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罗点点分析,她爸爸回军队是林彪的提议,是他看中了罗瑞卿的可靠和能干。有她爸爸在,在实际工作中他便基本上不用操心,但是事隔不久,他发觉有一些事情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首先他没想到罗瑞卿和毛泽东以及周恩来的关系那么密切。这种关系是许多微妙因素的总和,而且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尤其是在罗瑞卿卓有成效的工作中,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尽管林彪已经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引起了毛泽东特殊的好感和注意,在全党独树一帜,但他对自己仍然没有自信,在他和毛泽东的关系中一直缺少的那么一点点亲切和自然,使他拿不准他的这种表现是否真的取得了毛泽东的信任。
第二,他没有想到罗瑞卿以他的勤奋、周到和严谨很快成为军委里几位副主席都乐于接受的人。他和他们所有人都很快地建立了融洽的工作关系。
第三,1962年秋,部队东南沿海备战后,叶群向中央反映,林彪指挥部队入闽累病了,需要休息。毛泽东决定,在林彪养病期间,由贺龙主持军委日常工作。毛泽东明确告诉罗瑞卿:“林总最近身体不好,军队的事情可以请贺总多管一下。”罗瑞卿就真的一心一意配合贺龙抓军事工作。考虑到林彪有病,好多事情贺龙和罗瑞卿只好直接向毛泽东、周恩来报告。也是考虑到林彪有病,军委其他副主席交办的事情,罗瑞卿也尽量不打扰林彪,快手快脚地自己都办了。日子一久,林彪开始不安。
林彪有一次若有所思地问罗瑞卿:“我们的威信不够吧?因为我们不是南昌起义的领导人。”罗瑞卿没有搭腔。因为他知道,林彪虽然用了“我们”这个词,但这个事情与他关系不大。南昌起义的领导人是数得出来的几个,林彪和这些人都是他的上级,都是他敬重的元帅。他的组织观念告诉他,这绝不是他应该参加讨论的话题。但这使林彪大为不悦。他已经明显感到罗瑞卿已经不是唯他林彪马首是瞻的人了。
林彪知道,就罗瑞卿当时的地位和威信,要扳倒他,仅靠他林彪自己的威望是不够的,弄不好还会反受其害。看来不动用最后也是最管用的一招,罗瑞卿不会就范。
这最后的一招,便是林彪研究最透运用最灵的一招,即借助毛泽东。而要讨毛泽东好感的看家本领是突出政治。
1965年11月18日,林彪将《关于1966年全军工作方针的指示》即突出政治的“五项原则”和《兰州军区党委关于某师紧急备战中突出政治的情况报告》呈送毛泽东,并附一封短信。在信中,林彪写道:“主席:从这份文件中可看出,如果战争爆发,其他部队情况可能与这个部队近似。”11月20日,毛泽东批示同意“五项原则”。12月2日,毛泽东在兰州军区报告上批示:“那些不相信突出政治,对于突出政治表示阳奉阴违,而自己另外散布一套折中主义(即机会主义)的人们,大家应有所警惕。”这一段话,是“文革”中被人引用最多、能置人于死地的名言之一。
林彪从毛泽东的话中受到鼓舞。
11月30日,他又写信给毛泽东,并派叶群携带他授意吴法宪、李作鹏等人写的“揭发材料”,到杭州向毛泽东诬告罗瑞卿。诬告中,林彪、叶群耸人听闻地提出了一个死无对证的问题,说1965年2月14、15日,空军司令员刘亚楼在罗瑞卿的指使下,向叶群讲了四条意见,希望她劝林彪接受。四条意见是:“第一,一个人早晚要退出政治舞台,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不出也要出,林总将来也要退出政治舞台的;第二,要好好保护林总身体,这一点就靠你们了;第三,今后林总再不要多管军队的事情了,由他们去管好了,军队什么都有了,主要是落实问题,不要再去管了;第四,一切交给罗去管,对他多尊重,要放手要他们去管。”并说“罗总长说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罗总长是决不会亏待你的”,等等。叶群说得活灵活现,但刘亚楼已不在人世,无法对证。被用来作证的,只是吴法宪、李作鹏根据叶群布置写的所谓“证明材料”。而“文革”前夕的毛泽东,是容易听信谗言的,民主已经渐渐离他而去。
