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冯正中之词,虽不失五代之风,然而气象恢宏博大,与中主、后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以其《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耶?果当得‘深美闳约’四字。”
姜舒在马车之上闲来无事,解开包袱取出《阳春集》细细品读。
“少爷,可做曲子?”一旁陈子桓听得姜舒论冯延巳,特意发声问询。
“只如先生亦作曲子,只是小子才学生疏不及先生万一。”谦逊地低下头,姜舒依旧读着集子。
“少爷切莫过谦,最近可有新作,旅途困顿,不妨说来一听,不才也可参详一二。”
“这个,先生大才,小子岂敢班门弄斧。”
“少爷但说无妨。”陈子桓一再坚持,姜舒见推辞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想着前些时日与流雪一起于溪边观晚霞时所戏作之词。
“既然先生高看,献丑了,一阕《浣溪沙》,望先生赐教:独鸟冲波去意闲,瑰霞如赭水如笺。为谁无尽写江天。并舫风弦弹月上,当窗山髻挽云还;独经行处未荒寒。”
吟罢姜舒低着头等待着陈子桓的批语。却见其神色渐渐由先前的游戏,转变为诧异,随即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复又变为缓和。
“大少爷,这果真是你自己作的?”
“怎么,先生,是不是不堪入耳,小子一时游戏之作,见笑了。”姜舒以为他是觉得自己作得无甚足取,虽然自己认为这阙词作的不错,想想果然是自己坐井观天。
“少爷果然大有仲言兄之遗风,这‘独鸟冲波去意闲’两阙,笔力峭拔,我想那夏家之主夏元才之作,亦难出其右。”
“先生谬赞,我怎可与元才叔相比。”姜舒犹自以为是陈子桓处于面子,言语上称赞几句。
从兰山镇到芜城,自小到大,姜舒不知来回了多少次,沿途的风景早已熟悉,只是每一次看风景的心情,总在不停地变化着。
第一次没有李陟相伴的旅途,姜舒没由来地感觉少了点什么。用力甩一甩头,努力排开脑海中杂乱无章的思绪,姜舒重新把注意力集中的诗集上,而每当他专注于书卷时,时间似乎走得都很快,芜城在姜舒细声诵读的“高数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中已经近在眼前。
“大少爷,我们到了。”陈子桓先行跳下马车,随后卷起车上帘幕,示意姜舒下车。腊月天寒,街道中一阵凉风吹过,刚从马车中出来的姜舒不禁打了个寒战。顺手紧了紧衣领,蜷缩了下身子。
“陈先生,我们进去吧,外面好冷。”
门外小厮一见是姜舒回来,早已进门通报,未曾等到姜舒和陈子桓走进门,姜皓已经迎出门来。
“伯策,你可回来了,快进来,你婶娘都等急了。”姜皓着一身褐色大衣,内里露出前年手下打来的虎皮,这件虎皮裘姜皓一向很是爱惜,从不肯轻易穿在外面。
跟在姜皓后面,姜舒走入姜家大宅,穿过院子走向后方屋室时,姜皓忽然间感叹,“伯策,你看我们姜家这清苑,春夏秋三季皆繁花似锦,唯独这冬天,百草凋零,无花可赏啊。”
姜舒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得敷衍道,“叔父心急了,再待几日,这院中梅花也就要开了,到时我可还要折几枝带回兰山镇呢。”
姜皓若有深意地笑笑,“伯策,不如过几****向你夏叔叔要几株君子兰回来栽上,怎么样?”
“叔父此话怎讲,若是为此大可教婶娘带些回来,何必我去要?”
姜皓看着他,带着几分调笑,只看得姜舒脸上发窘。
“叔父有什么事么?还是小侄适才说错了什么?”
“哦。”姜皓重又站好,“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外面好冷。”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屋子。姜舒跟在后面,摇一摇头,“叔父今天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夏家,怎么又是夏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伯策哥哥。”一进屋子,姜彤便小跑着跳到姜舒面前,时值隆冬,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猩红色短袄,姜舒在外面手冻得有些僵,略有些费力地将女孩抱起,“彤儿乖,”轻轻刮一下她的小鼻子,发现她的脸颊被寒风刮得起了糙,“哎,今年彤儿又没少在外面的院子里乱跑吧,看看脸上都这么糙了,真调皮。”
“她啊,什么时候闲的住的,那天下雪,硬是拖着丫鬟和小厮们出去打雪仗,呛了风,回来咳了三个晚上呢。”
“婶娘好。”姜舒放下女孩,对夏氏行礼。
夏氏穿着一件旧年的绿色棉袄,配一条桃红棉裤,姜舒记得夏氏最喜欢红绿的搭配,尤其是绿色几乎一年到头,都有几件绿色的上衣。
“不知这次婶娘提前唤小侄回来,可有什么事?”见到了夏氏,姜舒终于道出了这些时日自己最大的疑惑。
夏氏带着和先前姜皓一般的笑容,回答道,“也没什么,想必陈先生也告诉你了,过两天就是我侄女夏泠月十五岁生日,叫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姜舒本还想问这夏泠月十五岁关他什么事,但随后看看姜皓夫妇,料想不到腊月廿六那天是不会有人告诉自己了,于是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哎,这门一开,屋里立时就感觉冷得多了,桂叔,端个火盆进来,伯策,这大冷天的你穿这么单,冷是不冷?桂叔,再给大少爷带个手炉来。“
“婶娘,我不冷,”姜舒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手炉,将它放在姜彤手中,“还是给彤儿吧。”之后姜皓要带姜舒去量测今年过年的新衣,姜舒摆摆手,
“叔父,我在兰山镇都准备好了,今年就不必了。”姜舒没有告诉他们有关流雪的事,想想以前夏泠月说的,自己没一点大家少爷的样子,想必今年穿着流雪缝制的冬衣过年,一定又会被她取笑了。
姜舒笑笑,谁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