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的没错儿,皇帝十三岁了,大公主大格格也该找门好人家儿。哎呀呀,真是好事儿一块儿来!”慈禧顺杆儿话说的光溜无比,笑的慈眉善目的,好像是自家的孩子纷纷的成了器,心情舒畅的样子,浑然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作为大格格的亲老子,奕自然要谢恩的,连带着徐佳氏,也都有一番谢恩的言辞。同治拽了载深过去说起悄悄话:“说要给你寻个媳妇儿呢,载深你十一岁了,好收收心了!”
装模作样的腔调不伦不类,一番说教下来同治自己的忍不住笑了,只是眉宇间仍有一丝忧愁,想来是方才的不快仍未消散的缘故,瞥眼看见安德海在那边陪着两位太后说东家女儿长的俊,西家丫头学问好的闲话,载深隐约想到,这一年,安德海似乎该死了。
“皇上,要大婚的话,是不是该给咱兄弟两拾掇两件新衣裳的?”
“可不是?前头小安子还说着的,说该给我置一身新龙袍。我没寻思过来,这玩意儿怎么忽然间转性了?”同治恨恨的看了那头一眼,冲载深道:“今儿又故态复萌了!早晚要收拾他!”
听他话里忽然冒出来一句“故态复萌”,载深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十三岁了,不能再拿看小孩的眼光看他了。琢磨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这事儿小李知道不?六叔呢?”
“知道,载深你要……”同治意会已到,瞟了那边眉飞色舞的安德海一眼:“你是说,小安子想去采办龙袍?哪来的消息?”
“我猜的。”载深随口对付一句,杀安德海这事,他不太想掺和,毕竟这事儿历史上没有载深这么个人的时候,同治也漂漂亮亮的干成了。何必自己这再搅进去,到时候慈禧对自己儿子没法下重手,把火全撒自己头上反倒不美。于是随口将话题扯开:“是了皇上,不知道两位太后,对咱皇后有啥成见没?哪家的,您倒是给我透个信儿,做兄弟的说不得先得替皇上您瞧瞧去,长的什么模样啊,乖巧不乖巧啊,伶俐不伶俐啊……嘿,皇上,做兄弟的就这一桩好处,不用憋在宫里。”
“去,你就挤兑我吧。”同治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眯起眼睛来道:“母后皇太后倒是中意崇琦家的。就是圣母皇太后那……唉!”
崇琦是同治四年的蒙古状元,父亲是当年与慈安太后的父亲穆扬阿一并去广西接林则徐的遗差对付刚刚起事的太平天国的塞尚阿,兵败获罪。念在死去的父亲份上,慈安太后对这些老人都有一份眷爱,加之崇琦之女素有端慧淑静的名声,所以有这个念头也不足为奇。唯一的缺憾,是比同治大两岁。生肖属虎,与肖羊的慈禧犯冲。
“成,过两天上书房,瞧我给您说道说道,这两天我就拜门子去。”载深信心满满的说着,倒是对慈安如何安排自己,有了一些好奇。可千万别给指一个丑八怪啊。
这边说着小话,那边也没闲着,两位亲王打人的事儿,总归还是要吃点惩罚的,那边议下来,说是要给姓丁的一个好缺份作为补偿,而打人的这边呢——总还是要走一个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程序的,不管怎么说,那是手足打耳目,人民内部矛盾嘛!
但这位深二爷却在这会儿犯起二愣子脾气来,那边慈安笑嘻嘻的招手将他弟兄两个换过去,算是打个圆场的意思,一面将载深拢在膝前,一面嗔怪着:“载深,我这里,圣母皇太后这里,还有你额娘,几个叔叔,大伙儿正寻思着给你寻房媳妇儿呢,你可要晓得好歹咯,将来成了亲,内务府你五叔这儿给你寻个好宅子分了府,可就是个大王爷了。你六叔也说该给你加差事,往后啊,可不能这么万事由着性子来了,可知道不?”
“额娘教诲的是——”载深眯着眼装起乖巧的派头来,说着便宜话儿:“其实倒也不是儿子由着性子来,就是先头六叔那吃着那些都老爷胡扯八道的亏……”
“载深!”奕瞥见慈禧脸色微变,轻叱一声打断他的话:“那是你六叔的过犯,该当领的罚,与你这不相干的!”
“就是这话……”慈安顾忌着西边那位妹妹的面子,顺着这话就说教起来:“你六叔说的是,载深你莫要犯浑了。今儿这趟好在姓丁的没把事情捅上来,万一真要捅上来,我可不是吓唬你,我也护不了你了!”
“额娘,六叔。言路上的都老爷虽说有风闻言事的权,但也不能胡乱攀咬宗室亲王吧?他说要拿垦边局的账目说事,儿子只是个遥领,再者说了,垦边局的出入账目,一笔一笔的都在户部备存,六叔你也是看得到的嘛!我载深拿过一文钱的好处?那不是骂五叔这儿待我不好,辜负了皇阿玛托付之意嘛!儿子就为着这个生气,额娘,方才我听你们说要给姓丁的派一个好缺,我看不成,这人本性太差,为着自个儿出风头,又或是受了谁的支使,收了两个好处,就敢上折子参亲王,这种卖参的官儿,还给他派好缺?这不是给言官们树个坏样儿嘛!叫我看啊,他这种品性,什么缺都不能给他!这倒不是我有成见,几位叔叔你们也都是有差事的人,你们想想,今儿姓丁胡乱编排的参我得了个好缺,明儿就有姓张的姓王的姓李的参你们,前头有蔡寿祺,如今又有个丁浩——”瞟了瞟几位听客的眼神,接着道:“七叔,你可是管着神机营的,饷钱军器每年过手也有几百万吧?八叔你管着崇文门,崇文门每年上缴内廷十七八万。六叔你就不谈了,五叔你这内务府工程上头一手的铜腥味儿……你们倒是想想,三天两头的冒一个都老爷出来动本搅和两下子,谁吃得消?”
