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定兴高文章
两期学习结束后,结合我和师兄弟们的作业评语,较为系统地学习了丁老的部分诗论,觉得大有收获,现将学习笔记整理如下:
一、诗贵真,诗真才是美
丁老在《求真论》中说:“诗的审美内容当然很多,如思想美、感情美、情境美、含蓄美、语言美、结构美等,无不属内容与形式两个方面。内容更是决定全诗正误、善恶、高下、深浅的主要依据,形式依附于内容,起着强化、衍绎、装饰、制约等表现的作用。
诗如只有华丽、流畅、简洁的形式美,而思想丑恶,感情卑劣,根本就不能成为好诗。”
他还在该文中说道:“区分人的思想的正误、美丑、是非的分水岭究竟何在?就在于‘真善美’三个高峰所联成的这道巍峨的山峦。”在此文中,丁老对“真善美”三者之间的关系阐释得十分透辟。对于“真善美”的关系,他说:“‘真’当然并不等于美,但,没有‘真’,就谈不上美。”对于“真”和“善”的关系,他说:“‘真’是一种‘合规律性’的标准,而‘善’是一种‘合目的性’的标准。‘真’,受真理观的制约;‘善’,受道德观的规范。
如果说‘真’是美的不可缺少的条件,那‘善’是决定的条件。很明显,如果道德性质上是属于卑下的,即使是真实的,诗人也不能把它说成美。”丁老的这些论述,就给诗词内容的好坏优劣定了评判的标准。
丁老一直是按这个标准以作业评语的形式指导他的弟子向真、向善、向美的。
如师兄刘殿珩写的《七绝·白牡丹》:
玉韵琼姿敢自矜,风摇素影照冰轮。
谁云富贵出姚魏,国色从来不染尘。
丁老是这样评这首诗的:“……后二句作哲理升华,但含蓄很深,质之于人。世间媚富求贵者多矣,而受媚受求者众矣,偏这两种人都能富贵亨通,而真正的‘国色’之誉,应该属于高格纯真、不染尘浊的人,而这些人往往受人贱视,穷困潦倒。社会恶习,浸染之深令人扼腕。但借白牡丹来讽喻此种社会现象,使一篇小花小草的文字,顿然提高了百倍的价值。该诗第三句因字句意思不达,故改成‘贵华媚富非高格’,这样直指牡丹本质,乃人之过,非牡丹之低格也。”的确,丁老一句之改,使原诗灵魂卓显。
我写过两首有关教师题材的诗词,曾当作业寄给丁老:
蝶恋花·自述
年少妄将诸事藐。三尺讲台,不比乾坤小。月冷窗寒华鬓早,千山桃李知昏晓。
风雨归来思悄悄。犹驻雄心,无奈韶光老。神圣学堂情未了,百行仍觉教书好。
七绝·偶感
独出易县南门,西行数里登上一座无名小山,见草丛中有一本撕毁的初中语文课本,拾起,数篇经典诗文赫然入目。坐地读之,感慨万端,口占一绝。
事罢无聊信步游,诗书谁弃野山头?