而据刘亚楼的妻子翟云英讲,在刘亚楼患了肝癌住进上海华东医院的高干病房后,林彪的妻子叶群,在那一段时间里忽然成了这个病房的常客。叶群一来就谈上半天,连她翟云英都不准在场。叶群和刘亚楼谈什么,她不知道,刘亚楼不说,她也不问。她只是觉得丈夫那段时间非常烦躁。使她更为吃惊的是,林彪竟然也一改平日怕风怕光怕见人的规矩,打破他从来不看望任何下级,更不探视任何病人的常例,亲自跑到刘亚楼的病房里来和他谈话。内容仍是非常秘密的。
这个时间是1965年2月,罗瑞卿有事专程到上海向林彪汇报工作,林彪却让他先找刘亚楼谈。罗瑞卿对这种安排颇感意外,但是正好他也想看看刘亚楼,就先去了华东医院。在病房里,罗瑞卿安慰刘亚楼,要安心养病,要心胸开阔。刘亚楼对罗瑞卿说:“林总说了,现在几个大将,论身体,论能力,我不用罗瑞卿,用谁呢?”他还要罗瑞卿对林彪不要有误会。这些话使罗瑞卿如坠五里雾中,他并未意识到这是林彪通过刘亚楼对他进行最后的争取和试探,看他到底肯不肯上自己这条船。后来,罗瑞卿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曾经说:“我当时只是想,他林彪,我罗瑞卿,都是为党为人民工作,这些话算是从何说起呢?”
罗瑞卿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了。
刘亚楼正在艰难地走着他人生的最后行程,心情是沉重的。他沉吟良久,又对罗瑞卿说:“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说了一些也许不该说的话。”罗瑞卿对此同样没有在意。他觉得一个垂危的病人,常常会有特别伤感的想法。他仍然嘱咐他好好养病,不要去想别的。
这场令罗瑞卿摸不着头脑的谈话之后,林彪才约见了罗瑞卿。林彪问罗,同刘亚楼谈得怎么样。罗瑞卿如实相告。林彪看出罗瑞卿根本没懂他的意思,对罗瑞卿的表现又一次失望。但是时机远未成熟,林彪更不能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林彪看到罗瑞卿情绪低落,就把话锋一转,用安慰的口吻说:“去年(指1964年)的军事训练有四好:即用心好、内容好、方法好、效果好。以后打仗或准备打仗时,也许还要搞突击的军训。但今年要突出政治,不突出政治,一切坏的东西,庸俗的东西都会出来。”罗瑞卿茫然得很,他已经隐约感觉在他和林彪之间发生了事情,但到底多大他说不清楚。人只是觉得林总行事说话越来越怪异了。
进入1965年以后,罗瑞卿的心情变得忧郁起来,他那张看上去本来就挺严肃的面孔,变得更加冷峻了。
不动声色的林彪在他们相见时,有时反而安慰起罗瑞卿:“你们可以放心,我林彪就是犯了错误,也不会连累你们,连我的妻子儿女也不会连累。”
罗瑞卿听着这些话,茫无头绪地琢磨着,后来说:“林总,我想,我们这些人跟主席的关系是棒打不散的。”
1965年4月上旬,罗瑞卿准备从广州回北京参加作战会议,当时毛泽东在武昌,他给毛泽东打电话请示,说他拟先到武昌给主席请示作战会议的问题,然后再到上海去向林彪请示。不久,毛泽东处打来电话,说现在不要来,也不要去上海,先回北京开两个星期的会,以后再分别到主席和林彪处去请示。这样,罗瑞卿就回到了北京。
4月28日,罗瑞卿陪贺龙一起到武昌,向毛泽东汇报了作战会议的情况。毛泽东批准了作战会议的方针以及军队取消军衔后的服装、领章和帽徽的方案。
5月2日,罗瑞卿到上海向林彪汇报。
