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乳牙还没有全部换掉之前,我寄居在爷爷奶奶家。有一阵子,小叔新婚,我又多了一个姨。反正我已经有好几个姨了,如今再多一个,自己完全没当一回事。这位新的姨,嫁过来的时候,带着她的亲妹妹,说是来玩的。我对新姨的妹妹特别有好感,无来由地喜欢。每天傍晚,只有在她的伺候下,才会乖乖洗澡,换做其他人,我就喊破喉咙,不许他们近身。当时,这几乎是我向她表达好感的唯一方式。
有一次,我们一大家子人在屋外乘凉。当时正值仲夏之夜,月朗星稀,天空高远,我仰面躺在竹席上,享受夏夜微风。奶奶突然提鼻子乱嗅一气,然后冲姨的妹妹说:你的脚真臭!众人附和,姨的妹妹羞愧地蜷起脚。我的男子汉气概油然而生,愤愤然说:你们闭嘴!说完,转过身去,把鼻子凑到她的脚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乘凉,没再多说一句话。我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愕然,姨的妹妹更是局促不安。但是,她领会了我的好意,因为第二天,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粒花生糖,趁人不备,塞进我的口袋里。我至今依然认为,这件事是人生中乏善可陈的一个亮点。
过完了夏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再喜欢姨的妹妹了。她拜托我做的任何一件事,我都置之不理。我还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洗澡,我用这个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想,她应该感知到我对她的态度有所转变,因为真正的秋天还没有到来,她就离开了。我承认,她走之后,自己在相当持久的一段时间内都若有所失,但也谈不上后悔。
我上学前班(这是我所在年代的专属名词,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大班)的时候,莫名地喜欢一位文静女生(瞧,我多专一,如今自己依然对文静的姑娘情有独钟)。上体育课的时候,大家都没来由地发疯,可是我小小的心上人儿不喜欢笑,风吹乱了她柔软的头发,她的忧伤让人心疼。我在单杠上摆出猴子捞月的造型,还把绳子甩得虎虎生风,终于逗笑了心上人儿。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好看极了。我心花怒放起来。
放学回家的路上,总会遇见一条凶神恶煞的狗。这狗摆出一副怨毒模样,好像对世界非常不满似的,冲路人狂吠不已。我自觉承担起护花使者的责任,每天送她入家门,才算完成使命,然后依依不舍而去。有一次,天降大雨,电闪雷鸣,我没带雨伞,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我的心上人儿擎一把碎花小伞,飘进了雨幕,我毅然决然地紧随其后。雨很快就淋湿了衣服。走出校门,穿过林阴小道,心上人儿突然转过身来,无限柔情地对我说:一起撑伞吧,我可不想你感冒。当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天空,雷声由远及近,滚滚而来。幸福的感觉就这么骤然而至,实在无比奇妙。
你也许已经忍不住嗤之以鼻了——我讲述的故事,类似于五岁男孩吻了四岁女孩,然后神情庄重地说:我会对你负责,因为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这听起来无比幼稚、可笑。或者,你看出了一个小情种的端倪,鄙视我的色狼本性。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小时候是个敢爱敢恨的孩子。那时候,我从来不关心这些爱恨的来由。爱就爱了,恨就恨了,自始至终没翻找过《十万个为什么》之类的百科全书。
可悲的是,我长大之后,一改本性,变得小心和犹豫起来。我经常咽口水,尤其是在众目睽睽的场合,咕咚咕咚地咽个不停,把堵在喉咙口的话咽回去,自己消化掉。我意识到自己人微言轻,说了等于没说,那就干脆不说吧。我不想出头,不想招惹目光。我的爱憎不再分明,对喜欢和讨厌的人都态度暧昧。一见钟情这种事也还是常常发生,不过,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虽然心猿意马,激动得像怀揣一只兔子,但表面上给人的感觉是冷飕飕的。我在心里盘算:她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我付出爱吗?我配得上她吗?被泼冷水怎么办?爱了又怎样……我的脑袋像高速运转的硬盘,运行的结果却是:基于上述理由,还是不爱为妙。于是,我收敛了刚刚发芽的爱慕之情,低调再低调。我因此错过了赢得真爱的机会。
其实,我想说的不仅仅是爱情。今天下午,公司召开第三次新项目研讨会议,主题依然是“做或者不做”。大家对新项目盈利的可能性忧心忡忡,并罗列出市场准入的种种壁垒,以及自身资源的薄弱。随着讨论的深入,我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研讨会议,而是大家聚在一起,为了不去做这个新项目而寻找合理的借口。会议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在这个大前提下开始发言的:困难层出不穷,咱还是别干了。
可是,哪些事情没有困难和风险呢?就连吃饭也可能会噎死人,不是吗?大家都忽略了一点:问题是用来解决的,而不应该是我们决定放弃做一件事情的理由。
我意识到敢爱敢恨是难能可贵的品质!我们长大了,总试图寻找一万个理由不去做事,这反倒成了我们活得如此悲摧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