轻学重利风如此,残句一吟欲泪流。
对《蝶恋花·自述》一词,丁老评论说:“一位教育工作者的内心独白,尤欣赏‘三尺讲台,不比乾坤小’‘月冷窗寒华鬓早,千山桃李知昏晓’‘百行还是教书好’等句。只有至深至重的感情的凝铸、至真至切的思想的陶冶才能道出上述语句。能做到情真意切,又能做到语言极端简素,无矫饰、无浮嚣之乱耳、灼目实在不容易。”
对《七绝·偶感》一诗,丁老评论说:“一位人民教师的感慨,也是国家民族所应感慨者,小中见大,从此侧面以见当代社会精神状态的下坠,也写出了作者忧国忧民的胸襟、感情。写得朴素,语言流畅,真情流露,虽无文藻之雕饰,却是对当代颓风之针砭。”
丁老的《求真论》给我的启示是:诗贵真,诗真才是美,是诗学千古不变的真理。
二、以意驱象,动势行诗
丁老在《以意驱象,动势行诗》一文中说道:“‘以意驱象’是我对诗的意象化即意与象相结合的进一步思考;范畴还只限于单元意象本身。而‘动势行诗’则是对全诗的意象链接、组构章法等全局思考,以‘动势’这一红线加以概括、贯穿。这种思想上的升华运作,其根源就在于运用了唯物论、辩证法,极力避免了形而上学观点在我脑中的惯性影响。”
接着丁老以李白名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四句为例剖析该诗是怎样“以意驱象,动势行诗”的:
“在怀乡的凄孤心情下,月亮是其寄意之象,很平常。而‘霜’则是因意驱动了的因而发展变化了的物象,没有‘霜’这一象征意象的发展,以传达寒冷、凄凉、孤独之感,则末句意的内涵无法做感情的定位和凸显,因为‘故乡’这词太广阔太宽泛了。没有‘霜’的意象,全诗则浅白无味。”
丁老又以弟子江山的《出国归来二绝》为例剖析作者如何“以意驱象,动势行诗”的。
《出国归来二绝》是这样的:
机上口占
万里归心载月行,天涯此夕共澄清。
他乡月亦家乡月,带到家乡月更明。
归家口占
卸却行装未洗埃,先随月影上楼台。
黄花知我归来晚,捱尽风霜始盛开。
丁老在文中说:“江山的第一首没有借助其他意象,而是用‘带到家乡月更明’这一发展了的‘意’,加上运用动势感的‘带’,便使这一静止的意象前进了、发展了、新颖化了。这就是‘以意驱象、动势行诗’的艺术手法。第二首不同的是主象(月)之外,因意的驱动,而添了另一意的物化物——黄花。把黄花拟人化,化静为动,表现了时间的流程。
其实,与月是同一月、近乡未必更明一样,黄花无知,也并非是等诗人归来时才盛开。这全是人的奇思妙想,也即是诗人的‘意’的发展,驱动时空,选择了黄花这一静止物象的依托,写出‘意’的动势感来……。一首诗有了各句动势感的承接、发展,便前后呼应,意脉贯通,全诗皆为之活络灵动起来。”。
又如丁老在批阅徐锡龄师兄《听友人倾诉往日情怀》一诗,就是用上述观点评判的:
徐诗是这样写的:
娓娓西窗爱满楼,绿杨堤外共轻舟。
风和日朗携春坐,意恋情痴带月游。
别后只兰常入梦,相逢双蝶却临眸。
任其咫尺翩翩过,回首江山似点头。
丁老在评论中说:“这首诗写的特好。全诗动势行诗,每句都有动作感,且都在各句尾两三字,如‘爱满楼’‘共轻舟’‘携春坐’‘带月游’‘入梦’‘临眸’‘翩翩过’‘似点头’,有整齐、互动、规律等等的语感,益增律诗魅力。全诗意贯神流,最佳处在末二句,以大自然的人格化手法来赞许友人的旧日情怀,既不同凡俗,又蕴含无穷深意,促人体味,本是‘虚’句,却以形象、动势出之,尤为高妙。”
我在前几年的深秋写过一首词——《临江仙·黄金台吊古》,当作业寄给丁老。词是这样写的:
萧瑟秋风临易水,河滩沙冷烟横。
斜阳山影幕云东,金台不复见,民舍掩遗踪。
独立残碑思渺渺,何寻霸气英灵?几株老柳尚青青,岁岁凝新碧,深蕴古今情。
丁老在评语中肯定了该词的成功之处之后,建议将末句的“深蕴古今情”改成“犹说古今情”,并说:“深蕴古今情”属评介语气、收势语气,也就没有生气、活气。改为“犹说古今情,意更与上两句紧接,且具动势,更具词的想象之魅力。”
当时对于丁老的修改意见,只是感到有道理,后来看到丁老的《以意驱象,动势行诗》一文,才深刻领会到诗句一有动势感,形象立刻生动活泼起来,给人以意贯神流的感觉。
“以意驱象,动势行诗”是诗词创作千古不易的规律。
三、语境意境吻合,典雅通俗缘情
