,将此束发埋在坟前,后长出草,为广大穷苦劳动人民暖脚。凡此都反映出古时东北“不产布帛”,不种棉花,渔猎为生,“食肉而衣皮,好弓矢。诸般衣食之艰,不胜为言”《努儿干永宁寺碑》。的艰苦条件,后者更反映出清代历史背景条件下,山东流民和东北土著居民那种生死相托,舍己活人的高尚品质和阶级情义是永放光彩的。
今人生活好转,不再穿,甚至有人把草开除“宝”籍,说是“人参、貂皮、鹿茸角”了。此说虽无不可,却只是从现代商品经济价值观出发,与传统民俗文化的传承是格格不入的。传统文化观念首先是建筑在人民生活和人民意识之上的,查遍东北所有地方志,都以乌拉草入宝。宝虽易名,只取其三,不去草。如:
人参、貂皮、草《鸡林旧闻录》、《长白汇征录》、《宁古塔纪略》、《柳边纪略》、《吉林外纪》。
人参、东珠、草吴大澄《皇华纪程》。
人参、鹿茸、草《歌谣》周刊二卷11期。
归志和笔记虽有不同记载,可是都少不了“草”这一宝。这是他们尊重此一地风俗的结果。草在关东遍地都有,并不值钱,垂手可得,何以为宝呢?前人解释的好:“夫草而与人参、貂皮并立为三,则草之珍异可知。”盖“北地最寒,冰雪深厚,凡穿或穿塔塔马者(类似的靴),必将草棰熟垫于其内,冬夏温凉得当,即严寒而足不觉冻,此所以居三宝之一也。”《吉林外纪》。以之请教民间老农,则爽然答曰:“穷有穷的宝,富有富的宝。人参值钱,我们吃不起;草白拿,给我们活命暖脚!”这一点在清初杨宾《柳边纪略》中早已论及:“余谓参貂富贵之宝也,护腊草贫贱者之宝也。有护腊草则贫贱者生,无参貂则富贵者死。”诗人王柘更用诗的言词一语道破:“参以寿富人,贫者不获餐。貂以荣贵人,贱者不敢冠。惟此草一束,贫贱得御寒。”
于此,我想圆满地回答了本文的命题——“乌拉草之为宝”的道理,就在于它以微贱之躯给人民活命暖脚,在历史上它对人民一直是“温馨备至,雪里送炭”的。参貂只为上层统治者、贵人们享用,顶多算是“锦上添花”吧,而这“花”是人民用血泪换来的,又添不到自己头上。所以提起乌拉草来,清代东北诗人曾经自豪地说:“南国久闻称不借,御寒较此拟天渊”。《梦鹤轩梅诗钞》卷四《乌拉草》。人民至今还在沈阳故宫博物馆里保留着清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时穿的一尺多长的特大号,歌颂着乌拉草的世代战绩。
如今盛夏到来,千里关东的辽阔大地,仍郁郁葱葱地飘拂着碧色深沉,柔韧飘逸的乌拉草,它随风毕扬,绿浪排空,潇洒自如。由于它本身柔韧坚长的纤维结构被制造成现代化的各种工艺品,而远销世界各地,焕发着新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