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然阴霾。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似乎被一层浓厚的乌云所遮盖住了，密不透风，压抑，而且沮丧。
黑云之下，似乎总在酝酿着阴谋。
可是这里没有阴谋，只有哀伤。
小貂已经离开了，追随着沙戈而离开。
昊天没有去阻拦，他知道小貂是去做什么了。这是他同意的，也是他默许的。他无法容忍这种背叛，即便是他已经答应了沙平。即便那是沙平的遗愿。
昊天只是垂着头，默默地注视着沙平消失的地方。高福向他讲了那么多有关鹤龙山、有关沙家、有关沙蜂针的事情。可是昊天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就连高福都不知道他是否听了进去自己对他说的话，到后来，那种平静和那种死寂，就连高福都开始怀疑，刚刚是否有人曾经说过话。
风很冷，云很低。
从天外的草原上早已没有了人影。
就在刚刚，就在不久之前，还有茂安商旅的商人经过，还有其他的人在草原上唏嘘游荡。可是就在黑云兀自压下来的那一刹那，什么都没了。就像不久之前，昊天还在向往着到达成天之后和高福、沙平把酒言欢，举杯邀月。可是现在，也都没有了。
他听到了高福的话，有关鹤龙山、有关沙家，等等等等，他甚至比高福想象中的听到的还要清楚，记得还要明白，思考的还要多。
他也许想到了沙平是因为要躲避沙戈的迫害才选择的伪装纨绔，他也许是为了躲避沙戈的迫害才选择的要亲自去押送这次的货物，只为了逃脱沙家那个危险而又紧张的牢囚。可是昊天不会去管，不会去想，也不会去质疑。因为昊天知道，无论真相如何，沙平的死已成了现实，沙平临死前的坚毅和决心是真的，沙平看待沙戈的微笑是真的，他对兄弟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包括他搀扶沙戈，包括他对沙戈的关心。这一切都是真的，昊天知道，昊天看在眼里，所以昊天不会去怀疑。
也许在一个勾心斗角的家庭里面，沙平的死是由于他的无能，由于他的纨绔，由于他的掉以轻心。可是在昊天的眼里，沙平的死是因为兄弟情，他看待沙戈的眼神里只有兄长对弟弟的关爱，没有争斗、没有仇怨，甚至也没有想到，沙戈会突如其来的施以杀手。
他真的在逃么？他真的在躲避么？他真的在伪装么？
这一切在此刻，都已经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沙平已经死了。昊天看着沙平消失的地方，愣着出神，那华丽的包裹还在原处，就在那最后的时候，沙平还在保护着自己的任务，还在想着自己的包裹，那是他对父亲的约定，也是他对自己的约定。
小族尚且如此，那大族呢？
昊天突然想到了天帝，想到了元兆，那个被他奉为神明、奉为父亲的男人。他是大族之后，甚至，在整个天界之中，或许都没有家族可以比天帝的家族还要大，没有家族的实地位可以比天帝的家族地位还要高，没有家族的权力可以比天帝家族的权力还要强。天帝的家族可以说是整个空梦大陆最大的势力和家族，即便是人皇，亦是天帝家族中人，魔尊亦是如是，整个大陆似乎都天帝，无论是老天帝俊元，还是新天帝元兆。
昊天想到了元兆，就在老天帝俊元逝世之后，他将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兄弟都委以重任，三圣子元明派驻人界蓬莱岛处负责天人两界的交互，四圣子元尹守护成天明坟，而其余的六位圣子也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唯一翻盘的只有九圣子瑛魂，也就是如今的魔界魔尊。
如此大的家族在父亲离世之后都可以将一切处理的规规矩矩，而为什么天界之下的那些小族反而将权势看得那般重要和炽手可热，反而将人心、将兄弟情义，看得一文不值呢。
昊天想不通，也不再去想了，他看到阴暗而又低沉的天际处忽然闪过了一道白光，不是骤雨时的闪电，而是小貂。
小貂从远方飞速奔回，没有受伤，没有犹疑，她本就不是一个拖沓的女子。
“你回来了。”昊天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着昊天说道。
“哼！”小貂看着昊天的样子，不满得哼道。
“你怎么做的？”昊天无奈的苦笑着，问向小貂。
“什么怎么做的？”小貂故作不知的反问道。
“谁？”小貂疑惑得问道。
“沙戈。”昊天看着小貂天真而又无邪的面容一脸的无奈，他知道小貂还在生着自己的气，他理解，却也无奈。
“沙戈？”小貂一脸天真的反问道，“你不是让他回去了么？”
“我错了……”昊天终于再也无法面对小貂的天真而绷着脸，表现一副哀伤的样子，他看着小貂，看着小貂的天真和刁蛮，只有感激，和喜爱。
“哪儿错了啊？”小貂依旧不依不饶道。
“我不该放沙戈离开，让一个背叛者逃脱了道义的制裁。”昊天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对！”小貂眼睛一横怒道，“你错在不应该在这时哀怨，这样的低迷和惆怅。”小貂看着昊天垂下的双眉，呵斥道，“沙平已经死了，无论你再去怎么想也没有意义，人死不能复生。你放过了沙戈我也不怪你，我懂你，我知道你绝不会违背自己兄弟的最后的遗愿。你也懂我，你知道我决不会让一个叛徒逍遥法外。这一切你都没有错，你错就错在你现在根本不应该有着这样的情绪。”
什么情绪？
自怨自艾，悲天悯人。
昊天知道，小貂自然也知道。
逝者已去，生者仍存。昊天本就不该去为一个死去的人去悲哀，恰恰相反，死去的人已经安息，而一切留下来的事情都要留给活着的人去做，一切的悲哀都要留给活着的人去承受，有时候仔细想想，甚至活着比死还要困难，活着的人比逝去的人还要悲哀。
小貂不是人类，却也已经有了人类的思想和感情，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比昊天更加的冷静，也看得更加的清楚。她也难过，也悲愤，否则她也不可能在沙平身死之后，转身奔出，去追向沙戈。只不过她此刻需要冷静，她知道昊天的身边需要一个人提醒着他，提醒着昊天，提醒着他不能沉湎于沙平的离去，提醒着他，生活还要继续。