纵观我国古今诗词曲赋,用语极其丰富多彩,或雅或俗、或曲或直、或庄或谐,各尽其妙,如一座百花园,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给。《红楼梦》中的诗词曲赋最为典型。这些诗词曲赋其实都是曹雪芹一人创作,但他并没有被自己个人的“风格”限制住,而是根据每个人的性格特点来写,所以书中每位人物的诗歌都和自己的个性特点及学识修养等相吻合。如黛玉的诗风流俏丽,宝钗的诗温柔敦厚,湘云的诗清新洒脱,宝芹的诗富丽清奇,迎春的诗木讷无华,而薛蟠的打油诗则低俗鄙陋。丁老在它的诗论中曾说:
“我很欣赏小说电影艺术中关于‘性格化语言’的提法。剧中人语言要个性化。导演的风格手法、画面语言也要性格化。诗为心声,千人千面,人各有性格,艺术表现上当然应极力追求个性化。除取材、立意外,语言的性格化,当然也是主要之一端。”丁老还说:
“事物是复杂的。诗的题材、立意也多种多样,诗人艺术水平高低,就表现在是否选择适合自己性格的题材、立意面前,也能构建吻合诗的意境的性格化语境来。李清照是婉约派诗人,但她过乌江霸王祠写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便完全不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种寡妇调的语境了。可见,语境的营造,主要在于诗人对题材、立意的切实把握。高明的诗人,常能不受自身性格的限制,为适应意境,可以营造与之吻合的语境来。
如婉约派也可以写出豪迈派的诗来一样。”
前几年我去江南时写过一首《浣溪沙·听苏州评弹》,该词是这样写的:
船近菱荷风雨亭,娉婷少女鬓斜横。低眉信手弄弦声。
曲醉碧塘千巷柳,音旋红苑百花坪。叮咚古韵伴人行。
丁老在该词的评语中说:“这首诗上片写所见所闻,下片写所思所感,结构顺势合理,语言形象感、动势感强烈,是一首好的词作。这首词另一突出优点是做到了语境与意境深度吻合。该词论题材,是常见的江南风光,并无奇特怪异、迥乎寻常的场景:论格调,并未呐喊喧哗,过分强调什么,只是平白道来,抒写了作者乘船一经而过的境与情。但那种雅致悠娴、‘淡扫蛾眉’式的妩媚,在桃红柳绿、小桥流水的背景下,随着弦索之音摇荡生香,这种氛围笼罩全诗。在这种意境下,试想如果作者使用的不是这种散发着淡淡古香的语言,而使用的是深奥古僻的纯文言、繁绚堆垛的浮艳之词甚至幽默奇峭的滑稽、调侃语气,乃至虽然鲜活生动却是俚俗庸劣的日常口语,就觉得此种语言境界,和全词意境很不协调吻合,因而会妨碍甚至削弱、破坏词意的完美传达。……尽管这阙中的语言,还有个别地方不够味、不完美,但作者所营构的语境,与全词的意境是高度吻合的,这就够了。”
刘璋先生的《乔迁过罗文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该诗写于1979年12月,那一天他全家离开生活了四十年的家乡兴隆县山村。车缓缓移动,人依依而别,少壮牵手,老少依门,十里山村,百人相送,使诗人一家热泪盈眶,步步流连。当行到兴隆与遵化交界的罗文峪时,作者停车回望家乡,口占这首七言绝句:
喜庆乔迁又自伤,辞亲路以九回肠。
罗文峪口停车望,从此家乡是故乡。
诗句以通俗口语平白道来,但字字意满情深,读来感人肺腑,大有“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的感觉。
联想东晋时代陶渊明也是四十岁时,写过一首长诗,题目是《归去来兮辞》,这首诗的意境与刘章先生的《乔迁过罗文峪》正好相反。那时陶渊明立志摆脱黑暗官场的羁绊,象脱笼小鸟似的回归田野和自然,诗中记叙和抒发的就是这种无比轻松愉悦的心情。他写回家路上“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写快到家门时“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写到家后“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以赋诗……”用的完全是夸张雕饰的典雅语言,读来美不胜收,被后人赞为“虽托楚声,沛然如肺腑中流出”“南北文章之绝唱。”
假如刘章的《七绝·乔迁过罗文峪》和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两者所营造的语境相置换,读来恐怕味道大变。
看来,语境意境吻合,典雅通俗缘情,乃是古今诗家的共识。
以上三方面的心得,不知各位师兄是否认同。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