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主人公叫稍微虚妄先生。
稍微虚妄先生刚刚开车把妻子和孩子送到汽车站,看着她们走进了检票口。她们要去孩子的外公家小住两天。明天下午,稍微虚妄先生就要来接她们回家。不过此刻,她们刚刚进站,稍微虚妄先生回到车上,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到了,短信告诉我。然后,他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上,他的心里,微微涌起了一种解放的快感。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妻子和孩子在自己身边不好吗?自己是不是该为这种感觉自责?稍微虚妄先生决定不考虑这些问题——如果每个问题都要认真思考一番,然后给出答案,我们早就累死了。
但是,接下来去哪里、做什么?这是不得不回答的问题。当车在高架上开了大约一刻钟后,稍微虚妄先生转动了方向盘,让车驶向了去郊野的方向。稍微虚妄先生看见路两旁的建筑物纷纷向自己身后倾倒,他的眼前渐渐开阔起来,路上的车越来越少。车速越来越快,稍微虚妄先生的兴奋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正以飞一般的速度把周围的一切甩在身后,把妻子的唠叨、蛮横、管束、讥讽、怀疑甩在了身后,把孩子的哭闹、无赖、撒泼甩在了身后,把所有的烦心事甩在了身后。
终于,他决定停下来了,他沿着一条狭窄的山路缓慢往上开,然后停车,下车。车外是一片湖光山色。他沿着山路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地走。妻子发来了短信:我到了,你在干吗?他没有回复她。
稍微虚妄先生走着走着,脚步不知不觉间变得迟疑了。他在想: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迎面而来的不再是旖旎的郊野风光,而是另一种单调、重复的状态。他发现,自己驱车疾驰到郊野,不过是从一种单调跳进了另一种单调。在这个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的日子,究竟应该做点什么才不至于辜负好时光?
稍微虚妄先生想到了这个故事的配角,我们姑且叫她稍微无聊小姐吧。
稍微虚妄先生打电话给稍微无聊小姐:你在干吗?
稍微无聊小姐声音里透着惺忪的睡意:还在床上呐,你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呀?
想你了,就打了。
好假啊。
是真的,我请你吃饭吧,我刚发现了一家不错的农家乐。
好啊。
那我来接你吧,噢,对了,你住在哪里?
你讨厌,人家都告诉过你了,你怎么不记得啦!
我有老年痴呆症,经常忘事,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吧。
好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要不要送我礼物啊?
多俗啊,赶紧起床吧,我一会儿就到了。
稍微虚妄先生再次精神抖擞、兴致昂扬。他打开音乐,虽然之前曾在网上看过稍微无聊小姐的照片,但他一路上还是禁不住地想象她的样子——有没有如瀑的黑发?有没有一袭长裙、翩然若蝶?有没有明眸流转、顾盼生姿?有没有皓足如霜、美腿修长?
半小时后,稍微虚妄先生赶到了稍微无聊小姐指定的地方,那是一个小公园,一条弯弯扭扭的小河,一片空空荡荡的草地,四五棵发育不良的柳树。他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是等待。
漫长的等待。一个小时过去了,稍微无聊小姐还没来,稍微虚妄先生都不好意思再打电话、发短信了。他不停地变换坐姿,站起来,又坐下去。他看着公园外的马路上人来车往,大家都在忙碌,努力让平淡的日子开出花来;他自己却像个傻帽,干巴巴地坐在石头上,等待这个故事的配角出场。
你真把自己当大牌啊?稍微虚妄先生生气了。他从车上取了钱,走进一家肯德基店。
点完餐,稍微无聊小姐来电话了,她说:我到了,你人呢?
他说:在肯德基。
她说:你别挂电话,我来找你。
然后,稍微无聊小姐终于出场了,没有撒花、红毯、喝彩和闪光灯。她穿着一件海蓝色套裙,蓝白相间的横条把身形拉得又矮又宽。稍微虚妄先生低下头,不小心看到了稍微无聊小姐脚上的松糕鞋厚得像一块砖头。他当场就有一种被人拍砖的感觉——晕倒。
配角问:你怎么先吃了呀?
主角说:我等你很久了。
配角问:你不乐意啊?
主角说:我不乐意。
配角嗲嗲地说:你好讨厌的。
主角差点把嘴里刚刚嚼碎的汉堡喷了出来,他多么想告诉她,卖萌装嗲并不适合每一个女人,不适合的人做不适合的事情,效果就是让人想吐。
稍微无聊小姐点了一个全家桶。稍微虚妄先生买的单。然后,两人开吃,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无关痛痒的天。稍微虚妄先生又忍不住看了看稍微无聊小姐的脚趾,毫无修剪的、粗糙的、黝黑的脚趾,胃口顿失。他说:不想吃了。
稍微无聊小姐又抓起一只鸡腿,说:那我全部吃掉啦。
他就看着她一个人吃。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等待一个多小时,然后出钱,就是为了看一个毫无感觉的女人吃鸡腿吗?而这一切正是自己有意制造的,他对自己又失望又鄙视。他决定尽快结束这一切。
稍微虚妄先生假装接电话,夺门而出,上车,发动,踩油门。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拼命要逃出悲摧的剧情,此刻,他像从一场春梦里醒来,心里塞满了失落和虚妄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