昊天见过的死亡已然不少，可是这一次却真的有所不同，沙平是他的朋友，而且昊天还对他抱有愧疚之情。沙平因背叛而死，可昊天却不能为他亲手复仇，当兄弟的遗言和自己的原则相悖的时候，昊天是纠结的，也是痛苦的。
所以他开始迷惘，开始哀伤，黑云压境，昊天的心也随着那黑云的压迫而低沉着。幸好，他还有小貂。
在这样的时候，他终于知道有一个心爱的人在自己的身边究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了。看到了她，一切的惆怅都已烟消云散，她可以知晓自己的心情，可以让自己冷静，昊天在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太幸运了。
昊天的愁容渐渐地舒展开来，而小貂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那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欣慰。看着昊天渐渐平静的面容，感受着他渐渐平复的心境，继而说道，“我断了他一条手臂，右臂。”
右臂，就是沙戈暗算沙平的那只手臂。
断臂，就是沙戈还活着。小貂处理这件事情的手段妙到毫端，既保证了昊天的信誉和原则，也没有让背叛者逃脱道义的制裁。
她很满意，昊天也很满意。
远处黑云迫下，暴雨将至，可是眼前的路还要继续前行。
昊天弯腰拾起了地上那华贵的包裹，掸了掸上面的尘埃，接着，他将包裹背负在了自己的肩上，沉重，却又安心。
风愈寒，愈厉。
彻骨，而且刺痛。
高福觉得很冷，昊天也一样。
修行到他们的这般境界之时，原本大地四季季节温度的变化对他们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可是他们却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高福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还有一些纰漏。
昊天没有说，他背起了沙平遗留下来的包裹，他的心里就在一瞬间踏实了下来。风依然很冷，风依旧刺骨，可是那凌厉的寒风刚刚触碰到他身上的时候，却似乎停滞了。
寒气似乎根本无法触碰到昊天的身体，在他背起包裹那一刹那，他似乎变了，他的身体上似乎凝聚了一层无法冲破的屏障，任由那寒风凌厉，任由那冷风刺骨，却丝毫无法冲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屏障是热情，是热血，是少年义，是兄弟情。
高福看着身旁的昊天，他看着昊天步履艰难，似乎每一步迈出之时都付出了很大的力气，很大的努力，将那一步踏实，不动不摇。
高福知道沙家的包裹里要寄送的是什么，一百零八根沙蜂针，并不沉重，可是他却能理解为什么昊天每一步都踏的那么坚实，那么稳重，那么有力。
昊天不知道沙家的包裹里面是什么，可是他却依然走得很稳，很慎重。
“他已经死了。”高福说道。
“是的。”昊天回答道。
“那他的东西怎么办？”高福问道。
“我去送。”昊天坚定地回答道。
“你去？”高福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欣喜。
“我去，他未完成的事情，由我去代替。”昊天坚定不移的回答道，“沙平既然生前那么想要完成这件任务，那么我一定会替他完成，帮他了却了这桩心愿。我一定要让天界人知道，我兄弟沙平，绝不是纨绔子弟，而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君子。”
昊天的声音铿锵有力，在高福的耳边回荡着，接着，昊天继续说道，“高兄的任务倒是已经完成了。”
“哦？”高福有些玩味的疑惑道。
“高兄的任务是护送沙平去往成天，如今沙平已死，高兄的任务自然也已经结束了。”昊天平静的说道。
“昊天兄弟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也有一点是错的。”高福笑道。
“哦？”昊天疑惑道。
“我的任务是护送这些货物去往成天，而不是沙平。”高福笑了。
昊天也笑了。
他们都知晓彼此的心意，他们都不愿意将所谓的大义豪情放在嘴上，而是放在心里。他们的嘴上无非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对白和寒暄。可是那真挚的感情，凛然的大义，都在他们的心里。
他们就这样的走着，走在无尽的草原之上，回想着刚刚曾经的，对彼此说过的话。
天很阴，云很沉，路很长。
从天之外已经鲜有人迹，零星几人，也不过在匆忙的赶着路，他们想要在大雨来临之时找到一家归宿。
可偏偏有一行人，在不紧不慢的前进着，不畏惧风雨多大，不担心云有多黑，他们不去奔跑，不去闪躲，他们脚踏实地的踏下每一步，坚实而又稳定。他们的目标就在前方，就在远方。
路崎岖，天欲雨，无所惧。
偏偏就是这一行三人，点亮了这阴霾下的草原。
天空已经很黑了，黑夜、乌云，阴沉的可怕。可是似乎总有一盏烛光在黑暗中摇曳，为了点亮这黑暗的夜空么？
也许不能，点点烛火如何能照亮这苍茫大地的阴霾和黑暗。他们似乎只是为了保留那最后的一抹余辉，点亮自己的心路吧。
也许有一天，这烛火也会引燃他人，也许有一天，这烛光真的会驱散整个阴霾。
“东西要送去哪儿？”
“瀛洲山。”
“瀛洲山？”
“瀛洲山！”
“走。”
他们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噬，这黑夜就像是一头刚刚觉醒的洪荒巨兽，不断地吞噬者前行的路人，吞噬着他们的希望，引领着他们走向那万劫不复的兽腹之中。
可是至少，还有一盏烛光。
雨滴终于落了下来。
骤雨，狂风，黑夜。