一见面,林彪就说:“要加强通气。你过去通气是有的,但是还不够,要加强。这样我才好工作,这是组织原则。我这也是唯物主义,要了解情况,才能出主意。比如今年1月你来了,2月又来了,这两次距离太近。2月以后两个月没有来,距离又太长了。现在给你规定五条,你也好办事。”林彪的五条是说,如他在北京,要几天汇报一次工作,如他不在北京,也要几个月汇报一次工作。林彪还告诉罗瑞卿:“我已经交代秘书,来时不用联系,也不用打电话,随到随见。”
从林彪的话里,似乎有些“又打又拉”的意思。林彪不满意罗瑞卿对他的“疏远”,又希望他能重新站回来。
有关汇报工作的问题,是罗瑞卿最伤脑筋的一件事。不止是林彪,就是在毛泽东处他也有过教训。建国初期,经总参机关批准,北京的一个警卫部队改为公安师。毛泽东看了这个批准的文件在上面写道:什么人批准这个师改为公安部队的?为什么我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当时总参负责人和罗瑞卿都作了检讨。1950年9月,李克农对罗瑞卿说:“主席在跟我谈话时说了一些话,意思是公安部不向主席写报告,主席很生气。”罗瑞卿立即去见毛泽东,说自己写了报告。毛泽东说,写了,拿收条来看。你们的党性比某某部差,比某某委差。他们某某部、某某委买茶叶的事我都知道,你们公安部的事我不知道。罗瑞卿有些紧张,赶快说明报告的确是写了,只是没有直接送达主席这里。以后周恩来知道了,就向毛泽东报告说,公安部的一些文件是在他那里压了,没能及时送达主席,替罗瑞卿分担了责任。后来毛泽东又对罗瑞卿说过:“报告要直接送给我,不直接送我不行。要知道,我们这里是有仓库的。”毛泽东对此事看得很重,提到了党性的原则上。他说:“公安工作必须置于各级党委的绝对领导之下,否则是危险的。”
从此以后,罗瑞卿对有关的报告都直接送抵毛泽东处,不敢有丝毫大意。
但是后来他有些近“贺”远“林”了。他这样做,即前面讲到的林彪有病之因,林彪自己也鼓励他这样做。
可是,当罗瑞卿真的按林的指示多向贺龙请示工作时,麻烦来了。
当罗瑞卿坐到林彪身边请示工作时,林彪不说话,拿出一本党章,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罗瑞卿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表示:“我知道主席和你都是最痛恨不通气的人,我今后一定照规定做。”
林彪似笑非笑地望着罗瑞卿,说:“你能做到,就好。”然后完全放松地躺在沙发上。林彪仍在等待着罗瑞卿回到他的身边。
一次,林彪从外地回到北京,一进家门就让秘书打电话叫罗瑞卿来见他。罗瑞卿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回话说:“会散了就去。”林彪一听火冒三丈,又拍桌子又摔电话。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能自已。坐到桌子边上,他在一张白纸上气愤地写了几行字:
大捧别人,大跟别人,回京后根本不来见面。
……让他做绝——
当作又一彭黄也……
林彪显然已把罗瑞卿看作是庐山上被批判的彭德怀和黄克诚了。
以后罗瑞卿向林彪汇报工作变得困难起来。林彪自己规定的五条根本无法实现。有时他打电话过来,这边就说林身体不好,不要登门了;要是像林彪说的可以直接求见,困难更大,后来算“罪状”时被说成了“突然袭击”。
1965年8月21日,罗瑞卿打电话给林彪的秘书郭连凯,说今晚将派飞机去大连送《人民战争胜利万岁》的文稿,请郭读给林彪听或给他讲讲要点。这篇文章将以林彪的名义公开发表。林彪让郭秘书回电话说:“中央同意发表就行了,不看了。”
8月26日,郭秘书给罗瑞卿打来电话,说:“林副主席说他这次病比较久,身体比较衰弱。为了恢复一下身体,请总长两个月内不要来汇报了,等身体好了,叫来再来。这两个月总长可以安排其他活动,希望总长自己也注意身体。另外,叶群同志说,也请总长注意身体,她自己身体还可以。因为有两个内勤病了,叶要照顾首长,她自己就不打电话了。”
罗瑞卿在电话里问:“要不要增加工作人员?”
