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卿走在青石板铺着的街道,左手被很不安生的小女孩紧紧攥在手中。似乎是由于多了一个玩伴,小女孩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
右手中无奈拿着一串适才周缙买的糖葫芦,浅浅尝了一口,微微皱眉,他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看着小女孩一脸欢愉地看着自己,遂不动声色地分作几口吞食下肚。
“还吃吗?”女孩晃晃自己手中一根光光的竹签,见杨尚卿笑着点了点头,于是转向周缙,“周叔叔,你再去买两根吧。”少年连忙摆手,于是小女孩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没有意思,于是也就不要了。
天色渐渐到了正午,三人的影子慢慢移到脚下。周缙已经不知道用袖子擦了多少次汗,两边袖口全部湿了。清晨只吃了几块饼,现在着实感觉到饿了。
“周叔叔我饿了,我们回去吧?”周缙自然没有意见,于是小女孩拉着本想回师傅家的杨尚卿,三人不紧不慢地回了姜府。
午饭,姜彤自回返后院与夏氏同食,而周缙和杨尚卿的分例依旧按姜舒的吩咐与诸宾客一般,由下人送至周缙所住房间。
却说姜彤在丫鬟的牵引下,回姜府后院,穿过花园之时,却见兆新颓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女孩上前拍拍它的脑袋,老狗睁眼看了一眼,转了个头,复又合上眼睛。女孩想让它站起来走走,正在逗弄时,听得后面自己母亲的声音,吐了吐舌头,回了一声便蹦跳着向里走。
夏氏的午饭很简单,也许是天热,深居简出的姜家二夫人吩咐减了往常的分例,只教厨房上了几道清淡新鲜的时蔬。姜浩与姜舒叔侄照例守在外面和宾客一起用饭,是以后院只有流雪陪着这母女两人进餐。
饭后,夏氏打发女儿出去,女孩乐得跑着去寻周缙、杨尚卿。
夏氏房中,窗前摆放着几块尚未绣完的缎料,是猩红和鹅黄颜色,流雪随手拈起,稍加端详便知是夏氏为姜彤绣的肚兜,笑着看向她,“小彤现在还穿这个?”夏氏笑笑,“小孩子,晚上睡觉不安生,作了这个,便是一不留神睡在外面,早上起来也不会闹肚子痛了。”流雪笑道,“难为夫人想得到。”
夏氏在床沿坐下,示意流雪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流雪,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夫人知道的。”流雪低着头。
夏氏笑道,“十七也不小了。”接着道,“这一次,世载派人送信回来还问到你们的婚事。”流雪不觉红了脸,小声道,“李大哥也真是……”
“真是什么?”夏氏知道眼前的女孩面皮很薄,却也忍不住调笑几句。看着她两颊红得犹如桃花,这才帮她拢了拢两边微乱的鬓角,正色道,“你叔父的意思是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事,把你们的事情办了,免得夜长梦多。”随后夏氏笑笑,“连日子都看好了,就定在八月廿三,如何?”
“一切听凭夫人做主。”流雪的头低块到膝盖,声若蚊吟。
“还叫夫人?”
