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老婆病了,送到医院一查,原来体内长了个肉瘤。肉瘤长得精怪,这不长那不长,偏偏长在子宫里,医生说叫子宫瘤,虽是良性,也要切除,否则易癌变危及生命。福贵想不出子宫的模样,更想不出肉瘤长在子宫里的模样,但他想得出票子的模样。卖种子的钱,卖口粮的钱,卖猪的钱,卖果子的钱,一叠一叠送进医院的收费窗口,换来一张一张打印好的发票,钱就这样像水一样流走了,没有了。该卖的卖了,不该卖的也卖了,福贵老婆的肉瘤还在子宫里,医生说要切除,可医生说归说,就是不动手。虽然医生不动手,但钱还得照交。福贵早就听说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连一顿饭都无法免费,哪能有免费住院开刀的美事。福贵问医生何时摘除老婆的肉瘤,医生要他只管交钱,摘肉瘤是医生的事,至于什么时候手术,得由医生说了算。
那当然,福贵知道,福贵什么都知道。要是他能摘除老婆的肉瘤,医生还有屁用,所以交钱天经地义。他愿意交钱,但愿意是一回事,交不交得出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又不会自己造钱,剩下的事想都不用想,只有借。
叔伯婶姑,兄弟姐妹,邻居朋友,福贵张嘴一溜过去借了个遍,有借的,有不借的,有多借一点的,有少借一点的,最后借得认识他的人见了他好像老鼠见了猫,能躲就躲,躲不开转头就跑。
福贵没有办法,咬了半夜牙巴骨,决定去找运财。
天刚亮,福贵顾不上吃早饭,胡乱抹了把脸就到了运财家,开口向运财借五千块钱。运财很痛快,马上如数拿出钱来,并要福贵立个字据。
应该应该,福贵说,接过纸笔要写,但运财却捉住他的手,说,写一万。
福贵大惊,为什么?放抢啊!
运财笑道,丑话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候大家伤了和气,我这是在做生意,不是劫富济贫,既然是做生意,总是要谋求利益最大化,但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一个月只收你的本利息,超过一个月,每天加一千,超过二个月,每天加二千,以此类推,反正这是最优惠的了,借不借由你。
福贵早听说过运财放高利贷的事,却没想到他这般歹毒,心先凉了一半。转而一想,老婆等着手术,救命要紧,不借不行,还钱的事到时候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于是咬牙写下字据。
借了钱,福贵转回到半道,迎面遇上土狗。二人一搭话,福贵得知土狗要去找运财借钱,土狗也知道福贵已经向运财借到了钱。
福贵说,你去借嘛,我走了。
土狗忽地一下变了主意,说暂时不想借了,并且硬要拉着福贵去村边的小吃店喝酒。福贵马上拒绝了,老婆的子宫瘤已经让他倾家荡产,喝水都是苦的,哪有心思喝酒。土狗是个蛮人,连拉带拽把他往小吃店弄。福贵百思不得其解,弄不清这土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凭什么请他喝酒。道理还没想清楚,人早已被弄进了小吃店。
酒菜上来,肥肠炒豆三鲜汤,还有一支高度三花酒,唬得福贵一阵发懵。福贵爱酒,但酒不爱他,小三杯下肚,脸已成大刀关公。酒是英雄色是胆,酒既落肚,便是老子天下第一,什么都不在话下了。喝吧,一杯是喝,三杯是喝,三十杯也是喝。福贵酒一放开,话多过水。喝到后面,二人称兄道弟,互灌对方,直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福贵更是一个豪情万丈的废人。
土狗看火候已到,忽然脸一变,哭了。福贵一愣,也跟着哭了。
人一哭,心就软。二人哭完了,酒喝完了,菜吃完了,土狗似醉非醉,福贵只剩下点头同意的能力。
土狗口若悬河说了半天,福贵终于勉强听明白了这人要借钱。当福贵听明白了以后,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就是说,福贵口袋里的五千块钱已经到了土狗的口袋里。
财大气粗胆子也粗,运气一来,木生印堂发亮满面红光,想什么来什么,要什么得什么,很快他面前的散钱堆得像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