郭连凯说:“已经增加了两人,警卫处一位科长,大连交际科调来一人。”
第二天,本来说不打电话的叶群也给罗瑞卿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林总身体还不好,还出汗,虚弱一点。公勤人员和秘书有三人感冒,已隔离休息。林总还未发现有传染。豆豆和老虎都很好,感谢总长、郝治平同志对我们的关心,请总长和郝治平同志注意身体。”
9月初,林彪从大连转到苏州休养,路过北京,住了几天,还是不让罗瑞卿去见他,林彪还没到北京就通知罗瑞卿,说林副主席身体不好,什么人都不见。罗瑞卿就叫秘书把要汇报的内容用毛笔抄成整齐的大字,给林彪送去,算是通气吧。这次林彪很高兴。让叶群打电话给罗瑞卿:“林总认为这个办法好,文件送得不多也不少,写信字很大,容易看。林总说以后不能来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通气。”
到了10月份,罗瑞卿参加了中共中央工作会议后,想想林彪规定的两个月不见的时间已过,就给林彪处电话,说要到苏州来向林彪请示工作。林彪回话仍是身体不好,不要来。
就这样,罗瑞卿半是狐疑半是放心地离开北京,到广州看地形去了。
林彪与叶群这对夫妇,也可以说是一种奇特的结合。对林彪来说,并不希望叶群的行为超出“夫人”和“林办主任”的范围;可叶群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人,她除了希望自己的男人能高居政坛外,还希望自己能自立于政治舞台。于是乎,林彪常常指派叶群干他自己不愿出面的事,又不希望她过多抛头露面。他们就在这种控制与反控制、支配与反支配中,有时相得益彰,有时相互埋怨。对罗瑞卿这对夫妇几次演过“双簧”,林彪唱红脸,叶群唱白脸,又打又拉。探风告状,上下串联这些事都由叶群出面。叶群办得好,林彪就出来顺水推舟,推波助澜;叶群碰了钉子闯了祸,林彪就换一副面孔,对叶群大骂一顿。所以两人配合得好时眉开眼笑,配合得不好时吹胡子瞪眼,多半是叶群挨一顿骂收场,所以叶群也常常是一肚子怨气。
但总的来说,叶群还是胜任“夫人”这一角色的。
1965年5月25日晚上7时半,林彪听说总参召开的作战会议,要由罗瑞卿在27日作总结,马上口述了一个给作战会议的“指示”:
会议上不能散布个人作结论的空气。如果散布了要当众收回。在什么范围散布的,就在什么范围收回。63期简报关于罗总长作总结发言的提法不对。
明天在各小组宣读。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舆论影响,一种分歧的暗示。但林彪明白,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打翻罗瑞卿,他想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再拉他一把,看其能否就范。他把“拉一把”的任务交给叶群。
估计罗瑞卿已经接到林彪的“指示”,叶群的电话就打过去了:“你看你看,今天下午我有事出去,就出了这个事儿。林总发了大脾气,现在他已经睡了,请你到这里来谈谈。”
罗瑞卿不好不去。
他来时,看到林彪的子女已经在坐陪,几个秘书在门外探头探脑,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样子。叶群还是那副眉飞色舞地比划着:“简报只是今天大发脾气的导火索,其实他早就有一肚子气,这是一个有脾气的人呀!”她扫了一眼罗瑞卿,看他不吭声,也不像要辩解的样子,又说:“这个事不能扩大,公开是不利的。我已经把电话记录追回了,并交代秘书对任何人都不能讲。你们一定要改善关系,不要凶终隙末。”
罗瑞卿始终一言一发,回到家里,他对郝治平气愤地说:“一个国防部长,一个总参谋长,她叶群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他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