“婶,婶娘。”
夏氏看着这即将成为少奶奶的女孩,心里很是满意。
同样,在姜浩书房,叔侄两人商议着相同的事宜。不同的只是姜舒对日子选取犹有异议。
“叔父,现在是七月初一。若加快一些,我想在初七迎娶流雪。”姜舒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即将成亲的喜悦,相反仿佛有一份似有若无的凝滞的哀伤。
作为叔父,姜浩自然明白自己侄子心中所想。可是这一次似乎他另有所想。
“这,太仓促了一点。”
“那简单一点便是。”
姜浩将脸一板,“笑话,我姜家大少爷成亲,若凡事从简,岂不教吴中诸家看低。”
“如此虚浮排场,不要也罢。”
姜浩叹一口气,心中想着如何说服他。半晌,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伯策,成亲大事,你也要为流雪考虑,她一生就这一次……”尚未说完,便被姜舒打断,“我和流雪是在七夕之日相识,这一日成亲,她一定会高兴的。”
姜浩摇摇头,“好吧,给我一个一定要在初七成亲的理由。”
姜舒抬头看着自己叔父,“这一日,是我爹娘的忌日。”
“我知道,这也是我反对的理由。”姜浩的语调逐渐变高,在他看来七夕之日成亲有太多的不便,焉有父母忌日与娶妻成亲安排在一起之理。
“叔父,你听我说完。”不理会叔父接近发作的神情,姜舒自顾自地叙述着,“师傅说,我娘走的时候告诉爹,她想看着我成亲,所以我想在这一日成亲,我想爹娘在那边也可以看得见,我过得很好。”姜舒的话语愈来愈低沉,渐至哽咽,每到七月,身边的人如李陟、陆昭都知道,姜舒会有一段时间很是消沉。这是他的心结,慧如陆昭亦无计消除。
姜浩闻言,无语半晌,久久,盯着姜舒,极是认真道,“伯策,你是该走出来了。”
姜舒不解,“叔父此话怎讲?”
“嫂子的死,殆为天命,非关人力。至于大哥,我想十三年前的事,是他自己的选择。”看着姜舒,姜浩慢慢地说着,“这些年,你很苦,我也知道。本想有了流雪之后,她可以帮你看开,可惜,姜仲言的儿子,却还是如此看不开。”
“死去的已经过去了,但活着的还要继续走下去。”
姜舒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姜浩知道他需要时间一点点想通,亦不便逼得太急,遂拍拍他的肩膀。“去和流雪商量一下吧,虽然我知道她肯定都依你,但你也要为她想想。”
一下午,姜舒便在书房坐着,时而信手翻一两页书,却又如何看得进去,脑中全是叔父适才的话语。时间便这么一点一滴地静静从身边流逝,若不是姜彤,只怕他连天黑了都不知道。
月上柳梢头,在外面疯了一天的小女孩,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哥哥就要成亲了,对于九岁的孩童而言,只知道那是一件很热闹有趣的事情,于是饭也没有好好地吃,便跑到书房来寻姜舒。
“伯策哥哥,听娘说,你要和流雪姐姐成亲了。”尚未注意到小女孩到来的姜舒,只看见一双珍珠般的大眼睛在眼前不断眨着,知道是妹妹,随即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两下,笑着刮刮女孩的小鼻子。
“吃过了?”
小女孩点点头,“伯策哥哥,成亲的时候有没有糖吃?”小脸上写满期待。
“自然是有的。”看着这比自己还兴奋的妹妹,姜舒不觉笑了,原来自己是要成亲的人了,却还这么愁眉苦脸的。
夜晚,夜风着实凉爽。斜月,清风,幽篁。便是姜家宅院今夜的景致。
园中,姜舒和流雪一起,慢慢地走着,风吹动竹叶的声响清泠悦耳。
“流雪,为我弹一首如何?”
她笑笑,“想听什么?”
“随便吧。”
对棋不若观棋,观棋不若弹瑟,弹瑟不若听琴。弦上之音,其味难为外人道也。
一曲终了,她看着犹在出神的他,微微一笑。
“在想什么?”
他转过来,似是自嘲地笑笑,“今天我和叔父谈了一会,我本想将婚期定下七夕之日。”
“是因为爹娘吧。”
他点点头,他的她都懂。
“没关系的,你只管做便是,我没什么。”姜浩的话语果然丝毫不差,她确实一切都依他。
姜舒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笑了。
“现在我想通了,我们还是好好准备一下,八月再成亲。”
“叔父说的很对,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地走进姜家大门。”
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他,她不觉游戏了一句。
“伯策,我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呢。”
这一晚的夜色,便如此漾了开去。
两更天,两人在房门前作别,余下的便知是一句“早点睡。”
她坐在妆台前默默地卸妆,目光透过支起的窗,看着他的房间,看着他的烛光暗下去,这才带着笑睡下了。
蟾彩霜华夜不分,天外鸿声枕上闻,绣衾香冷懒重熏。人寂寂,叶纷纷,才睡依前梦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