一长篇话唬得慈安一愣一愣的,几个叔叔也深有同感,单单一个慈禧斜眼笑看着他,像是要看看到底这孩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似的。
“叫你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妹妹——”慈安转过脸去跟慈禧道:“你看是不是该想个法子,不能叫咱们家里人背着差事还要提防这些都老爷啊?还有,那个姓丁的派缺,载深说的也有些理儿,是不能给树这么个坏样子。妹妹,你看呢?”
慈安没主见是出了名的,她有这前后不一的表示,慈禧是早就习惯了的,当下脸上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轻笑了一声,瞟了载深一眼道:“弘德殿教皇帝兄弟的倭师傅李师傅,倒是言路上的领袖,载深倒是学的有模有样的,如今也知道替叔叔们出气了?”说着,瞟了奕一眼,似乎是怀疑载深这番话是他教的,接着道:“初开始我觉得我有理,如今听他这么一白话,倒像是他有理了。不过载深,你跟你五叔打了人总是真的吧?就算他姓丁的都老爷想参你,朝廷这里总有处置的法子,你也不好打上门去吧?姐姐,你说是不是?”
“倒是这个话了。听小安子说那姓丁的三天起不了床,可怜见的,穷京官还受这个罪……”
载深心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佩服起慈安来了,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个主见啊?谁说话就谁有道理,我的天……
但这一关还是要过,载深看了一眼奕誴,似乎很想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过话头来道:“圣母皇太后责备的是,姓丁的是我跟五叔打的,自然该我跟五叔担待,哪能用朝廷的名器补偿给他姓丁的,替我跟五叔受私人的过?虽说是天潢贵胄,但公私自当分明,还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明鉴。至于姓丁的,我愿登门去宽慰一下。”
“这话说的漂亮。公私要分明,不错,倒是我们先头想左了,先头先帝在的时候也常说,国家名器不能轻易惠人。载深你读书还是有长进。那就这么着吧?妹妹?”慈安还是存个和事老的立场,一番话说下来,慈禧也没话讲了,只是不知道动了个什么心思,呵呵一笑,点点头道:“既是姐姐这么说了,那就这么着吧。六爷,回头你看着给姓丁的挪个地儿,照着载深的意思调,反正不能便宜他,他也不适宜再做言官了。”
奕岂有不同意的道理,自然是诺一声“喳!”
“我倒还有个事儿,就便想跟两位皇太后,六叔这里商议。”这一波事情歇了,载深看今天情形好,有慈安做主,趁便就把自己盘算了一阵的事提了出来:“前儿听六叔七叔这提起过,说是关外闹马贼,近年国家不太平,儿子在兵事上也有些留心,心想文博川带着神机营出关剿马贼固然是个好主意,既安定了地方,也练了神机营的兵。听书七叔平日里管教的很是得力,文博川用起来很顺手,相信关外平定是十拿九稳了。不过儿子想,地方上有事,总不能老叫京里派神机营啊?儿子手里管着垦边局,收罗的又都是从逆的那些罪人,关外垦边,离盛京又近,万一哪天有起什么事来,惊扰了祖宗可不是什么小事,只怕儿子这颗脑袋砍下来,也赎不起这罪愆。”
“哎哟哟,可不是?”慈安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忧色来:“听说那些长毛发匪,都不是什么好人,性子凶着呢!照这么说,载深你是想撂垦边局的挑子?”
我晕,你怎么往这上头想了?载深翻了个白眼。
旁边慈禧扑哧一笑:“姐姐,你可是听载深把话说完啊?我猜载深你是想就着垦边局的人手,约束起一支人马来?”
到底是处理政务这么多年了,慈禧的见识毕竟还是有一些的。载深点点头,不管慈禧眼神里那股嘲讽之意,接着道:“圣母皇太后说的是。儿子想的就是那些垦边的罪人里头,抽出几千号人马来,寻几个能带兵的人去约束几年,现成的就是一支绥靖地方的兵队。总比如今事事指望神机营好吧?七叔就再能干,那也得先顾着京城不是?再一个,打圣祖时候起,北边老毛子总存着个坏心眼儿,皇阿玛在的时候也没少受他们的气,咱们也得防备起来,万一黑龙江那块有个什么事,现成的也就有一支人马先扛着,咱们京里也多出些调兵遣将的工夫不是?六叔,我年岁小,这上头也是头一回动心思,您给我参详参详,我这想的有错儿没?”
受过一番蹉跌之后,奕在宫里已经没有当年的跋扈样了,拱手朝两位皇太后作揖:“一时半会,我也挑不出什么错儿。理是没错,就是饷银,兵器,将官这些,总要筹谋好了,才能放手去办,这事,两位皇太后皇上怎么看?”
慈安嗯了一声没吱声,慈禧却虚瞪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像是出神的模样,还是同治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支吾一声道:“啊?好事儿啊!载深,你放手去办,这事儿是正道,不比打都老爷,我头一个赞成!皇帝,你也十三岁了,叫你看呢?”
同治能有什么意见?哼哼哈哈的点头同意。最后慈安发话:“既是这样,那就这么定了,载深你有出息,咱们没有不高兴的,妹妹你说是不是?”
慈禧嘿嘿一笑,点头道:“那是自然。”
这反应在载深的意料之中,慈禧抱的什么心思,是他在筹谋这事情的时候就想过了的,她能有什么想法?不就是放手让你去闯祸,犯忌讳,犯的越多越好,到时候算总账,叫慈安护你不得嘛!
嘿,爷利用的就是你这心思!不然早几年我还不乐意接这劳什子垦边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